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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还没出来,先把别人折腾死了。来的姑娘心中这样说,再坐下吧。才坐下,就见一个少年快步出了屏风,一声:“起身!”
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
他一出来,厅上一亮。他一身珠色罗袍,双眸如繁星光,容长脸儿,嘴唇紧抿,肌肤微泽,背负双手,漫不经心没正眼看人的出了来。
这一下子出得来迅速,来的姑娘才坐下,愣愣着脑子没转弯儿想这是谁,见最后出来的少年对她看过来,再次道:“起身!”
萧北也觉得好笑,表少爷闹来闹去就是这么个人。一看就是泼辣的!见她慌里慌张,不太情愿的起来,是心里没转过来。萧北再命:“叩拜!”
萧护只眼角扫了一眼,就一眼也不想看。见她拜完,少帅一个字也没有,萧北代问:“下跪何人?”
“我叫王月娥。”
“哪里人氏?”
“城外梅家庄。”
“原藉呢?”
王月娥起头,不解。
萧北窃笑:“老家哪里?”
“河北人氏,从小跟父母在外,不记得家乡何处。”
萧护觉得自己办错了一件事,就是来见她。要不是为表弟,随便找个什么人见见就算了。他招手,有人送上茶给他,少帅品了品不错,眼前还少慧娘在,和她胡扯比坐这里好。
“知道找你来为什么?”萧北活似审案的。
王月娥见识不多,但有几点见识,跪地上虽然还是心不安,却渐渐稳定下来,委屈地道:“如果不为苏大公子,不该找我来。如果是为苏大公子,上门是客,有这样让人跪着说话的吗?”
厅上小厮一起弯了弯嘴角。
萧北也笑了,王月娥见他笑,正要庆幸为自己争了个座位,见萧北不说起来,笑着问:“你知道上面坐的是谁?”
王月娥对萧护看一眼,看过一眼后忍不住再看一眼,这个人比苏大公子生得好,具体好在哪里,是衣服是容貌说不出来。她不知道男人重气势,生得一般的气势过人,也增色许多。何况萧少帅英俊能动郡主心。
面对这样的人物,又俊秀官职又大又气派,王月娥羞羞答答:“是少帅。”萧北板起脸:“可知道少帅什么官职?”
王月娥愣住。萧北双手往上一抬:“世袭一等侯,天下三军之一总领玄武军少帅。”少帅不是官称,是寿昌郡主为讨萧护喜欢请封了一个,萧护为此恨她好几天,原来就是少帅,这一封好似过家家。
好在没有人笑,就这么算了。
要萧北全念完,可以念一堆出来,估计吓民女这两个就行了,萧北就随便念念。自古民怕官,这是骨子里的,说胎教祖上传下来的都不为过。王月娥只想到苏大公子说的表哥作主,表哥不会不管……
就忘了这一位是官,还是个大官!
她才想起来自己是孤身一人,而这家里光来来往往见的,就人不少。再说萧家,是武将数代,战功赫赫!
王月娥半软在地上,再不敢提有座的话,就是起来都不敢提。她哆哩哆嗦,耳朵里害怕,又尽力捕捉少帅会不会发狠,而少帅一直无话,萧护还在品茶,一旦发现这人不值得见,少帅神游天外,十三娘今天在做什么菜?
她昨天说父亲指点,今天腰杆硬三分,早起抱着她的刀不丢……少帅微笑,这就有理了!
萧北嘻嘻,一句就吓趴下了,还敢比少夫人。少夫人面对少帅,还敢揍少帅!
继续问她:“怎么认识的苏大公子?”
“三月三踏青,”
“细细说来!”
王月娥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咬住:“苏大公子喜欢的我,他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萧护也多看她一眼,她一口咬住,表弟又死也不丢,这就难下手。也难喜欢她!萧家不怕动私刑,但对这种人不屑下手!
