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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靖柔和纪新雪分别立在长平帝两侧,悄悄交换眼色。
长平二年去巡视封地的人在长平三年回到长安的时候,都会在凤翔宫内专供他们休息的房间中住几日。
当年纪明通先回来,以想念阿耶为理由在凤翔宫中住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闹腾的长平帝脑壳疼,忍无可忍的将她撵走。
纪敏嫣回来时,所有人都没想到,内敛稳重如纪敏嫣也会如纪明通那般日日留在凤翔宫。
要不是长平帝召见未婚郎君的频率越来越高,纪敏嫣在凤翔宫的时间说不定会超过纪明通。
纪新雪朝纪靖柔比了‘二’,他上次就是腊月才回长安,只在凤翔宫中住了二十天。
其实也不算是在凤翔宫中住,只是每日三餐都会准时出现在长平帝身边,陪长平帝用膳。随时都有可能被长平帝抓壮丁,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纪新雪曾想过,允许他们在凤翔宫留宿,在长平帝眼中,究竟是对他们的赏赐,还是抓住主动送上门的壮丁。
至今没有得到答案。
纪靖柔借着后背的遮挡,对纪新雪比了个‘三’。
三旬,不能更少。
定要让阿耶记住她和阿雪,再也不会认错她们才行。
顾及到长平帝刚在车马劳顿下赶回长安,纪新雪和纪靖柔与长平帝回凤翔宫后,只与长平帝说了几句话,就分别前往他们昔日在凤翔宫中小憩的房间。
纪新雪随意翻看妆奁和八宝架里的东西,发现房中所有细节都保持他离开长安时的模样。
想到虞珩已经去纪璟屿宫中,不可能再去玉和宫,他就没回玉和宫,直接在凤翔宫歇下。
因为脸上有水粉,纪新雪洗脸的时候格外仔细,依次用了五盆温水,才朝旁边伸出手。
久久没等到手巾,纪新雪差点以为房中没人。
他用另一只手用力揩去眼窝处堆积的水滴,正想睁眼自己找手巾,终于感觉到有手巾放入他手里。
纪新雪只擦掉眼睛处的水滴就睁眼,怕凤翔宫中的宫人不够仔细,给他拿的手巾没有用热水专门烫洗,用来擦脸反而越擦越脏。
看到只穿着寝衣站在他面前的长平帝,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阿耶?”
长平帝仔细打量纪新雪半晌,目光从纪新雪仍在滴水的脸,移动到并排摆放的五个铜盆处。又顺着已经没有任何遮挡的喉结,回到纪新雪的脸上。
直到看得纪新雪觉得背后发凉,长平帝才慢吞吞的开口,“我给你拆发髻。”
纪新雪闻言,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长平帝只是随便摸摸,就能让他的发髻‘粉身碎骨’。
要是长平帝专门给他拆发髻,会不会直接让他变成‘光头强’?
长平帝发现纪新雪的退缩,不满的皱起眉毛,“嗯?”
纪新雪忍住想要屈服的想法,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会拆发髻吗?”
“这有什么会不会?”长平帝嗤笑,“梳开就行。”
纪新雪倒吸了口凉气,仿佛已经看到大把头发缠绕在木梳上离他远去的画面。
“阿耶能帮我拿手巾,我已经很开心了。”纪新雪委婉的拒绝长平帝,“明日还有大朝会,阿耶早些回去休息。”
长平帝冷哼,似笑非笑的望着纪新雪,“信不过我?”
纪新雪陷入犹豫,在阿耶和头发之间艰难的抉择,终究还是选择了头发。
阿耶生气,可以哄。
头发离开他,要怎么挽回?
他满脸沉重的摇头,将错处都归结在自己身上,“我的头发不听话,怕让阿耶心烦。”
长平帝假装相信纪新雪的话,双手抱胸靠在墙壁处,“你拆,我看着。”
纪新雪脸上浮现尴尬,小声道,“我也不会拆,得让宫人来。”
面对长平帝狐疑的目光,纪新雪突然体会到女郎的痛苦。
难道郎君都以为梳繁复的发髻,戴美丽的发饰很容易?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纪新雪高声叫梳头宫女来给他解发髻,根据梳头宫女的动作,仔细为长平帝解释每个步骤。气势越来越高昂,颇有‘无知的人类,快睁眼看看世界。’的嚣张。
刚开始的时候,站在纪新雪身侧的长平帝还会根据纪新雪的话,留意梳头宫女的动作。没过多久,长平帝就耐心全失,改成通过铜镜盯着纪新雪的脸。
纪新雪身上的嚣张气焰如同被浇了盆冰水似的冒着烟熄灭,满眼无辜的望着长平帝,“阿耶?”
