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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冯霜止觉得自己还是太心软,比如现在。
她完全可以将此刻在她屋里坐着哭诉的陈喜佳推出去,可是这姑娘以前尚还天真可爱,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出了这么多的算计。
似乎在她来京城之前,都还只是个江南水乡,一门心思喜欢着书画的姑娘。
冯霜止心里感慨,她固然是问了这句话出来,可并不希望陈喜佳真的说出什么来。
因为陈喜佳说出来了,冯霜止的确不会不帮她,为着这许多年的交情。
可是同时,她们也都应该知道——这一段姐妹情分,就该这样尽了。
如果说一开始冯霜止以为她是来避难的,那么在她说出了这番话之后,冯霜止就能够知道了——其实陈喜佳只不过是想要自己来摆平这件事而已。
作为她的朋友,她第一个想到冯霜止,冯霜止是应该高兴的,她甚至很乐意直接帮陈喜佳解决问题。可是她进来之后说的是什么?
一开始不说事实的情况,而是先探探冯霜止的口风,感觉冯霜止可能对自己之前的那些决定抱有不同的意见,于是正中下怀,知道冯霜止也不赞成他们私奔,所以就顺势将后面自己的请求抛了出来,这样也就顺理成章。
这不是跟闺蜜姐妹相处的方法,这分明只是在对待一个对自己有用的可利用者的态度。
冯霜止忽然觉得心冷,只是她没有动声色,而是很平静,也很顺应陈喜佳内心的意思地,说出了那一句话。
那么,我能帮到你什么?
不管陈喜佳知不知道,冯霜止心里却是很清楚的——看在多年的交情上,冯霜止会帮她这一回,可是绝不会有下次了,甚至……这一次之后是不是朋友都很难说。
陈喜佳的话中,处处透出芥蒂来,都是因为她冯霜止多年之前与福康安之间有过一段恩怨,现在陈喜佳要嫁人了,当然会介意自己未来丈夫的前“心上人”了。
王杰固然贫寒,可是这人日后也算是唯一能够与和珅叫板的人物,并且权高一时,后来成为嘉庆时期的辅政大臣,尤其是现在陈喜佳所认为的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呢?
冯霜止本来是想提醒她一下的,可是转念一想:其实陈喜佳已经做了决定,有了更好的福康安作为夫婿,自然不会再看王杰一眼。如果现在冯霜止为王杰美言,不说冯霜止其实根本与王杰没什么么接触,即便是有接触,这个时候说公道话,也只会被人以为是——她不想陈喜佳嫁给福康安。
怪只怪,冯霜止在这当中的身份有些尴尬。
她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全部吞了下去,等着陈喜佳的回答。
果然,陈喜佳擦了眼泪,似乎是考虑了良久,才嗫嗫道:“明日广济寺有庙会,我本想着借机出去的,可是现在不成了……只想姐姐代我传一句话给他,这话不敢告诉丫鬟,我也不敢写下来,旁人若认得我笔迹,定会出事……姐姐,姐姐,真的只有你了,我只想让他死心——”
冯霜止忽然觉得陈喜佳是个真心狠的,她到底有爱过王杰吗?
若是换了冯霜止自己,又哪里会因为福康安一时的荣耀和富贵,抛弃自己原本所爱之人呢?即便是福康安与和珅是并列着的,她不也选了和珅吗?可陈喜佳……
不说王杰与陈喜佳曾经私定终身,又约定私奔,按理说是爱得很深的,可是现在陈喜佳这表现却让人不敢恭维。
冯霜止道:“喜佳,我可以去,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个蠢笨人,只有这一次。不会有下次了……”
她伸出自己的手来,搭在了陈喜佳的手上,看着很是和善,甚至唇边还有温然的笑意,但那眼神太过透亮,像是已经直接看到了陈喜佳的心里。
陈喜佳抖了一下,咬住自己的嘴唇,像是有些后悔,可是最后也许是她心底的什么东西战胜了另外的一样东西,她抬起一张小脸,满面凄然:“姐姐……”
然而冯霜止无动于衷,她是个冷心肠的,更不会对即将跟自己无关的人有任何的同情心。有一句话叫做咎由自取,若不是顾及到陈喜佳现在很脆弱,冯霜止必定毫不留情地给她甩到脸上,开门让她滚。
“你只是想要他死心吗?”冯霜止问她,也看着她,“即便你明日不去,他想必也不会到陈府来找你,毕竟初到京城,他不会知道陈府的位置,而且要顾及着你女儿家的名节。等到你跟福康安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他想必就会明白了吧?”
要一个人死心还不简单吗?尤其是站在陈喜佳的位置。
不说陈喜佳喜不喜欢王杰,至少王杰是喜欢她的,王杰犟驴一样的人,能认准了陈喜佳,应该是陈喜佳的幸事,这样死心眼的人一喜欢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然而,要伤他也很简单,只需要他最珍爱的陈喜佳,往他心窝里捅刀子就好。
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行,便三次,一次一次,久而久之地,再执着的人也能给折磨没了耐心,也没了感情,再烫的火炭,用冰水浇上好几次,又哪里还有什么复燃的机会?