再说这是为表弟计,不是惹表弟恨。
但实在不行,也只能吓她。萧护对萧北使个眼色,萧北才要变脸,厅外姗姗然进来两个丫头,桃红柳绿衣裳,进门拜倒:“回少帅,少夫人来了。”
厅上气氛一变,王月娥也转身去看,见身边衣角闪过,少帅缓步行过,而厅外,有一个人走来,先不看她衣服,只看她从容而行,王月娥先自惭形愧一下。
总算听到萧少帅嗓音,清晰如断玉声:“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慧娘笑得不言而喻,盈盈拜倒于阶下。起来萧护与她并肩行走,一晒:“你这好表嫂,能落多少好儿?”
慧娘娇嗔:“我为夫君来,与表弟无关。”正中只有一个位子,慧娘坐了一旁楠木扶手椅上,和地上跪的王月娥看了一个脸对脸。
“低头!”萧北喝斥!
王月娥慌忙低头,脑子里只留一幅印象。萧少夫人笑靥如花,像什么呢,像夏天村口早上初开的荷花,笑容如露珠儿滚,晶莹剔透,让人想不起来别的,她是什么眉眼儿,头上带的什么,全没记住。
只记住她那笑,笑得春风一般。
慧娘一眼之后,有些无奈,萧护对她挑眉头,也是不言而喻的神色。慧娘轻轻叹气,起身对萧护拜了一拜:“请夫君自忙,这里交给我吧。”
“你又想怎么样?”萧护淡淡:“咱们这样人家,不是乱许人的。”慧娘对他使眼色,再答应:“是。”
萧护实在失望,表弟也算小有文名,这是什么眼睛?这要是军中一粗人挑媳妇,少帅还能坐得住。是为表弟,他实在呆不下去。想想吩咐慧娘:“这以后全是你的事,给你吧,我走了。”慧娘再次蹲身:“我送夫君。”
王月娥松了一口气,少帅走了,少夫人看着人和气好说话。又纳闷,左一个礼右一个礼,寻常过日子光行礼都来不及。见她礼节优雅好看,比戏台上人物还俊秀,又看呆住。
少帅威风凛凛进了屏风后,少夫人才慢慢起身,回来原座位坐下,虚了自己夫君的座,笑容满面再看地上跪的女子:“什么名字?”
萧北留下来,王月娥就看他。萧北没好气:“问你话!没长耳朵!”王月娥不怕少夫人,少夫人名声外面一堆又一堆,什么角门里进来,公婆不待见,亲戚们不认她,战场上哄着少帅成的亲……
王月娥顶顶不服气,也没好声气:“王月娥!”
萧北不敢相信的溜圆了眼,上前一步抡起手臂,慧娘喝住他:“不必!”萧北跪下:“少帅要知道,要怪奴才不会侍候,家里几时容过这种人撒野。”慧娘安慰他:“你去吧,告诉少帅,就说我让你传话,”
还没想出来什么话,萧北抢着回:“少帅让奴才留这里。”慧娘对他抿嘴儿笑:“你死心眼儿,一年一年的不改。”死眼儿的话,还是在军中少夫人还是十三少的时候,对萧北说过一回。
萧西贫嘴,萧北就是个死心眼儿,当差半点不会错。
萧北嘻嘻一笑,慧娘嗔他:“不走,就外面呆会儿,你在这里,我怎么问?”
