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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唤云死了,死在她二十五岁那年的初春,抬眼能瞧见嶙峋枝头徐徐踱出的一轮冷月,身后盈盈盛开出半支红莲葵的花盏,像是一场盛大而又凄凉的葬礼。高演抱着她的逐渐冷却的身体枯坐了良久,起身之时,容色淡漠,目光只在她的遗体之上停顿片刻,嗓音清清冷冷:“以后妃之礼,葬了吧。”
对于萧唤云的死因,同昌的解释有些复杂——据说那时她在含光殿正准备上床歇息,却突闻仁寿殿有人行刺的消息,心担忧高演安危,便急巴巴的赶过来了。那时候的仁寿殿未起火,也并没有现下这般混乱的情形,可以说那时候仁寿殿还是一派安静景象的。她在台阶上站了站,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骤然的力道,将她推出了出去。那人此举大多是想将她推落台阶,却不曾想她那时候站的位置有些低,离最底下的那步台阶只隔了三步台阶,被人这么一推,她便下意识的护着肚子,大步跨出去一步,晃悠了一阵,又站了稳。
站稳还未多久,她便听见高演蓦地拔高的声音,喊得是一句小心。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该小心什么,就已经被人牢牢的抱在了怀里闪到了一旁去,继而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传来,有人闷哼了一声,倒地上了。
一旁窜出一群侍卫,将他们几个团团围在中间,有人高呼:“快保护皇上皇后——”,紧接着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了几个黑衣人,与护驾的侍卫打成了一团。
这一切来的何其迅速,同昌来不及反应,待到她稍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只知道自己安然无恙的被高演紧紧揽在怀中,地上倒了个中箭的人,正是萧唤云。
事情的经过大抵便是这个样子,据萧唤云临死之前说的话来看,动手推同昌的人便是她了。想必那时的萧唤云推完同昌之后便瞧见了角里落正对着同昌的那只箭,才会在高演出面替同昌挡箭的同时,挡在了高演身前。
倘若这支箭落在同昌身上,萧唤云大约并不打算救她。但谁曾想,高演会在那个时候窜了出来,且不顾一切的用身体去替同昌挡箭。
统观而知,这三个人里头,萧唤云的运气最背。
对于此事,青蔷曾向同昌表达过她的疑惑:“你亲眼看着你的夫君搂着他从前爱过的女人,都不觉得难受吗?”
冷月溶光,巨大的合欢树枝生出嫩绿色的新芽,一侧是月凉如水,一侧是红莲业火,同昌听了这话之后,不过是扶着腰抬头望了望天,眼中眸光意义不明,嗓音放的柔缓:“大概是有一点难受吧,可如果没有她,今晚死的就是阿演了。所以……”她收回目光,静静的望着地上的萧唤云,轻声道:“我很感激她。”
立在她身侧的高演身形微僵了会儿,片刻,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单手覆上她已有些隆起的肚皮,轻声道:“你被吓坏了吧?朕扶你去歇会儿。”指尖感觉到她的颤抖,他的面颊徐徐贴上她的额间,坚定徐缓的吐出一句话来:“不用怕,有朕在。”
这样一句话让昭君油然生出点恍惚之意来,她记得许多年前,似乎也有个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简简单单六个字,令人感动的欲要落泪。
同昌面上似真有疲惫之意,被高演揽在怀中,半垂了眼皮十分顺从的同他一起回含光殿去了。
仁寿殿大火一直燃到第二日黎明时分才扑熄,柔然派来刺杀的高演的暗士全数死在宫中无一生还。第二日早朝,高演为此事震怒,其意为庶人高湛因叛乱之罪在前,不知悔改污蔑太后行刺皇帝在后,故而判其斩邢。却不想柔然一族罔顾皇帝一腔仁慈之心,命人夜劫天牢救走高湛不说,还命人行刺皇帝,杀害萧妃。其行当诛,特命沈国公之子沈嘉彦挂帅领兵七万,剿灭柔然一族。
且此事细查之后得知,当日进出天牢与柔然乱臣贼子里应外合放走高湛之人为刑部尚书之女沈碧,以及司宝司七品女官陆贞二人。沈碧已与高湛出逃无所寻觅,宫中女官作出如此恶劣行为实为宫中丑闻。故而念在陆贞制出白瓷造福黎民百姓,功过相抵,特于邺城之中设长乐坊一间,以酒楼歌舞寻乐为营生,特命女官陆贞掌管长乐坊,文人墨客,贩夫走卒,只需一两银子皆可入长乐坊,与才女陆大人手谈一宿。
一时之间,长乐坊名声大噪,无数人慕名而来,日日夜夜将长乐坊堵得人满为患。
这个消息于第三日递到昭君耳中,那时昭君正忙着处理高湛一事之后留下来的烂摊子,有些忙碌。
青蔷与她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连头都未曾抬一抬,只接过话头道:“你说陆贞已经扛不住了?”顿一顿,不假思索道:“你不是有许多千年人参么?用人参片给她吊着命,别让她就这么死了。”冷冷哼笑一声:“她不是为了高湛什么都不怕吗?既然连死都不怕,陪几个男人作乐一场又如何?”
