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疏离开六音宫,走出了一段距离,方才后知后觉手中还握着一把罗伞。
    他独自伫立在小径中,回望那片竹海,心生怅然,却终究没回去。
    未几,老天不负众望地开始降雨,燕疏撑开伞,伞面是浸过桐油的丝帛,绣着一幅色彩素雅的夏日赏荷图,伞架以湘妃竹所制,隐约可见竹上点点泪斑。
    转眼雨势渐大,雨滴溅开一朵朵小水花,沾湿衣摆。
    燕疏正欲前往太医院找师兄卿一笑,不想走完小径,在转角的凉亭撞到了茕茕独立的纪勖。
    亭子修得略高,燕疏拾阶而上,而纪勖负手而立,遥望不远处一池枯败残荷。
    燕疏收伞,伞尖倒悬,淌下一串水珠。
    纪勖道:“想来你已经知道了,燕然想参政。”
    凉亭四面皆是雨帘,话一出,在淋漓雨声中便显得缥缈悠远。
    燕疏道:“仍由皇帝主政,有然儿在朝堂上附议仲父,未尝不是一种方法。”
    除去外戚之后,朝堂上能够和丞相勉强一斗的只有太子,到时以皇帝的偏心,太子多半还不及清河公主能说得上话。
    “疏儿,你老实告诉仲父,接下来做什么打算?”
    纪勖这话说得非常平缓,燕疏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失望。
    面对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和事,燕疏都能有睥睨处之的把握,却不知道为何,眼下每走一步似乎都能被人制住软肋。
    燕然请求他收手,纪勖希望他篡位,无论代价。
    心中的秤杆已然倒向了一方。
    “吕付临死前提到了霍扎,我想走一趟关外,扮作商旅,从瑰城走,查明匈奴内部的情况。”
    他对霍扎从来没有掉以轻心过,上官九的武功高超,作探子的经验丰富,又有谈笑风生楼作为依靠,却依然被霍扎所识破重伤,可见此人心思缜密手段高超。
    而瑰城是如今匈奴和汉人交易的最大城市,主要受匈奴控制,离匈奴国都东凉三百里,是除了北三关外,进入匈奴的另一条路径。
    燕疏顿了顿,又道:“走之前,我打算回一趟陕州。”
    闻言,纪勖兀然发出一声笑叹:“疏儿,三年过去,我还以为你长大了。”
    三年前,那个从偏关九死一生回到京城的少年,曾经不管不顾拉着他的儿子说喜欢。
    原以为这只是一时糊涂,模糊了兄弟之情,没想到两人皆是念念不过。
    ——纪勖怎会可能不知道,纪桓为何迟迟不愿成亲?
    雨声急如豆。
    燕疏却体会到了一种奇异的镇定,这场雨仿佛冲刷了他的迟疑和挣扎,如在夹缝中得以窥见一丝洞光,豁然开朗。
    他说:“我确实长大了,仲父,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世上只有明泓能跟我走下去。
    我放不下他,也不能放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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