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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暴雷的轰鸣声还在继续,回到室内迟宁才看得见薄知聿身上的伤,横七竖八,还插着玻璃片。
刚才在外面张扬得半死的人,现在安安分分地坐在沙发上,桃花眼稍勾,笑得人畜无害的。
两人对视三秒,迟宁反倒生出种感觉,她才是做错事的人。
这人不仅能折腾,还能装。
迟宁在角落里翻碘伏,声音淡淡的:“别拿酒精。”
身后的男人顿了一下,缩回手,闷闷地哦了声。
迟宁真是觉得要改改他这毛病,“不是什么特殊情况,以后消毒就用碘伏。不要到处扔,好好放在医药箱里。”
薄知聿点头。
迟宁把碘伏拆开,她扬了扬下巴,他就配合地伸手,她刚碰到他,男人的掌心钳住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很小心,只是手指碰到,没有让她的手腕也沾上血。
迟宁抬头看他:“嗯?”
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覆下一阵阴影,男人的修长的手臂环过她,清冽的薄荷味中混杂着些血腥。
原本泛着凉意肌肤被毛茸茸的触感取代。
他整理着她颈后的碎发,仔细查看过,用毛毯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对视上他的眼。
男人只是淡笑,温声道:“别着凉。”
迟宁沉默不语,她只是淋了雨,没受到什么伤害。
薄知聿身上的伤口多又细碎,被玻璃划的、用木棍打出来的,被暴雨冲刷过,皮肤像两边绽开,就这么黏在湿衣服上。
他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也不在意他自己。
他只是用厚重的毛毯把她裹住,在寻了块干净的毛巾,盖在她头上,轻轻地摩挲着她湿漉漉的发梢。
薄知聿偏头,稍稍把身子坐直,逗弄小孩似的。
“小阿宁,怎么总喜欢盯着哥哥看啊?”
“……”
薄知聿轻笑了声,慢悠悠的,“嗯知道,是因为哥哥很帅。”
迟宁有些无语,自己扯着毛巾擦头发,随意糊弄两下。
“别管我了,你先伸手。”
薄知聿耐心把毛巾重新盖在她头上,“感冒了怎么办?听话。”
迟宁反问:“只有我会感冒吗,你不会吗?”
薄知聿眼尾微挑,“你怕冷,而且大人照顾小孩儿是应该的。”
“自己照顾好自己才是应该的。”迟宁干脆披着这毛巾,趁着空闲扯着他一只手帮忙上药。
两人的氛围怪异,各说各的,事儿也各做各的。
暴雨来势汹汹,少女干净的眼瞳都似被熏染上水汽,她垂着头,沉默不言。
薄知聿基本从迟宁的眼睛里捕捉不到真情实感,她的情绪就好像他麻木掉的痛觉,开心、喜悦、难过全然分辨不出。
到目前为止,唯一最真实的一次,是前几天那场蹦极。
她是真真切切地在生气。
那现在呢,为什么要来。
薄知聿分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迟宁处理完他的伤口,把药递给他:“白涂哥让我一定看着你吃完。”
上面的药物有安定,也有舒缓情绪的药。
那是治疗他精神疾病的药。
薄知聿看了她眼,还是把药吃完。
迟宁:“好好休息。”
她身上的毛毯放在沙发的另一端,偌大的客厅,黯淡又静谧,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这混沌又灰暗的一天,她不在,他总会听到许许多多的声音。
叫嚣着让他去死,指着他的良知,唾骂和痛苦梦魇里朝着他肆意挥舞。
他好像被关进沼泽地,泥足深陷,恶臭污秽的淤泥浸染过他的唇、鼻,要就在这淹死他。
不知怎么,在这个时候,总会冒出那个小姑娘稚气未脱的脸。
乖巧地朝他伸手,喊他的名字。
“薄知聿——”
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软软糯糯的。
恍惚之间,他身上像重重地压下了什么。
不在那片沼泽地,很温暖,清冽的味道。
不是幻觉。
薄知聿猛地睁开眼,那个远去的身影又去而复返,光亮正式填充进室内。
少女还在整理刚刚扔在他身上的被子,“我猜你今晚睡不着,但我们没有亲密到我要进你房间陪你的关系,所以麻烦薄三爷在客厅沙发上睡一晚。”
薄知聿反应了三秒她说的话,哑然。
迟宁不以为意,“这次比之前好点,没有说要让我走。下次记住,想要人陪就说想要人陪,这又不丢人。”
配合他的生活习惯,迟宁没开灯。
薄知聿的视线范围多出个小小一团,摆着膝盖,半干的青丝披散,安静又美好。
薄知聿突然很想笑,他总是能被这个小朋友戳中笑点。
迟宁偏头,男人似乎是真觉得开心,嗓子里溢出几许细碎的笑,眉眼潋滟出春意,连胸膛都跟着微微起伏。
他拖着长音问:“小阿宁,怎么办啊。”
“什么?”
“你这么了解哥哥,有点儿不公平了。”薄知聿勾唇笑,“能说吗,手上是怎么回事儿。”
迟宁原本是打算在写完作业就休息,晚上被薄知聿的事情一耽误,她也没来得及想自己的事情。
这么一提醒,她才注意到她的手。
身上这套是薄款睡衣,纯白色,淋了雨之后色彩对比鲜明。
从肩头开始一道分明的红线直直延长切割,红黑两道色彩杂乱交汇,从外观隐约看出是个心的形状。
她似乎很喜欢这种抽象性线条的文身,一圈一圈从肩绕道手腕。
左手是抽象性线条,右手是细碎的木偶小人、并非亮莹莹的少女系,全都是黑、红二色系为主的线条画。
这样冷酷的花臂放在她这儿,奇妙地和长相的乖甜融合。
薄知聿:“原来阿宁不是怕冷才穿着长袖,是用来遮文身的。”
所以,上次在医务室给她的手腕上药,她才会防备地只拉起一小块袖子,又迅速的放下来。
秘密被戳破,迟宁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怎么,你也喜欢吗?”
