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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被西阳洗涤过那般,他只能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由远而近的身影,对上那如刀般的眸视,然后擦肩而过。

    霍青风从来没有想过,能有一个人可以如此这般刻骨铭心地印入他的脑海中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将一个人记得如此之牢,连对方的一颦一笑,即便只是那几缕发丝飘扬的样子,都被他深深地刻画在记忆中,抹都抹不去。那个人,甲胄威严,遥遥若高山之独立,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骑在黑色战马之上,腰间一把即便没有出鞘仍闪着寒光的剑,眼似染血宝剑淡淡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

    这样一个男人,淡淡一眼过来,霍青风一动也不能动,望着,只能这般望着,直到擦肩而过,直到那人不经意回头望了他一眼,直到……

    那身影,远远地离去了,身后带着奔踏的骑兵大队,路过仿若千军万马,撼山动地。

    “……傅容……”那一抹滚烫,灼得他好疼。

    “哎呀,是卧虎军啊,那方才过去那位,是传说中的那位战神?”

    “估计是。”

    “这是胜丈回来了……”

    身后的人在窃窃私语议论着,待到骑兵队远去,燕离也回了神,拍一拍仍一动不动的霍青风,“霍兄弟?”方才他就听到这霍兄弟喃出的名字了,就是他们这些京中人都未必认得那位传说中的战神,而他脱口就道出了战神的名讳?

    而且,声音有些不对劲。

    抹了一把脸,霍青风有些狼狈地回了神,拍脸挤着笑,“呵……这些骑兵居然在大街上骑乘,弄得灰尘乱飞不说,还挺吓人。”边说边弯腰垂首,“那小弟便先回客栈了,告谢各位。”

    声音里的慌乱,就连这边不熟的人,都听出来了,大家面面相觑,看着那急匆匆往客栈方而去的主仆,最后也只是觉得其有急事回去了。一向温雅的燕离一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望着马去的方向,口动了动,不知喃了句什么。

    一路逃似地回到客栈的后小院,霍青风的脚步才慢了下来,眼里的慌乱,还有大脑的空白,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脑海里从来没有过的画面,根本就没有,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认识那个男人,可他却脱口而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仿佛已经深深地烙印在脑里了,胸口揪扯着疼着,一口气怎么都上不来,郁结在那里,仿佛就要窒息了。

    这些不是他的记忆,不是他的记忆!

    那么,是霍麒的记忆?

    为什么原先没有?而,现在也没有?为什么独独觉得那个男人那么的熟悉,现在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数出那个男人的家谱,能说出他的喜好,能……

    渐渐的,脑里的画面,生了出来,那个人的一颦一笑,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即便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每呈现一处,胸口就猛地跳多了两下,如雷战鼓。

    可却,并没有霍麟与这个男人相处的画面啊,甚至,他们是否认识都没有。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捂着隐隐作疼的脑,霍青风越想越混乱,前世的记忆,还在这具身体的记忆,直来越乱,相互交错,不断地变幻,一片混乱,脑子就像被一大铁网越绞越紧,越绞越紧……

    “啊!”

    如受伤的野兽嘶吼,带着撕裂般痛苦声划破长空。

    那一瞬间,阿义的慌恐还没有来得,一道红衣就闪至眼前,再一眼,自己的主子已经不在小院。阿义着急地冲往主屋里去,闻声的絑华身后还跟着妍儿,见到慌慌张张的阿义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时,脸上都露了急色。

    “怎么回事?”絑华的反应比较迅速,瞥了眼阿义,就能让慌张无措的阿义稍冷静了下来,“不、不不知道啊……少、少少爷忽然就倒下了……”

    虽然这不是少爷第一次晕倒了,可是如此突然又痛苦嘶喊,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吓都吓傻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彼、彼彼岸公子……”

    慌乱地指着室里,絑华不再理他,进到屋里,里头一目了解,彼岸将人放在床上,修长的手就捂着床上人的额头,旁人看不见,可絑华能看到一圈又一圈淡红由额处渗进霍青风的身体里。

    总是笑眯眯的絑不由得双眼一紧,冲了过去,“你胡闹!”他的一声,少了平日的妩媚妖娆,低沉的声音带着叫人心生畏惧的怒气,“还不快住手!”他只是个凡人,怎受得了?