陈喜佳兴许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又哭了,道:“我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本来便是我负了他,他若是知道,却不会怀疑是我变心,只会以为是我祖父和父亲逼迫于我,要闹上府来的。在江宁的时候,姐姐你不是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声,谁能犟得过他去?我只想姐姐好生地与他说清楚,姐姐平日说话就是中理的,旁人哪里有不服气的?只盼姐姐为我劝了他,让他去参加科举,我只是个负心人……”
冯霜止几乎冷笑出声,她很想告诉陈喜佳,她这样心硬又心软,日后必会有后患。
心硬,说的是她贪慕荣华抛弃自己曾经的心上人;心软,说的是她还没狠下心将自己昔日的心上人置于死地,终究还有一些为了他好。
“我若是你,要爱便爱个轰轰烈烈,不爱,便将他置于死地,以绝后患。”
冯霜止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开玩笑,可却把陈喜佳吓出了一身冷汗。“姐姐?”
旁人果然是很难理解自己这种极端的思维的,冯霜止转移了话题:“这一次,我帮你,但是你日后嫁给了福康安,你也知道,我夫君与福康安面和心不合,日后可能不会有太多的走动了。”
这不过是在暗示她们姐妹两个之间日后的关系而已。
陈喜佳知道,也知道冯霜止看出自己的用意来了,她又是羞愧又是恼怒,最后只能归于无声。
一个人的心术如何,只能问她自己。
冯霜止又问了一些细节,最后道:“我会帮你把事情办好,你今日在我这里睡下吧,明日收拾停当,回你自己的府上去,我不会对旁人透露半句,多年的姐妹情分,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她这话已经说死了,陈喜佳不是听不出来,当下到了冯霜止给自己准备的客房里,又哭了一场,最后想到是在别人的家里,也不怎么敢哭了,只是压抑着,便沉沉睡去了。
夜里冯霜止就派人去通知了陈府的人,只说是陈喜佳找自己问些事儿,所以歇在了她这边,还不知道陈喜佳并没有通知陈府,所以才闹了这一桩乌龙。
第二日一大早,陈府的便来接人了。
陈喜佳眼里含着泪,拜别了冯霜止,才上了陈府接人的轿子。
前面刘全儿回来回话,说是走了,喜桃这才对冯霜止道:“听说昨夜去给陈府报信儿的时候,陈府的人表情古怪,怕还不知道怎么说您呢。小姐,不,夫人,这事儿……您干什么揽这样的麻烦上身啊?”
“我与她好歹有几年的交情,今日才知我拿了人当知己,人却从不将我冯霜止放在眼里,是我自己识人不明,只是这么多年,若说她没有半点真心是假的。只当是为着她当年待我的那一点子真心……我帮她这一回,日后也断绝了恩义。”
冯霜止说着,便觉得讽刺起来。
一切都尴尬在陈喜佳是要嫁给福康安的人,现在一个已经定亲的人却哭着从冯霜止这边出来,换了别人怎么想?
风言风语是管不了了。
冯霜止只盼着别人长点脑子,别说什么自己为难陈喜佳就好。
下午的时候,她便说要去广济寺,刘全这边给准备着,冯霜止之前已经跟和珅说好,她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既然已经说好,便一点也不需要为此担心了。
正好……原本不信鬼神,现在自己穿越又重生,说这世上没有鬼神的存在,似乎也难。
和珅明年春闱,眼看着要过年,去逛逛庙会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这会儿,冯霜止便出去了。
外面日头还不错,地上的雪开始化开,进入冬天,北京城里下雪是常见的事情。
远远地坐在车里,撩开车帘的一角,便能够看到广济寺钟鼓楼上银白的积雪,路上游人如织,因为是开庙会的日子,货郎们推着小货车在街上转悠,不时有一家人一起出游的场面。
冯霜止看着那些抱小孩的妇女,那些拉着妻女手的男人,那些坐在路边卖花灯的老妪……
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到了广济寺山门前的时候,便下车来,瞧见不少的人往寺里面走,冯霜止身边跟了几个丫鬟,后面还有刘全,下车之后刘全便带着奴才牵着马到一边去等着。
主子们的事情,刘全一向不多问,只守在一旁,也不多话。
冯霜止这边进去之后,便走了天王殿,广济寺乃是北京著名的“内八刹”之一,有很长一段历史了,直到现在也是香火鼎盛。
在僧侣的指引之下往前走,冯霜止进了香,让丫鬟给了香火钱,之后去求了签,到了解签大师那边,却只见那人摇了摇头,说“中签”。
冯霜止愣了一下,“中签?”