她问得挺真诚的,“这个文身师技术挺好的,要介绍你们认识吗?”
薄知聿眼尾压着笑,散漫道:“小阿宁,怎么每次都这么让人惊喜。”
迟宁确实也不在意被人发现,只是在学校不遮掩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对自己的定位相当清晰,是个会读书的学生,不是什么三好学生。
薄知聿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不清了。”
“为什么?”
迟宁笑了,“还能为什么,青春期叛逆呀。三爷身上,难道没有个文身?”
薄知聿注视着她,小姑娘脸上的神情乖纯,这种长相的优势是天生的,干什么都让人觉得是天真浪漫。
但迟宁,她总是这样的表情。
太假了。
“没有。”他说,“总觉得这种东西是要带到坟墓里的,应当选最重视的。“
迟宁不置可否,也觉得有趣:“没看出来,您也挺传统。”
薄知聿低笑了声:“我是第一个看到的吗?”
“文身?”迟宁想了想,“来到南汀后是。”
闻言,男人弯了眉眼,很是满意。
“那哥哥也算比别人,都要了解小阿宁。”
“……”
奇奇怪怪。
了解她有什么可骄傲的。
薄知聿也不是会揪着她“未成年不能文身”的古板,“青春期叛逆的时候,还会做些什么?除了打架、文身,会抽烟吗?”
长得像小白兔似的姑娘乖巧点头,“会是会,但比较少。”
“为什么会想做这些?”
迟宁随口胡扯:“因为别人都在读书,没人陪我玩,很无聊。”
迟宁在看电影,屏幕上的小女孩正趴在树上眺望整个小镇,午后和煦的阳光照拂到她的脸庞上。
屏幕外的小姑娘蜷缩着自己,静静地沉溺在黑暗里。
过了许久。
夹杂着童稚的英音背景,男人缱绻的声线萦绕在她耳畔,极为耐心。
“小阿宁,下次青春期的时候来找哥哥——”
“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
雷雨覆盖整个深夜,薄知聿唯一一次,没有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
他躺在沙发上,过着一个舒服又不舒服的夜晚。
还是会做噩梦,只是被惊醒的那瞬,睁眼会看到一个白色的小团子。
她离他不远,影子正好能游到他的身旁。
这场暴雨没走。
他的光却来了。
……
翌日。
迟宁成功地又没赶上早课,她干脆慢悠悠地洗漱完,打算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随便买个面包垫垫肚子再去上课。
她正打算出门的时候,薄知聿正好从温室出来。
“你这是?”
“溜蛇。”
“……”
很难有人觉得遛蛇是个幽默的词汇。
薄知聿:“要去上课?”
“去便利店吃了早餐再去。”
“一起,刚好送你去学校。”
等迟宁到全家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像也没有熟悉到要他送她上学的地步。
全家座位上有两个五六岁的小朋友各坐一边,谁也没看谁,但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就是你的错!你知道人家恐高,还把人家从滑滑梯上推下去!”
“但我……我不把你推下去,你不就卡在上面过不去了嘛。”
“那你也不能把人家推下去,人家害怕怕!你要跟人家道歉歉!”
“我不能让你卡在上面嘛,我又没错……”
迟宁站在这三秒,她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让薄知聿跟她一起来。
就这对话内容。
就这,熟悉又带着回忆感的对话内容。
还真是让人有代入感呢。
迟宁下意识地看了眼薄知聿,目光正好撞上,男人轻笑了声,饶有深意的点评。
“小孩还挺可爱的。”
“……”
迟宁坐到旁边啃面包,旁边两位小朋友还在互相斗嘴。
“做甚么,你以为把糖给人家,人家就会原谅你吗?”
“这是草莓的,你喜欢吃的,很甜甜的。我想……我想送这个给你,哄你不要生气了。”
迟宁没再往后面听他们说了什么,她想拿手边的果汁,一不小心触碰到桌面的糖,她买来还习佳奕心意的。
随之而来,男人的视线灼灼,含着笑。
“小阿宁,这是买来送我的?”
迟宁一噎,“我这是——”
薄知聿侧头,眉眼的笑意加深,缓缓道,“小阿宁为了哄哥哥,还挺,煞费苦心的。”
“……”
她煞费个鬼的苦心。
这老男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
再说按照这俩小朋友的逻辑,也是他哄她才对吧。
这场面已经尴尬成这样了,那边的小朋友还在“升级难度”。
“麻麻说在外面拿别人的东西,是要跟别人走的,你是不是想要骗人家跟你走!”
他不急不缓,对上她的视线,。
“原来小阿宁除了煞费苦心,还对哥哥别有所图啊。”
“我图你什——”
\'“是图哥哥的善良亲切,还是英俊美貌?”薄知聿语气里还真有种“你大胆说,我满足你的”架势,“哥哥知道,哥哥是优秀了点儿。”
“……”
家人们,她不想再看见这个人了。
那边的小男孩也在慌:“不是不是,我只是不想我们吵架,说不出……对不起,才想给你糖,哄你开心的……”
迟宁总算找到理由,堂堂正正反驳:“看不是图,人家只是想道歉!没有图!”
薄知聿低笑着,没说话。
迟宁越想越觉得尴尬,撇开眼,临到学校也不想跟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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