    “他饮过吾之血。”

    彼岸一句便让激动的絑华禁了声,神情诧异得用陌生的目光看着那仍不肯收回手的人,难道,一切都晚了吗?

    身后的阿义与妍儿听不懂二人的对话,只能相信彼岸是半仙,可以救治自己的少爷,别的他们什么都不管。

    一想起这个,阿义转身撒腿就跑了出去请大夫,而妍儿脑子也跟着一清,赶紧走到屋中那炉边,将炉上的一壶热水提到高架的盆上,一股入脑全倒了进去,然后出去装上清水,又回来继续烧。将毛巾放热水中,端着盆到床边的平台上,不敢出声扰到彼岸,只能不怕烫手把毛巾拧得半干,也好在方才盆里有小半清水,不然得直接煮熟了。

    床上之人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些血色,收回了手,彼岸看都没有看就接过妍儿拧下的毛巾,给床上一直冒着冷汗的人擦拭,毫不避嫌,一遍之后,重湿毛巾又一遍,直到将霍青风擦拭着全身都干爽了,这才住了手。

    此时,热水都倒了两盆了,妍儿没有多事,只将盆再次端了出去倒掉,洗干净了才回来。手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此时看着有些不自然的红通。

    正好阿义让掌柜的请来了大夫,这里他是人生地不熟,若是自己出去找大夫,那样就像无头苍蝇,他到处撞没关系,耽误了少爷的治疗他就是以死谢罪都不得安心的。

    大夫请来了,彼岸终于让了位置立于床头,妍儿只得被挤到了后头,大夫是个六旬老者,诊得十分的仔细,老脸上的皱纹一横一竖的,枯枝一般无生气的手就轻搭在床上的人腕脉上。

    待大夫收手时,屋里人都没敢出声相扰,大夫坐在床边自个琢磨了好半响,才点首,“这位小公子无大碍,服老朽几贴药便无事了。”

    边说边站了起来,跟着他一道的药童少年赶紧过来收拾药箱搬到屋中的大桌面,大夫便在那处写了药贴帖交于一脸着急贴站的阿义。

    “真的无事吗?”絑华从头看到尾,虽然他觉得经彼岸方才一举,霍青风不会有什么事了,但仍有些许的担忧,既然大夫来了诊一诊也安心些。

    大夫又望了一眼床上仍在晕睡之人,“小公子急火攻心,本是无碍,只是心头郁结,血气无法疏散,上不来,才会昏倒。”大夫让药童收拾那大药箱,补了一句:“不过,小公子身体孱弱,又遇这天寒地冻的,要多加注意,情绪莫要再过于激动,不利于病。”

    彼岸没有出声,絑华也不是个会跟人道谢的,边上的妍儿和阿义向大夫应话又弯腰感谢。

    妍儿谢过大夫,又交了出诊费,把大夫送出了小院送出客栈,才回来。阿义已经分头去药房抓药了,这会儿能伺候的只有她一人。

    屋里絑华想与彼岸商量事情,妍儿在旁边,本该顾忌她的,絑华却也不理,直接质问仍坐在床边给床上人掖好被子的彼岸,“你这般为之,可知是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不会有好结果。

    最恼人的是,他现在连阻止都来不急了。

    也难怪他能从这凡人身上闻到彼岸的气味,一开始就因二人关系而想错了方向……想到此处,絑华的眼再次紧了紧,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仍然一脸淡然却带着寒气的彼岸,莫不是他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才与这凡人以双修之名以此来掩饰?

    被自己这个想法弄得有些不自在了,絑华难得的一次不再像平时从容,气又气不得,骂也骂不是,此事可大可小,即便是他到时要插手,都不见得会有好结果。

    “你……这是害了他呀!”一声唉息,絑华拂袖而去。

    连头都不转一下,也不在意离去之人,更不在意留下的话,彼岸细心地照顾着床上脸上偶尔仍会露着痛苦之人,开始就是个错,既然错了,便将错就错好了。

    天底下,已无他畏惧之事,哪怕灰飞烟灭。

    哪怕,只是护一个人类。

    霍青风自恶梦中醒来时,已是深夜,阿义与妍儿轮流守在屋门边。

    见到坐于床边笔直却纹丝不动的彼岸,霍青风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微哑的声音:“我睡了……多久?”他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只是不知晕了多久。