大师道:“水中月镜中花,山重水复路已无,柳暗花明村有一。原本算是下下签,只不过……签文却说是这样,也就扭转成了中签,并不是太好的,因为前面后面的事情交错到一起,一半坏极,一遍好极。”
接过了签文的冯霜止,依旧让纳闷的喜桃给了写银两,便走出了大殿,站在殿前的大香鼎上,看着自己身后的那大殿,走出去了,站在道中,便将那签文直接丢到了草丛里。
喜桃大惊:“小姐,你干什么啊?这签文怎么能随意扔下?”
冯霜止冷着脸,笑了一声:“什么签文,鬼才信它!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又路没路又怎样?没路也能走出来,我真是疯了才来这里求签。”
即便世上真有什么通灵的大能人,也不会屈居于广济寺之中。
冯霜止转身便要走,却不想那已经掉到路边的签文竟然被人捡了起来。
“这是夫人的签文吗?”那人是带着书走过来的,不过一路都在看书,忽然看到有签文在身前不远处,下意识地就蹲身下去捡了,没有想到抬眼说了半句话,竟然看到是个说陌生也不陌生,说熟悉却也绝对算不得熟悉的人。
冯霜止本来是来处理王杰的事情的,还预备着去找人,没有想到现在竟然半道上撞上了。
她看了那签文一眼,只道:“之前是,现在不是了。”
在冯霜止将它扔出去的时候,这签文就已经不再是她的了。
这句话完整的意思,王杰也是能听见的。
这被人冠以“犟”字的人,其实仪表堂堂,只是因为有些落魄,所以给人一种酸腐的文人感觉,只不过只要仔细地看这个人的眼睛,便能够感觉到这一双眼里藏着的睿智和精明,只不过现在依旧是被那种固执所覆盖。
冯霜止跟王杰,其实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当下王杰就一扯唇角,笑了一声:“想必是这签文不大好,所以夫人不喜欢吧?只不过,做了亏心事的人,哪里能够求得什么好签?”
他随手一松,那修长的手指便将那一张纸放下去了,由着它落地。
王杰的目光,也随着这纸张落下去了,不过转眼又调转回来,看着冯霜止脸上的表情。
冯霜止是真觉得这人有些固执得可恨,一想到和珅日后跟这人堪称是死仇,心底那复杂的感觉也就更厉害了。
这一世的王杰,并没有那么快地受到乾隆的重用,甚至还没参加科举殿试,历史上和珅发迹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是大学士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有了什么改变……
冯霜止想到了陈喜佳的事情,忽然觉得陈喜佳不选王杰也好,否则等日后王杰跟和珅相互掐起来,冯霜止跟陈喜佳又当如何?
她听了王杰那暗含着讽刺的话,竟然没忍住,反驳道:“我不曾做什么亏心事,也不信什么命,旁人以为我做了什么,我并没有做,那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王杰不过是因为乾隆南巡时候,他想要为治河与河工之事告御状,结果半路上被人推下水,冯霜止叫福康安将他捞起来之后,便让福康安拦了他,跟他推了一会儿的太极,让福康安和稀泥,到了最后,王杰这事儿都没能办成。
王杰心里恨的,不是他们坏他事。
“你们都问心无愧,难不成有愧的还是我?高官厚禄者,不知黎民苦。那些河工辛苦修筑堤坝,大水一来,堤坝毁了不说,人也没了,个个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你们倒好,一句话给拦住了把这些事情报上去,便保住了那头上的乌纱帽,兜里的昧心财。”
这话辛辣极了,听得冯霜止都觉得自己头皮麻了一下。
她忌惮这王杰,胜过忌惮十五阿哥永琰。
冯霜止忽然觉得这事儿是没法善了了。
好在他们站的位置虽然不算是太偏,但也不算是在太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并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冯霜止平复自己的心绪,看着王杰,搭了喜桃的手,道:“我冯霜止不会怜惜那些人,你说的我也不曾亲眼见到。水至清则无鱼,逆大流者不走远。即便是我当日不拦你,你又能告得了谁?官官相护是铁律,你不过小小贫寒的士子师爷,身上连功名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官位。你是一个师爷,能够帮了十几人,我玛法高官厚禄,却能够帮助一省之人,只因为个别的几个便要否定掉他全部的功绩吗?”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楚,王杰暂时默然。
见这犟师爷站在那里没说话,冯霜止又说道:“江南河工一事,本与我玛法无关,可是你选择在江宁告御状,被牵连到的只能是我玛法英廉,我不拦你,难不成要帮着你告御状,让我玛法为此丢官?麻烦您闹清楚了,我不是什么圣人,你也便当我没读过那些圣贤书。河工一事与江宁织造无关,在万岁爷巡幸江宁并且住在江宁行宫的时候,你却出来,怪不得别人要拦你的。”
冯霜止这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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