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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出来的那个少年,他的世界里,不会有这种风花雪月。少年长大了,自然也是一样。
他的前方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去做。
他加快脚步,迎着晨风朝前头可以搭车的驿站走去,快要到达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车行近的辘辘之声。
他朝道旁让了一让,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聂大人!可找到你了!”
他转头,看见刘广坐在车夫旁的辕木之上,乘着马车从后上来,见自己回头,就招手致意,等马车停下,跳了下来,疾奔到了近前。
“聂大人,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你暂时还不能走,老爷叫你回去!”
聂载沉沉默了片刻,没问什么,只朝刘广点了点头,转身就朝马车走去。
自己“做”出这样的事,白成山昨晚气头上没当场掏枪一枪崩了自己,已经是客气了。现在他回过味,不让自己就这样不受半点惩戒地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刘广也不知道白老爷突然命自己把聂载沉叫回来的目的到底何在。
事情是这样的,一早,天刚亮,昨夜仿佛一夜没睡的老爷就出了屋,叫他去巡防营看一下聂载沉还在不在。要是已经走了,把人给叫回来带家里,当时也没对他说要干什么。
老爷吩咐的时候,从他的神色和语气里,刘广瞧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但十有八,九,应该是一夜过去,觉得这样轻易放了人,未免太过轻巧,所以要把人再弄回来怎么加以惩戒。
主人的吩咐,他不能不从。现在追上了,见他没问什么就掉头回城,只得安慰他:“你别担心,我们老爷不是没分寸的人,何况,小姐也不会不管你。”
聂载沉朝他笑了笑,上了马车。
一个小时后,马车回到白家。刘广将他从僻静的后门带了进去,领到之前他曾住过几个晚上的东厢客房,叫他随意,自己匆匆离开,去向白成山复命。
刘广刚才叫他随意,自然是客套。
门外虽然就是一个庭院,花木欣欣,现在除了他一人,周围也不见别的任何住客,但这个白天,聂载沉一步也没出去,等在这间形同囚牢的屋里。
白成山一直没叫他,刘广也没再来。除了中午和晚上有个自称王妈的过来给他送饭,此外再没人踏足这里一步。
他好像被遗忘了。天还没黑,他索性就和衣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假寐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起了一点动静,仿佛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
他睁开眼睛,看见阿宣推开门,在门缝里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一看见躺在床上的他,立刻跑进来推他腿:“聂大人,你真的一个人在这里睡觉呀?我刚去厨房找吃的,王妈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睡什么啊,天还没黑呢,你带我出去开车。”
聂载沉翻身坐了起来,摸了摸他圆乎乎的脑袋,微笑道:“我有点事儿,暂时不能带你开车。你自己去玩吧。”
阿宣抱怨:“今天是怎么了。刚才我去找姑姑,她在房间里,也不出来,门还反锁了,我连进都进不去!你们这些大人,奇奇怪怪,真是没意思!”
他的爷爷这个下午倒都在后院的水塘边钓鱼,但他才不会那么笨,主动凑上去让他问自己的功课。
聂载沉顿了一顿,没有说话。
阿宣撺掇不动他,只好自己跑到院子里玩。
聂载沉站在窗前,望着阿宣蹲在墙角根下忙着掏蛐蛐,自得其乐。
……
老爷在水塘边已经钓了一下午的鱼,钓上来,放回去,再钓,再放,周而复始,始终没有起来。
每当有难以决断事时,他就会一个人这样钓鱼,对此,刘广早司空见惯。
刘广猜测他考虑的,应当是小姐与顾家的婚事,以及如何处置聂载沉。
小姐的婚事也就罢了,但聂载沉,老爷到底打算怎么惩戒,刘广心里是半点底也没有。人都叫回来一天了,老爷却没半点意思表示,到底打算怎么惩罚才够解恨?
刘广不禁替聂载沉捏一把汗。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刘广正想开口,劝他先收竿回去用饭,忽见老爷回头,招手自己过去,急忙上前,立在一旁。
白成山指了指边上的空位,示意他坐。
刘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道了声谢,恭敬地坐了下去。
白成山继续垂钓:“老刘,绣绣和聂载沉这事,你怎么看?”
东家的千金小姐,刘广哪敢有自己的看法?说:“我没看法,老爷您一向英明,自有决断。”
“聂载沉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说到这个,刘广就有话说了,赶紧借机替他说好话:“老爷,他虽然年轻,但有担当,更有能力,以前在新军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如今在咱们巡防营,我看上下官兵,没一个对他不服。”
要不是出了小姐这档子事,老爷自己不也对他很是欣赏吗?这么回话,也是事实,不算过誉。
白成山又问:“你觉着,他这个人,靠得住吗?”
这个问题,刘广更是正中下怀,但有点不敢说,吞吞吐吐。
“几十年的老伙计了,有话你就说,不必有顾忌。”
刘广这才开口,小心地道:“老爷,这回他和小姐的这个事,他大错是肯定的,一定要吃惩戒,怎么罚都不为过。但我觉着,事也能见人。昨晚你那么生气,小姐又说全是她主动的,这人品靠不靠得住,从他的反应里,也能瞧出几分。后来老爷您单独和他说话,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想吧,前头那些事,就算是小姐主动在先,他不也回应了吗?他在老爷您面前,要是把脏水也泼给小姐,推自己的错,那这人就不成。反之,他要是能认自己的错,我觉着,这就是可靠。”
白成山沉默了片刻,说:“老刘,我再问你一句,你觉着,如果有我全力支持,聂载沉这个年轻人,栽培得起来吗?”
刘广起先没明白,但毕竟是几十年处下来的,一顿,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他吃了一惊,感到有点难以置信。
他扭过脸,盯着边上的老东家。
白成山神色平静,视线盯着水面上的一串浮标。
刘广带了点不确定地试探:“老爷,你的意思是……”
“就是那个意思。你觉着他起得来吗?”
刘广没儿子,但这一下,就好像自己儿子走在路上被个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中似的那种高兴,小心地说:“老爷,那我就斗胆说一句了,白家往上的三代祖,起初也只是个布店学徒呢。自古英雄出少年,何况这世道。老爷您是什么眼光,还要我给您看吗?聂载沉非池中之物。我再说句大胆的话,就算没老爷您助力,他日后也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白成山不再开口了。
浮标突然一沉,白成山眼疾手快,娴熟地收了鱼竿,竟钓上一条这水池里少见的尺长青鲤。青鲤强壮,啪啪地跳,把鱼竿都给压弯了。
白成山将鱼钩从鱼嘴里脱出,把青鲤扔回水里,道:“你去把他俩都给我叫出来,到书房里去,等着我!”
他说完背着手,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