手中狼毫笔尖稍稍抬起一些,补充了一句:“你去跟她说,高湛已经遭人阉了,如今已经没法满足她了。她若是觉得一日两三个男人还不够,就多安排几个给她。”
青蔷略显艰难的比划了几根手指,同自己数了数,颤声道:“再多几个?”面颊抹开一丝红晕:“可,时间上有点不够啊……”
昭君瞥她一眼:“她有一辈子的时间要来替高湛还债,不着急。”笔尖游走于赤黄纸张之上,行云流水一笔就成,提起来看了看,是个符咒的模样。她提着那张符咒稍稍抖了抖,侧身让出来些位置给青蔷看:“这张画的如何?”
青蔷凑过来一些,指尖点到一处横勾之上,蹙眉道:“这里,好像有点细了。”
昭君一把丢开那张符咒,狼毫笔点在一旁砚台之中蘸了墨,提笔落于纸页之上前稍稍停顿了会儿,续上方才未说完的话:“让人多放出去些风声,就说皇上让陆贞掌管长乐坊,陆贞却假借职务之便,行j□j不堪之事,日日召多男入房偷欢,且、”顿了顿,嘴角缓缓攒出一个笑意,笔下游龙行水一笔画就,嗓音定定:“来者不拒。”
第二日,关于陆贞如何阳奉阴违,将好端端的一个酒楼经营成了花楼的消息便传的满城风雨。于这风雨之中,柔然一族灭的安静且快速,没有半死悬念。
沈嘉彦的七万兵马与陈国五万兵马于边关浩浩荡荡汇合,将整个柔然踏成了个平川,是为灭族之灾。据闻柔然王城被攻破的那一日,可汗的百余名妻妾数十名女儿以及唯一的一位儿子一同被强行j□j于阵前,老可汗颤微微的登上残破城墙,留下两道老泪,悲叹三声:“天亡我柔然——”
立马阵前的沈嘉彦容色淡漠,手中提了马缰,略扬了头去看着这位曾经叱咤多年的老英雄,淡声道一句:“不是天要亡你柔然。若不是你执意要护着你那不成气候的外孙,柔然老弱妇孺十余万人今日就不会死在这里。”
老可汗仰天大笑起来,却是越笑越悲哀,笑道最后已是分不清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了,他抬起头来,面颊悬着几缕浊泪,声音铮铮入骨:“是老夫做错了,当年不该错信高欢竖子!他若真的将柔儿放在心上!他们母子又何来今日下场!是老夫做错了啊——”
一旁有人悄悄拉动弓箭,被沈嘉彦冷冷拦住:“人之将死,给他留点尊严。”
话音落,老可汗已一脚踏空,从城墙之上簌簌落下,犹如一只断翅之鸟,狠狠的跌落在地上,一地鲜红。
这就是柔然灭族的全过程。
于柔然灭族的同时,用于夺舍仪式之上所用到的一道黄纸符咒终于画成。那道黄纸符咒就如同一把钥匙,当年高欢用它打开娄昭的身体,昭君今日用这道符咒将他再杀死一次,将娄昭接回来。
宫中近来琐事皆交给越国夫人打理,同昌安心于养胎,约是怀胎不易的缘故,同昌近来有些暴躁。只要高演靠近她一些,便势必会听见她的一句:“罪魁祸首!快走开!”继而便是一只砸过来的鹅毛软枕。是以,高演近来也十分的忙碌,日日同太医们混在一处,讨教些能教同昌将胎养的舒服一些的法子。高演表示,同昌这些日子喜欢朝他丢鹅毛软枕这一点他觉得不大要紧,反正砸人也不大痛。令他头疼的是,同昌这丫头近来睡醒了见不着他便会呜呜呜的哭,但又不许他上床一起陪她躺着,他觉得很苦恼。
他这样苦恼的样子,昭君只瞧见过一次。
那时昭君正要去天牢里见被关押着的贺姑姑,路过含光殿便站在门口瞧了瞧。整齐珠帘之后映出两人的身影,只见高演将面颊贴着同昌圆滚滚的肚皮,安抚似的道:“乖皇儿,别闹你母后了,你现在将她闹的不舒服了,等你出来了看朕怎么修理你。”
被同昌掐了一把:“你敢欺负我儿子?我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儿子怎么能让你欺负?你最近有点嚣张啊!皇帝架子都摆到我跟前来了么!”