    坐得笔直的人视线一在未有移开,听到声音不再沉默如石,轻缓地回了一句:“不多久。”才几个时辰,并不多久,他甚至没有问这人突如其来的痛苦有否好些了,只是见人要起来,他便扶一把,拉过被褥让他靠着坐好。

    然后转到屋中,茶凉了又换上了热的,现在他只倒了杯热水,折回到床前,送到霍青风的嘴边,待他喝下之后,才将杯子放床头边的平台上,也不主动说话。

    这是彼岸一如往常,清醒过来的霍青风早就习以为常,也不觉有什么不同。不知是不是屋里响起了声音,即便只是隐约听到一两句,外头的阿义还是斟酌之后行了进来,见到床上的少爷已经醒来,脸色已不再那般惨白,心头一松,险些就跌坐到地上了。

    醒了,就好。

    他一直知道少爷人好,心底善良,老天定是会保佑的。

    瞥了一眼进屋之后一直不说话的阿义,霍青风想挠头,手没多少力气就不想动了,声音不重,“阿义,你少爷我饿了。”轻轻的,就如那边摇曳着的火苗,仿佛随时会熄掉一般,不得不小心地护着,却又那么坚韧不拔,纵风再大依然燃烧。

    听到霍青风的声音,阿义终于缓了神,双眼一亮,很重地“哎”了一声,精神马上就上头了,“少爷,您稍等,马上就来!”

    这小院子有小厨房,除了第一天,小厨房这几日来有动火,霍青风常常在不同的时间回来,总不能到外头去吃,而且客栈又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吩咐做东西。

    今儿个妍儿一直没睡,还熬了一锅专门留给少爷的粥,只是热了两遍,少爷都未有转醒。一直两人守着也不太好,阿义劝她先回去歇下,明早再来换自己,精神足了,才能好好地伺候少爷。

    妍儿一向懂事也懂理,便回去休息了,只是心中挂念,注定今夜是睡不安稳了。

    把煮粥的锅一并端来了,就架在屋中炉子上头,烧得红旺的炭火烘着,不但保温,还可以加热。阿义端来了餐具,到火炉边小心地盛了小半碗,送到床边时,碗被彼岸截了去,他也没表现出奇怪,这种事在家里就常有,尤其是少爷生病的日子里,几乎都是彼岸公子照顾的少爷。

    阿义甚至觉得,彼岸公子比他这个伺候了十多年的还要上手,做得远远比他好,至少很多时候,彼岸公子能做敢做的,他阿义不敢,亦做不来。

    霍青风想自己动手,奈何自己真没多少力气,也不知为什么,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一股奇妙的力量给吸走了,一点都不留,累得他连端碗粥都有些许的为难。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霍青风也就意思一下,便没再坚持,勺子送到嘴边就张嘴,粥的温度正好,不烫也不冷,那一小半碗马上就见底了,阿义赶紧上前又重新盛半碗,仍被截了去。

    待霍青风吃饱喝足之后,阿义收拾着屋子,彼岸还坐在床边,依旧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瞥了一眼床边仍坐得笔直的大侠,霍青风心头琢磨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明日准备准备,就回陵安城吧。”回去了,他首要的是想想怎样出柜,既然说了要娶这个男人,总不能自己先食言了。

    眼前一暗,看到那白皙的手落在自己的额头之后,然后缓缓伸进发间,轻轻地揉了几下。得不到大侠回话,霍青风就当他是答应了,心头的石头,也放下了。

    对于自己忽然间晕倒之事,他只字未提,这个男人也只字未问。

    伸手握住摸在头上的手,“大侠,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那头,阿义已经在屋门边重新守岗了,而这个男人,必定是一直守着自己,没有休息过。尽管霍青风不知道这么厉害的一个男人到底需不需要休息,多少还是会挂心的。

    床边的人顺势上了床,一人躺里,一人躺外,屋里的烛火不过一个轻袖,便只留了屏风那头那一盏昏黄的烛火,轻轻地摇曳了一下,便继续安静地燃烧着。

    瞧见屋中的灯火熄灭,门边守着的阿义又候了好一会,才轻手轻脚地去卷着被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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