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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福道:“我家太公安人年老,腿脚不甚灵便,上拜帖以示尊重。暖宅时要来是小娘子和小郎君,先混个眼熟罢咧。”
纪氏笑了,她也粗识几个字,粗懂些规矩,然则看这邻居丈夫叫“程谦”、娘子是“程氏”,肚里纳罕:同姓不婚哩,怎么夫妇同一个姓?细细一看,是夫妇二人没错,并不是兄妹——她并不曾想到赘婿上头去,毕竟少见。却也不好当面问这个,只问这街上都住了哪些人家,有什么人口。
程福一一说了:“这街上极是清净了,除开府上与我主人家,还有赵家、李家、王家、杨家、柳家,都是中等人家——比不得府上,比下却是有余。”又分说各家人口,不过粗粗一提。
何氏也只记了个大概,又令给了一百赏钱,方请程福带自家管事去认个路。
不一时,赵家等街坊家中有管事遣管事来送帖子,这条街上住都是殷实人家,是有仆役多,纵没有管事,也有几个帮佣,倒是都很体面。
何娘子也就从一家那里问另一家事儿,知道程家是招赘婿,知道赵家有个寡居老妈妈一类。肚里一轮回,只觉程家办事倒比旁人周到,连何处采买都告知了。程福还略提一句近来县令李略有心事,并不出来走动一类。
晚间纪主簿回来,何娘子本想把这些说与纪主簿听,不意纪主簿带着一身脂粉气回来了。何娘子登时脸上变色,冷笑数声,让使女打了盆冷水来泼了一头一脸。
纪主簿被冷水一激,酒醒了七分,一看老婆,就有些恼:“你这妇人,这是要作甚?”
何娘子冷笑一声,仆役四散,乳母养娘拉着哥儿姐儿就跑。何娘子把腰一叉:“县令近来心绪不好,你头日来便这般模样,可是嫌日子太顺?”
纪主簿道:“我便是与他吃酒来——你如何得知他心绪不好?”
何娘子一转头,进房去了。纪主簿抬起湿漉漉袖子擦一把脸,跟了进去:“说啊,你!”
何娘子听他这声气不对,这才把白天事儿说了。纪主簿摸着下巴:“怪道他脸上淡淡,我们皆不敢痛饮。”
何娘子欲待要说“不敢痛饮还醉成这样,一身骚狐狸味儿回来了”,又想起丈夫已做了官,又是举人出身,与往日有所不同,方忍了下来。又说起街坊要拜访暖宅之事,纪主簿道:“这两日怕不得闲,衙中同僚还未请哩,今日泰丰楼里吃酒,想是他们都吃惯那里,你取了钱来,去那里订几桌酒席,还有他们家眷也要一道。又有,大郎也要读书,还要请教他们这里有甚好先生、好书院哩。”
何娘子道:“我醒得了,明日叫他们拿了你贴子,一一回了。”
纪主簿忽地打了个喷嚏,才发觉自己穿了湿衣说了半天夜,跳脚道:“取了干衣裳来与我换了!”
纪主簿换了衣衫,何娘子嘴巴闲得无聊,又说起街坊来。有谈资无过于程家了:“只可惜了他们家,原也有个中了举小郎,竟于赶考路上病死了。又两代没儿子了,这一门子,可怎么过好哟~好好姑娘,嫁不了门当户对人,啧啧。”
人便是这样,口上说得慈悲,大半会搀着些玩味,未必是幸灾乐祸了,只要显得自家过得好。
纪主簿把脸一板:“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岂可这般幸灾乐祸?好好与人相处,那家太公既是秀才、又养过举人儿子,想是有些不凡之处。我如今做官,要重名声,娘子也要仔细才是。”
何娘子伸出指头,虚空点了他几下,啐道:“呸!我是那样人么?不过是说与你知道,你不想知道,往后我便不说,看你丢不丢丑。你还是先写了书信,明早发往乡里吧。”
纪主簿一拍额头:“正是,这是再不能忘。还要为叔伯们办事哩。”又想,这娘子泼辣是泼辣了些,大事上却是不错。
何娘子忍不住嘲道:“他们供你读书,可不是为了着你办事,你既醒了酒,我便认真与你说。你家原没钱供你读书,他们有钱又供了你,是恩情,你得还。如今你是官儿了,帮不帮得上忙是两说,是要有个心意。只你要记得,贪赃枉法事儿,你不许去做,或为了爬上去为他们撑腰就胡作非为,可是为你死去爹娘丢脸,阿家阿翁过世前要我盯着你,我可不敢忘。”
纪主簿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他们不过因自家是商户,易为人所轻,方借族内子弟读书,不图大利,买平安耳。这些年,他们为我们出力不少,这个官儿,也是得他们钱疏通才有,做人岂可忘本?”
何娘子心道,我可没忘了你差点儿就娶了你族叔外甥女儿事!口上只说:“我只说与你知道,你站得稳了,方能帮得到他们。若为眼前事失了根基,才叫人笑。”
纪主簿道:“知道了知道了,歇下罢,明日还有事呢。”
因纪家有事,诸街坊只收了回帖,等过了几日之后,纪家方邀诸人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