被掐的高演耷眉耸目,遥遥看过去不知道是个怎么吃瘪的表情,嗓音清淡,却假意出了委屈之意:“有了孩子就嫌弃孩子爹了……”
同昌扬声调哼一声:“我就是嫌弃你了,你能奈我何?”
继而便响起一阵玩闹声,大约是两人挠痒挠到了一处去,但因同昌怀中孩子,高演也没敢下手,不出半会儿同昌占了上风,高演便被挠到了床上去。
那是带着肆意的欢愉。
昭君想,同昌很幸运,高演也很幸运,唯一的不幸是遇上了萧唤云,但她已经死了,可以忽略不计。
于贺姑姑而言,那一段关于郁氏的造谣是假,保命是真。她要保命,却不是要保自己的命,不论她说的这段过往是真还是假,为保皇族丑闻不外传,她都必须死。她要保的,是她离宫之后生下的女儿的性命。
无论是张相也好,贺姑姑也罢,都是刀架在脖子之上都不愿屈腰之人。对于这种人,唯一的法子就是利用软肋逼他屈服。这一点,当年的高欢做的很好,如今的昭君学的很好。
昭君入天牢见到她之时,她手中正捧了卷佛经念得投入,听见昭君渐进的脚步声,也不过是稍稍停了片刻,头未回。
昭君在她身后站了会儿,寻了个话头似笑非笑的开口:“这会儿念佛经,是想替你自己超度么?”
贺姑姑嗓音未起波澜:“听闻太后娘娘也喜欢念佛经,可是因为死在手中的人太多,娘娘怕了?”
青蔷于一旁递上一只细颈的白瓷瓶,昭君随手接过,轻轻摇了摇,轻笑一声:“哀家从来不怕死人,活着的时候奈何不了哀家,死后又能生出什么风浪?”午后暖阳从天窗之中洒落几缕金光,落在半透的瓷瓶之上,映出里头随着她的动作轻晃的液体。昭君侧首望着那只瓶子,眼中盈出些许笑意:“你既然替哀家手中沾的性命感到忧心,那么,今日这一条命就不要算在哀家头上吧?”
瓷瓶搁在地上,推进间隔木栅之间,昭君同她皮笑肉不笑道:“你自己动手吧,若是迟了,哀家恐怕又想到什么缺德事儿要你去做了。”
贺姑姑身形微滞:“我女儿她……”
被昭君打断:“你放心,哀家答应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过。”撑膝站起来,携了青蔷欲要出牢笼之际,脚步微顿,冷笑一声:“那一日哀家虽未在场,却听皇叔说你那模样……啧啧,你那日既已不遗余力的替哀家做了这件事,就不用再做这幅清高模样给哀家看。你慢点走,黄泉路上,好好跟你主子解释解释,你为何要毁她清白。”漫不经心的伸手熨帖了发髻,道:“哦,对了,记得跟那个贱人说,倘若她气不过,大可深更半夜来找哀家。哀家下半辈子会一直住在昭阳殿里,等着她来——”
走出去两步,停在门口,回过头来瞥她一眼:“做的像畏罪自杀一些,若是让旁人怀疑到哀家头上来了,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儿…..”掩嘴轻笑一声:“长乐坊里就陆贞一人,恐怕还有点忙不过来。”
是晚,贺姑姑被人发现畏罪自杀死于牢中,临死之前咬破手指留下血书,上表皇帝,言其因将主子不光彩的过去说了出来,致使小主子失心疯行刺皇帝实在罪该万死,故而特以死谢罪。
消息递到高演面前,高演只是不悦的蹙了蹙眉头,大约是觉得这人在这个时候寻死忒晦气,什么话都未说便转头忙着给同昌张罗开胃的膳食去了。
此后数日,柔然是如何族灭的,她听在耳中却不是多么的关心了。陆贞在长乐坊之中是如何的艳名远播,远播到昭君耳中之时,唔,这个她还是挺开心的。
农历四月四,昭君坐进吱呀吱呀作响的马车中随着青蔷一起出了趟宫,临行之前恰巧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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