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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地府,他们俩倒团聚去了,这世上孤零零丢下一个我,到处混吃混喝。我呢,那时住在舅舅家,舅舅是个赌棍,跟舅母三天一打、五天一撕,舅母哭天抹泪回娘家,舅舅在赌场里吃便宜饭食,我呢,就到里坊里谁家门口坐下哭,哭到那家门开了,顺势蹭一顿饭。要不是阿父当年人缘还好,我大概也死哪个角落旮旯里了。”
他笑嘻嘻说,心里却酸浸浸的。里坊里大多也是蓬门小户,日日吃干饭都嫌奢侈的。唯有条件好些的是沈屠户家,他五大三粗有力气,杀完猪家里有常常有猪下水,所以他们家的肉香味总是最吸引杨寄的涎水,他蹲在沈屠户家门口的时候也最多。
他哭起来七分真情,三分假意——父母早早离世,做孩子的没有不伤心的;但是,伤心又不管饭,想在这世道活下去,还得自己挺腰子找活路。往往哭个一刻钟,沈以良便来开门了,摸着杨寄的顶心头发叹声气:“唉,杨功曹是个好人,青黄不接时常见他接济乡里。可怎么好人不长久呢?”说完,把杨寄邀进家里吃饭,热汤热饭,还时常有肉,小杨寄吃得唏哩呼噜,大快朵颐。
跟那些把他当叫花子,拿碗剩饭打发他的人家比,真是厚道极了!
他也是这样,和沈沅混熟的。市井人家没大户人家那么多避讳,因为俩小的曾经有那么一次头并头的玩笑场景,所以,见到杨寄带着小他两岁的沈沅一起蹲地里捉小虫,街坊都笑他们是小两口。杨寄图着下回饿了还要来蹭饭,对沈沅那是无微不至,对她的坏脾气更是绝对包容。
人,就是这样渐渐习惯的。杨寄便习惯了听沈沅的吩咐,做她的跟班;而沈沅也习惯了一边对杨寄颐指气使,一边又刀子嘴豆腐心地照应着他。
可是杨寄的舅舅赌瘾难戒,花光了杨寄父母留给孩子的钱粮,花光了他自己的积蓄,又把爪子伸向了他老婆的嫁妆。舅母实在受不得,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一纸状子告到县衙,宁可不要自己的嫁妆本,只求带着孩子与夫君和离。
杨寄的舅舅贪图老婆的嫁妆,二话没说在和离书上摁了手印,哼着小曲儿回家后,竟然还拍着杨寄的小脑袋说:“那个丑婆娘,我老早就不想要了!天天床头打到床尾,还不让我沾边儿,娶了回家专门用来吵架的么?外甥,这倒也好,咱们舅甥俩搭伙过日子,清净!我呢,在赌场谋了份好差事,你小子机灵,一起去,帮舅舅挣几个。舅舅有肉吃,也不会只叫你喝汤的!”
十岁的孤儿,哪里有什么选择的权力?就这样进了赌场。他头脑聪明,学啥都快,玩樗蒲很快就出了名,秣陵那群赌徒们,戏称他是樗蒲局里的小神童,越发捧得杨寄日日钻研樗蒲的技法,成就感非凡。
也正是这样,他无心学习其他东西,一心投身赌博,终于酿到了后来的苦酒。
这些话无可与人言。杨寄独自吞苦水。傍晚时下了操练场,曾川一行又兴致勃勃来邀请他:“阿末,晚上天黑得早,蹲营房里干嘛呢?走,跟哥儿几个去秦淮河上找点乐子!”冲他挤了挤眼。
杨寄呆呆地问:“秦淮河上有啥乐子?”
曾川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雏儿!你们秣陵没有野鸡寮子?秦淮河上的可比你们小县城里的风雅十倍!你小子十岁时小雀雀没长够,现在长够了吧?”伸手在他腰下一探,猥琐地笑了两声。
杨寄龇着牙,回拍了曾川一下:“去啥啊!下午操练都累死我了,俩胳膊拎那两百斤的石锁,酸软得不行,晚上在小娘身上都撑不住。”
“撑不住你躺下呀!”那伙男人没啥好话说,挤眉弄眼地只是坏笑,“秦淮河上的小娘,啥本事没有?怕她们在上头就伺候不了你了?胳膊酸软不是个事儿,只要你那_话_儿不酸软就行了。哈!”
杨寄被他们激得脾气有些上来了,刚想撸撸胳膊显示下自己的男人雄风,可是眼前蓦然出现了沈沅的影子。她孤身一人在建德王的府上熬日子,挨打受气,只是怕自己男人忍不住出事。如果自己再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杨寄想到那日沈沅的可怜模样,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不觉鼻子都酸了,胡乱摆摆手说:“我真不去!‘枪’都好久不磨了,万一他娘的锈了,我可丢不起那人!”
伙伴们鄙夷地看着他,但嫖_娼这种事是不好用强的,纷纷叨叨两句,便各自找志同道合的伴儿走了。
杨寄一个人孤零零回下处,只觉得四面都是冰清鬼冷的。他打开窗,让暖熏熏的春风吹进来,深深地呼吸着空气里清新的春花香味,可总觉得不足意。他想念着沈沅,想得心神都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