萧北死皮赖脸,就走两步,在王月娥身后站着。预备着她再敢不恭敬,萧北要揍她。
王月娥背上一阵发寒,才想起来刚才萧北是想打她。她不怕少夫人,却怕别人。定定心,手按在胸前剪刀上,心想敢打人就拼了!外面嘻嘻哈哈一阵笑声,有人娇声:“表嫂!”不止一个人。
慧娘愕然:“你们怎么来了?”起身急忙相迎,她对于姐妹们从不敢怠慢,在厅外低声道:“有外客在。”也不敢责备。
苏云鹤的两个妹妹往里瞅:“知道,我们要看看是什么人。”
“母亲气得发晕,父亲天天骂人,把大家一起骂上,说弟弟们不进学,骂我们只贪玩。”苏大姑娘想想为着这一个人,原本乐融融的家翻来覆去变了个样子,她自己想来看,怕萧护不答应,拉着姐妹们一起来。
恰好是表嫂在,当然登堂入室自进来。
慧娘算求她们了:“不行,姑娘们不能见外客!”苏家两个姑娘泪汪汪,小表妹一低头,从慧娘袖子里钻过去,笑逐颜开:“我进来了,姐妹们,快来呀。”
一起拥进来。
慧娘无奈跟后面,忙不迭喊跟的人:“快跟上去。”大家按自己年纪,把第一个慧娘的位子留下,余下人全坐得不错。来了六个人,六双眼睛一起看跪正中的这个人。
王月娥没有起身的空,一愣一愣的看进来一堆彩衣锦衣,说不出来的颜色花样,说不出来的首饰叮当。
不是花容月貌的,就是眉飞眸扬;不是温柔可亲的,就是珠围翠绕。
先这些,重重击中她的心。本想给个笑容,却见她们目光一放到自己面上,顿时,惊讶、不信、鄙夷、痛恨……
嫌弃的眼光一个接一个。
老世家的姑娘见这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一眼就看出来底细。
少帅威风没激怒王月娥,少夫人和气没激怒王月娥,这一群花妍粉腻的姑娘们神色,把王月娥心底自卑彻底激怒!
她一怒,抽出剪刀!本想吓吓她们这些闺女中娇弱姑娘们,再呼一声:“我不活了!”
小表妹“娘呀”一声,跳上椅子就往椅背后面跳:“杀人了,她是来杀人的!”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发作。房中六个姑娘加上跟的人,一位两个丫头,是十八位。再加上慧娘主仆三人,萧北一个,外面侍候听呼的人四个。
二十六个人乱了。
厅小人多,王月娥见她们惊吓,人得意地起身,随便一动,好似就要碰到一个人。苏二姑娘瘫软在地:“救命啊!”
姑娘丫头乱成一团挡住路,萧北好容易分开她们,又不能手推,又着急,少夫人是无事,姑娘们可全不会功夫。
见王月娥持刀正得意的笑这些人怕了吧,萧北一手握住,有如铁钳,王月娥惨呼一声,骨头脆响,眼看着手要断,另一只手架开萧北,慧娘也到了面前,还有笑容:“别伤到她!”她就在王月娥身前,王月娥看得清楚萧少夫人温柔的笑,这笑刺痛了她的心。
这笑!她凭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凭什么进了萧家门,有那样一个英俊丈夫,而自己没有,还世袭一等侯。
对村姑来说,是不敢想的官职。
四周惊呼,王月娥心底一阵一阵的凉,知道这事糟得不能再糟,亲事无望,只怕今天门都出不去。一不做二不休,对着慧娘面上狠狠就抓!
让你笑!
“她打表嫂!”
几个表妹们惊魂未定,有倒在丫头怀里,有倚在椅上的,全看得清楚。惊呼声才出,慧娘挥挥手,王月娥摔飞出去,在地上滑出去多远,犹自狠毒的看过来,喘息道:“你们萧家,仗势欺人!”
她疯狂的跳起来,如一头凶狠的母狮子,嘶声道:“我要告你们,拼着一身剐,不怕你们萧家!”
忽然惊觉,回头看。见厅下红得发亮的红叶树下,一个人绿衣金簪,满面痛苦地看着她。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大公子苏云鹤。
天,仿佛不在;地,仿佛没有;只有那一只纠缠着痛苦交织着悲伤的眸子紧紧跟随,似乎这一辈子都离不开她。
王月娥惊慌失措,收起凶色,奔过去扑到苏云鹤脚下痛哭失声:“是她们欺负我,全是她们不好,我对你说过,你家大业大,只怕看不上我,我对你说过,先成亲再说,你不听,你不听我的呀……”
苏二姑娘见姐姐气得快晕厥,她走出去,也不骂王月娥,只怒斥哥哥:“我们家也好,姑丈家也好,几曾见过这种人!真是戏台上看得不足,自己演一出!我们姐妹全不是好人吗?全欺负她!我们欺负人,我们拿了什么!这剪刀,问问她带进来什么心思!差一点伤了表嫂,我问你,要伤到表嫂,表哥那里有什么脸面去见!”
