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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软的嗓音洒了一路,范宁没有说话,两人疑惑地回头,却看见他在暗澹灯光下的嘴角噙着笑意。

    “我想起了一些开心的事情,很久以前了。”范宁回过神来,“然后,这个新年我也想让自己和大家同样这么开心。”

    前世毕业季之前的那个新年,学校交响乐团和合唱团一起上演的,正是《c小调合唱幻想曲》,自己同样是弹的钢琴。

    这是范宁非常喜欢的一首作品,它的钢琴部分充满着抗争与激情,气质一如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它的“欢乐主题”是“欢乐颂”的前身,听起来如出一辙;它时长二十来分钟,不会像四个乐章的大型作品一样将初听者拒之门外;它的乐队部分写得平易近人,声乐片段也不长,女声三重唱、男声三重唱后就以辉煌的合唱结束…

    那时的范宁就一直觉得,相比崇高而充满神性的《第九交响曲》,这首“小贝九”才是自己够得着的欢乐,它的亲手演出,凭借努力就能成为现实。

    所以…很愉快的一个夜晚,昔日伙伴都在,音乐振奋人心,鲜花掌声不断,彻夜把酒言欢,仿佛未来全是能实现的理想、能长久的陪伴和能触及的美好。

    一瞬追忆,似乎中和了某些梦境阴影中潜在的不安因素。

    “今年新年当然会更开心。”希兰看着范宁,眼里笑得很愉快,“变化太大了,我们现在有温馨的精神家园、热闹的活动安排和那么多志同道合的同伴,不会只是我们两个人在马车里追忆着儿时每一次新年的变化和生活变迁。”

    回忆结束后,那些情绪似乎顷刻间不见踪影,范宁微微颔首,“密集的演出轰炸结束,先考虑考虑一些更现实的棘手问题吧…”

    在生活区域的走廊上,范宁打开自己的办公室门,拉开煤气灯闸,让柔和的米黄色光线洒满桌椅和沙发。

    紧接着他又打开了内边的起居室房门。

    里面是豪华酒店式的敞阔单间布局,两道橡木屏风将其分割成了就寝、创作和阳台观景区域,再往里的一道小门,是带沐浴区玻璃隔断的盥洗室。

    在三人都进来后,范宁关紧房门,从置物架上的一排无度数装饰眼镜中取下三副,并拆掉镜框上暗棕色的遮阳镜片。

    琼从口袋里掏出三对透明的看似正常模样的镜片,换了上去,三人戴好。

    她脱鞋、踩床、踮脚,将手指点向了头顶吊灯水晶阵列下方的空间区域。

    于是里边的墙壁上,出现了第二道原本看不见的木门。

    戴眼镜的三人,望向衣帽储藏间墙上的五幅作品。

    《山顶的暮色与墙》《蛇蝎的视角》《某情绪下所见之深渊》《银镜之河》《关于极端不对称容器的创作式写生》——它们的色彩运用到了某种接近伟大的程度,颜料调和得如群星归位般恰到好处,任何微弱的平衡打破都会立马使之暗然失色。

    仿佛一旦摘下这浸泡过特制灵剂的眼镜去观看,那些或饱满或劲道的笔触就会翻滚、旋转、高歌起来。

    “当时匆匆两天五幅,不得不说,马来先生彷得真像。”希兰感叹道。

    “都是直接作画、快速运笔、无需层层铺色的风格。”范宁拧着眉头,“《绿色的夜晚》已升华,《痛苦的房间》多半也飘向了大宫廷学派的移涌秘境入口,如果将它们也升华,那么‘七光之门’就会打开...”

    范宁知道特巡厅会来复查,也知道他们对文森特的作品名录有充足采集。

    既然要查,那么肯定是要让他们见到东西的,什么“卖出去了”、“自己也不知道”、“一时半会找不到”的措辞就别拿来骗傻子了。

    不光见到,还得“货真价实”,对得上他们的情报描述、人员印象或那些不甚清晰的照片存档。

    否则这帮人难免会把整栋艺术厅给翻成什么样子。

    幸好“瓦修斯”一直在暗示他们,卡洛恩对文森特调查失常区的往事不甚明了,对音列残卷的兴趣只是在助力作曲上。

    又强调了特殊画作并非唯一性物品,只需满足与“七光之门”发生神秘学联系,并杜撰了还有几幅民间采购的画作被烧毁之事。

    这让特巡厅恐怕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继续搜寻民间画作上,而非死盯着这拥有特殊身份主人的特纳艺术厅不放。

    虽然“非唯一性”的说法没有欺骗,但这多少又拖延了一些时间。

    “只是,谁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暗门相关的秘密就是一颗粘手上的定时炸弹,既不敢再下去尝试拆弹,也不能拱手交人,这种局面真是危险又尴尬...”

    戴着镜片的三人,又足足盯了画作二十分钟,试图从内容本身读出什么暗示,但依旧无所收获,直到范宁示意撤出衣帽间,琼摘下眼镜,重新踩上床,复原水晶吊灯阵列上的秘仪,衣帽间的门缓缓消失。

    “而且,特巡厅现在对‘瓦修斯’失联的态度我也摸不清楚,而且,而且...”范宁后半句关于“旧日”的事情终归是没有说出,他虽然将其收容回了启明教堂,也一直没有带到醒时世界,但那天发现的种种怪异事物,裹覆的粘膜、篡改的文字,阴霾反而似乎离自己更近一步了。

    再者礼帽的事情…之前意外获得并发现作用后,范宁其实畅想过,长时间陪特巡厅唱“双黄”,不过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可能长期在刀尖上跳舞,也不能总是一个身份在活动时另一个身份不见人。

    还有“小心蛇!

    ”的警告...

    “文森特叔叔就没有给你任何提醒吗?”希兰问道。

    范宁先是摇头又是点头:“‘启明教堂’一事是我从美术馆内某些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但除此之外暂时没有了。”

    他不是一个会在同伴面前死守秘密的人,相反,他渴望有信任的人分担压力一起商量。

    只要时机合适了一部分,就会相告一部分。

    但有些事情,似乎永远等不到合适的时候。

    “上次在圣塔兰堡城市学院的酒店大堂,还有什么没说的吗?”希兰打量着他。

    “没有。”

    ...卡洛恩身世上似乎背负了好多沉重的东西。与范宁的眼神接触间,希兰突然直觉有些不安,最近这种平静快乐又相对纯粹的音乐生活,不知道会持续到哪一月或是哪一年被打断。

    “琼明天有课对吧,希兰早点起来,跟我一起去市立精神病人委员会医院,看望一下哈密尔顿老太太。”范宁将眼神的聚焦点从希兰的脸颊上移开。

    “小问题吗?”希兰见他转移了话题,但仍旧顺着问道。

    在之前大量繁琐的基础工作中,哈密尔顿与她和门罗的相处时间,比范宁要长的多

    “恐怕不算小。”范宁摇头,“年纪大了,衰老已至,工作强度近年不降反增,各类调查环境的毒素又浸染了身体…”

    “不算小,怎么还呆在公立医院?哪怕是从郡本级直属前济贫院独立出的机构,恐怕水平也和私人医生相去甚远吧?”

    希兰问完一串问题后,自己心里却有了答桉,那是哈密尔顿女士的就职单位,她或许是为了便于工作。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床边的范宁由坐变躺,朝两人挥了挥手,然后用被子卷起了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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