长平帝勾起嘴角,“继续。”
纪新雪敏感的察觉到危险,立刻自救,“我此次将安业和商洛的税收复册带了回来,已经送到金吾卫衙门。”
“嗯”长平帝点头,“税改和江南的事都等年后再说。“
过年期间,他只想将儿女们婚事定下。
想到这里,长平帝特意提醒纪新雪,“你问问虞珩有没有喜欢的贵女,先看半年。如果合适,我找个吉时给他赐婚。”
纪新雪刚缓和下来的心脏骤然提起,下意识的道,“这么急?”
长平帝摇头,“现在看,正好。”
要不是需要等最适合的时机让纪新雪变成皇子,他都想在这个年头,给纪新雪也定下王妃。
“长姐、长兄、三姐和四姐都没定亲,虞珩比四姐还小三个月,还是先......”感觉到长平帝的死亡凝视,纪新雪惊觉他正在长平帝的心窝处疯狂试探,难免越来越气虚,声音也也来越小,“先定下兄姐们的婚事,再考虑凤郎?”
长平帝捏了捏眉心,“安国公主府五代单传,他不急?”
他确实没顾上虞珩,是清河郡王委婉的提醒他‘即使前面的兄姐还没有成婚,也不要耽误小五和凤郎的婚事。’他才将虞珩的名字也添在急需婚嫁的名单上。
纪新雪闻言,立刻想到安国公主府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
他痛快的点头,“我会尽快问凤郎的想法。”
过了年,虞珩十七岁,在这个时代已经能算得上大人,他家又有爵位要传承,确实要早些打算婚事。
说完虞珩的婚事,纪新雪和长平帝同时陷入沉默。
纪新雪在想虞珩会喜欢什么样的女郎。
长平帝在想他离开长安前,纪敏嫣已经表现出对汝南侯府世子的偏爱,如果没有意外,明年就能大婚。
毫无存在感的梳头宫女忍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梳通纪新雪的墨发,没敢发出任何声音提醒纪新雪和长平帝,沉默的跪在地上。
纪新雪眼角余光察觉到梳头宫女的动作,下意识的抬起头,“你出去......”
“找个玉冠给他戴上。”长平帝打断纪新雪的话。
梳头宫女抓紧时间擦去额头的汗水,先用浅色布带绑住纪新雪的长发,再为其戴上镶嵌明珠的金冠,沉默的退到一边。
纪新雪看着铜镜中英姿飒爽的小郎君,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
穿着裙子的小郎君,好羞耻。
他正想转头看长平帝,忽然听到响在他头顶的声音,“别动。”
话音未落,纪新雪肩上忽然发沉。
长平帝用挂在架子上的白狐披风挡住纪新雪身上的裙子,弯腰与纪新雪同时出现在铜镜中。
是两张仿佛复制粘贴的脸
没人看到这样的画面,会不怀疑他们是父子。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纪新雪的眉毛被修成柳叶的形状,与长平帝英气的剑眉相差甚多。
纪新雪望着铜镜中的另一张脸想象自己几十年后的模样,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朝着铜镜拱手。
第一千零一次感谢阿耶。
长平帝没理会纪新雪的怪样子,仔细打量铜镜中的两张脸,满意的点了点头,抬手在纪新雪肩上拍了拍,“早点睡。”
说罢,没等纪新雪有反应,长平帝已经打着哈欠往门口走去。
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
纪新雪抬手拉住因为失去长平帝的力道往下滑的斗篷,眼中皆是茫然。
难道阿耶专门穿着寝衣来找他,对他的头发百般挑剔,只是因为想念他,与他多说几句话?
翌日大朝会,长平帝下旨,给刚从封地回长安的纪靖柔和纪新雪各加两千户食邑。
因为此事有长平二年的旧例可循,朝臣们也想过个好年,皆没有主动找不痛快。
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从长平帝到朝臣,皆默契的将麻烦事押后,等待年后再说。
最后以吉利的朝政收尾,长平五年的政事就算是彻底结束,由长平帝主持封笔仪式。
朝臣们离开皇宫,回各自所在的衙门,在主官的主持下再次进行封笔仪式,便开始年假。
期间除非有紧急军政,否则都不会有朝会。
虞珩每年都要在腊月二十六日、二十七日、二十八日祭祖,所以没参加封笔的大朝会。
纪新雪不便在这个时候去安国公主府打扰虞珩,只能将告诉虞珩‘长平帝打算早日给虞珩赐婚。’的事延后。
他回玉和宫换了身松快的衣服,继续整理库房中的首饰,顺便将不适合他的首饰挑出来,用于年节时走礼。
眼见日头快要落下,纪新雪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凤翔宫陪长平帝用膳,却被满脸激动的纪靖柔堵在门口。
“阿雪,我看到阿不罕冰了,真的很好看!怪不得阿兄觉得阿姐喜欢阿不罕冰。”
纪新雪挑起眉毛,“能与阿耶比吗?”