苏云鹤呆若木鸡,脑子里空空。他听不到王月娥的哭声,眼前只有她凶狠的对准表嫂那一抓,表嫂妨碍她什么?
他吃力的动着嘴唇,还没有说什么,小表妹年纪小最气愤,平时话都拦不住,刚才她吓得最早,气得最狠,气势汹汹走出来在苏二姑娘身边,叉腰骂道:“外面粉头面头都比她干净,找也不找个干净的!她先要杀人,又打表嫂。来人,”
“在,”厅上厅下人不多,却回应震天。王月娥震得一颤,听那最小的姑娘骂道:“给我打杀了!”
“放肆!”慧娘从没有说过姐妹们一句重话,今天一急也来了一句。小表妹嘟起嘴,这才想起来,往后面退退,欠欠身子:“表嫂,我,这不是代你说。”
慧娘嗔怪她:“我自己会说!”她许步走出,王月娥看得清楚,苏二姑娘和小姑娘退往两边,余下姑娘们丫头们簇拥着萧少夫人出来,众星捧月般。萧少夫人含笑:“表弟,你既来了,自己说开了吧。”
她不必再说容情的话,今天这一出子出来,这姑娘必定是不成的了。
王月娥救星般紧紧扯住苏云鹤衣角,大哭:“我本想着你家里人不讲理,我才带了剪刀来,”苏云鹤闭上眼,掉下两滴子伤心泪水,这实在太伤他的心。他家里不讲理,你还想着嫁过来?他转身迈步,衣角紧起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王月娥扯住。
见表嫂等人往外走,苏云鹤顿脚,用力一撕,把衣服撕去一片,踉跄着大步去了,头也不回。外面有人接着他,是萧护安排房中侍候的丫头。
王月娥看得清楚,一左一右扶起苏大公子的,皆是姣花软玉般的丫头,体态动人,妩媚袅娜。
身边环佩轻响,两边各有家人开道,中间萧少夫人带着姑娘们回房,苏大姑娘刚才没骂成,不骂一句心里难过:“我们家的门也是好进的!也不照照镜子!”再扶慧娘:“表嫂慢些,这里路不平。”
小表妹怒气犹在,飞一句给没走远的苏云鹤:“什么眼力这是!”又骂王月娥:“什么东西!”跟后面去了。
走出几步,萧少夫人款款吩咐:“萧北,送她回去,有伤治伤,无伤不必难为。只有一条,我们不难为她,她敢胡说,让她仔细着!”
王月娥到此心魂俱寒,看着这一群人如仙子般离去,还余香风不断。萧北居高临下寒着脸:“走吧,赖这里找打不成!”
走远了的苏二姑娘有一件事疑惑不解,扯住小表妹问:“什么叫粉头面头?”小表妹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脸:“我没说!你胡说,是你说的!”苏二姑娘愣住:“怎么了?”小表妹尖叫过,扑到慧娘怀里:“表嫂,我没说!”慧娘也为难,这么多人听到她说出来的,还那么大声。抱起小表妹在怀里:“好妹妹,我没有听到。”
她们全说没听见也不行,一干子下人全听到了。
当天晚宴,舅老爷舅太太,姑老爷姑太太全在,还有几房城里走动近的亲戚。团团开了近十桌。
小表妹独自一个人跪在廊下垂泪,不敢哭大声,不管是谁,一眼都看得到她。
饭近尾声时,萧大帅才开口:“子弟们大了,想当初少帅就是见天儿打出来的。如今我看,公子们不成人,姑娘们嘴里也乱说一通!”
姑娘们全离座,今天白天在这里不在这里的全出席垂首。公子们不管大小全跪下。慧娘见姐妹们出席,也离席出去。她一出席,几房里媳妇以她为首,不管年长年幼也全起身。
萧大帅扫一眼厅外还跪着的最心疼的小外甥女儿:“晚饭不必用了!天天衣食精致,就养出来这种言语!跪到子时再起来!”
三姑老爷的脸一直就涨得如猪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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