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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血里的最后一丝气力用在一口牙上,只用了渗了血似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张雄,直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样!
有个素来沉稳干练,叫刘东的看他这样子猛然想起刚才张雄说的话,已是恨得不成,顾不得现在一堆人指着张雄的鼻子骂:“叫你不积口德!”又转过来向刘小七诚恳道:“小七你不要同这个浑人计较,你且松松口。”
刘小七只将眼珠子转了转,更紧地抱住了张雄的手腕子。
这下连刘东都无法了。
何泰急得捏了一手汗,却只能呆在原地。眼看着场面无法收拾,他倒也不再去想之后种种,只苦笑道:“仲官儿,还看么?”
李永仲笑了一笑,“阿泰总是太过小心。”他摸摸下巴,忽然对这个瘦小却固执的少年生出几分好奇来,虽然当年是他开口让刘小七留了下来,但李永仲早就将当时那个浑身破衣烂衫的男孩忘个精光,不过现在倒让他模模糊糊地又想起记忆中的景象。
“你过去同他讲,只要他能同时提起那两桶水走十步,李家就收他做家丁。”李永仲随口吩咐,“但是若半路水桶落地,就要给张雄磕头赔礼道歉。”
沉稳地应了声是,何泰转身迫不及待地挤出人群,大步走了出去厉声喝斥:“张雄!看你作下的好事!”
命运的转机出现在了刘小七的面前。他呆呆地看着何泰走过来,甚至忘记松开牙齿,张雄早就痛得不成,在护卫首领面前却不敢造次,只低声哀叫:“刘小七你这个狗崽子,倒是给我松口啊!”
见着李府的护卫头子,刘小七这才松了口,何泰敛了脸色转而冷冷地看了张雄一眼,直看得他讪讪不敢抬头,这才开口讥讽道:“若依着我,便让小七咬死你干净!偌大个子,竟是白长了!”
何泰让人将张雄扶下去裹伤,又使人赶开了看热闹的闲人。他方转过脸,眼色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小七两眼,点点头,脸上淡淡的只道:“主人翁让我告诉你,若能提起那两桶水走上十步,就收你入府,不然你就得给张雄磕头赔礼,倒不要你的汤药费。”说完他双手抱臂,冲小七笑笑,问:“刘小七,你敢不敢应?”
偌大的场坝只剩下零零散散十几个挑水工和家丁护卫。刘小七孤零零地站在场坝中央,眼前是两个比他腰还要粗,装满水的水桶。他忽然打了个激灵,好像现在才终于从梦魇中醒转过来,何泰藏在眼底的轻视就像一桶冷水从头倒下,那些激愤与怨怼,绝望和不甘在这一刻从刘小七的身体里逃得干干净净,他深吸口气,挺了挺单薄的胸膛,奋力用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丝声音,嘶哑着大吼道:“我应下了!”
富顺的冬天并不容易捱过。尤其对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体弱的人来说,阴雨连绵湿冷的天气更是难受。王焕之早年间遭逢家变,年纪轻轻就落下了关节痛。也只有这种天气里,他会留在李家盐铺总号的账房里,慢悠悠地打算盘盘账。小伙计给他生上一盆竹节碳火,不但没有烟气,燃烧时还有竹子干净清香的味道飘出来,一向最得他喜欢。
王焕之最得意的大徒弟韩东平从小伙计手中接过热腾腾的茶杯,恭恭敬敬地给师傅端在他手边上,然后不敢怠慢地继续念手里的账本:“……十月,挑水匠给银若干,膳食银钱若干,大小管事月银若干……”他一气念了许多,不免停上一停,嘴里干得发苦,赶紧拿了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
“护卫的月银从这个月起便不从东家的院子里走账,改走外帐,同挑水匠的账做到一处。”王焕之的算盘看似打得慢,但韩东平的账本还未念完,他已经算出了个大概,拿了羊毫小楷,往砚台里舔了舔墨,在他自己的本子上做了个记号。他边写边忍不住数落起徒弟来:“往日里上上下下都说你是再细心不过的精明人,但看你做的账,说了无数回,该错的就从来未对过,如今还有你师傅给你算,等你接了我的班,看敢不敢如此糊涂!”
韩东平被他数落得面红耳赤,差点抬不起头来。所幸师徒俩关了账房的门说话,这里又是极紧要的地方,用了上好的青砖砌墙,又用了硬木铺陈,不虞有一字半句泄漏的危险。
“师傅,这两个月实在是太忙了些。”韩东平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解释:“先头老太爷病得重,外面的一干事物都是仲官儿支撑,但伯官儿向来不管这些,他想要钱时,就是三更半夜的也要来柜上支取。老太爷和仲官儿又许了伯官儿自取银钱,这里头的账,实在是乱得很,”他忽然压低声音道:“那时候,本来也没如何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