“不一样!”纪靖柔连连摇头,沉吟半晌才想到形容阿不罕冰好看的方式。她对纪新雪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对突厥大王子的想象?”
纪新雪面露不忍,沉痛的点头。
怎么可能忘?
想象的时候有多期待,见到真人的时候就有多幻灭。
“难道阿不罕冰是白皮、高鼻梁、蓝眼睛?”纪新雪眼中浮现感兴趣的光芒。
他还以为这种长相只会出现偏西北的方向,没想到东北也有。
纪靖柔先摇头又点头,“他是黑眼睛,但非常白,站在阳光下像是在发光一样,是与你完全不同的白。”
“他的头发也与旁人不同,似乎都带着卷,碎发搭在脸侧,简直......”纪靖柔思考半天都没想到,如何用言语形容突然见到阿不罕冰的感受,急的捶胸顿足。
纪新雪秒懂。
混血,还是挑着双方优点长的混血。
“官话说的怎么样?”纪新雪问道。
想要相处愉快,必须能正常交流。
如果阿不罕冰只是长的好看,张嘴就是让人无法理解的‘鸟语’,难免要减分。
纪靖柔脸上的激动转为茫然,“我没和他说话。”
她只想着要立刻与小五分享这个消息。
“不会说官话也没关系,哪怕只是像摆件似的放在那里,也能让人心情愉悦。”纪靖柔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容貌殊丽的妾室。
她不是不喜欢,而是没遇到刚好喜欢的长相而已。
可惜阿不罕冰是阿姐相看的人......好想知道阿不罕冰有没有兄弟或者长相仿佛的从兄弟。
纪新雪被纪靖柔的反应勾起好奇心,问道,“他为什么进宫?还在宫里吗?”
纪靖柔嘿嘿一笑,贴着纪新雪耳边道,“他进宫是每月例行给阿耶请安,但他是与阿姐一起进宫!可惜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见过阿耶准备出宫,八成已经不再宫中。除非去鸿胪寺找他,不然只能等到除夕宫宴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听到这里,纪新雪才突然想通他始终觉得违和的地方在哪,忍不住与纪靖柔确认他的记忆有没有出错。
“如果我没有记错,阿姐已经明确的拒绝纳异族王子为妾?”
纪靖柔闻言,表情陡然僵住,“对啊。”
两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疑问。
长姐到底喜不喜欢阿不罕冰?
如果喜欢,为什么拒绝纳异族王子。
如果不喜欢,长姐对待阿不罕冰的态度未免过于和善,居然肯与阿不罕冰共同入宫。这等行径,真的很像是给阿不罕冰撑腰。
不仅纪靖柔和纪新雪有这样的疑惑,长平帝也有这样的疑惑。
长平帝目光探究的盯着正为他磨墨的纪敏嫣,开门见山的道,“无论你挑谁做驸马,都可以将阿不罕冰收入房中。这是国事,驸马家中绝不会有异议。”
纪敏嫣研磨的动作稍顿,用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回答长平帝,“我再想想。”
长平帝没有因为纪敏嫣的迟疑影响心情。
阿不罕冰来了长安,几乎没有再离开的机会,纪敏嫣可以慢慢想,想个几十年都没问题。
“明日是汝南侯寿辰,我给你做脸,赏他家一个太学的名额。”长平帝望着亭亭玉立的女儿,眼中浮现感慨。
虽然纪敏嫣没有明说,但他已经从纪敏嫣的态度中察觉到纪敏嫣的选择。
长平帝知道纪敏嫣在婚事方面向来扭捏,不愿意让纪敏嫣觉得难堪,主动递出梯子,让纪敏嫣能顺势而下。
想到捧在手心多年的掌上明珠就要成婚,长平帝的心情逐渐复杂。
有些事终究要迈出第一步,若是婚后觉得不合适,无论是分居还是和离、休夫,他都不会阻拦女儿。
纪敏嫣叹了口气,彻底停下磨墨,她眼含歉意的望向长平帝,慢吞吞的道,“我暂时不想成婚,想再看看。”
璟屿和小五能娶好妻即可,她的婚事反而不再重要。
她已经让梧桐去回绝汝南侯府,明日不会去给汝南侯贺寿。寿礼也从原本的玉桃和珐琅碗变成只有玉桃,已经在今日提前送去。
想来汝南侯府已经明白她拒绝的意思。
长平帝眼中的感慨顿时凝结。
‘暂时不想成婚,想再看看。’
不仅汝南侯世子没戏,这次的五个人都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