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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殡之日,一早,族人、亲戚、世交、寅谊,纷纷赶到伯府,伯府备了酒席,送殡是不能空肚子走的。
闫嬷嬷侍候沈绾贞在灵堂旁一侧的耳房梳洗,看芍药出去,悄悄将一把簇新的剪刀塞给沈绾贞,这时,有人从窗下经过,沈绾贞忙掖好,走去偏厅,悄悄嘱咐闫嬷嬷去前面看娘家人到了没了,按理,她父母该来,除了姑爷这重,还是亲戚,连襟,可万事有个意外,沈绾贞有点担心。
去偏厅同芍药一起用饭,芍药有点心神不宁,吃了几口,就撂下筷子,似有心事,沈绾贞吃了一大碗热汤饼,攒些力气,停灵暂厝地点在万佛寺,万佛寺在京城以北,一会扶灵要走很远的路。
看闫嬷嬷迈进门槛,眼神交汇,沈绾贞知道父亲和嫡母来了。
芍药闷闷地道:“少夫人,扶灵安没安排女眷坐轿子?”
“老奴打听了,安排少夫人和芍药姑娘的轿子。”闫嬷嬷做事心细,老早就打听主子是走一段路坐轿还是一直扶灵走,古时候,女子缠足,走不了几步路的。
沈绾贞知道伯府凌虐她们也不会当着人,但还是一早就换上软底绣鞋。
府里诸事已准备停当,沈绾贞看打幡之人,有点面熟,像是个下人之类的,全充孝子,巳时发引,扶灵队伍浩浩荡荡出府门。
中途路祭,一路走走停停,由于道远,走到万佛寺已快近午时。
寺庙后院,僻出一处,用砖砌成,棺椁直接抬入,停灵暂厝。
礼成后,既谢客,众亲友就要散去,伯府众人也要回返,沈绾贞知道詹伯爷和夫人今儿不来,所有发引事宜都是詹大爷主持,暗喜这是绝好的机会,看父亲和詹家大爷也转身欲走,暗自攥紧粉拳,快步走到前面,拦住众人,往一干众人前面一跪,大声道:“爹娘二老、众位叔伯大人,小妇人有话说。”
众人被她拦住去路,都好奇礼成了她还有何话讲,沈老爷看女儿跪着像是有大事情,不由脸色凝重。
詹大爷一惊,反应极快,“弟妹,来客都是亲朋好友,朝廷命官,弟妹家事,回府在商议。”
说吧,撩袍要走,沈绾贞却不等他行动,清脆的声儿道:“小妇人成婚不到半年,丈夫亡故,立意出家为尼,小妇人今儿就在此立誓,皈依佛门。”
众人都愣住,看这妇人年纪轻轻,竟说要出家,不是伤心糊涂了吧。
詹大爷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沈老爷先说道:“女儿,为父知道你伤心,出家不是说着玩的。”
詹大爷赶紧应和道:“是呀,弟妹回家在商量。”
沈绾贞大声对沈老爷道:“女儿已深思熟虑,今儿就削发为尼,不回伯府。”
沈老爷未等说话,詹大爷急了,“这怎么行?父母不会答应,如今二弟亡故,詹家二房需弟妹主持。”
主持什么?沈绾贞心中冷笑,养育庶子?看管小妾通房。
沈绾贞提高了声儿,“小妇人青白身子,尚未污浊,愿独守青灯,侍奉佛祖,修成来世。”
詹大爷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老爷有点听出点门道,闫嬷嬷上前,小声嘀咕几句,沈老爷脸色大变,伯府势大,可欺人太甚,女儿成婚半载,如今还是女儿身,好歹也是亲生女儿,受此侮辱,沈老爷就是不拿庶女当回事,不由不生气。
赵氏心中暗惊,她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看丈夫犹自云里雾里,悄悄过去,耳语几句,詹大爷惊得嘴张了几张,没说出话。
詹大爷自是不愿意让她守着,但若答应,跟父母没法交代,是以不敢答应。
这时,就听亲眷里一大嗓门女声,“什么青白身子,成婚半年怎么会是青白身子?”
这位正是伯府亲眷,詹少庭的二婶娘。
“这要是成婚半年还是青白身子,侄媳妇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亲眷人堆里詹少庭的三婶娘瞧出乐子,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伯府是越乱越好。
这二人就是故意搅合,心里也不信侄媳就真像她说的身子没破。
詹大爷有几分不真信,就是真信,这种场合也不能承认,于是黑着脸道:“弟妹纵有何不满,不该拿这事开玩笑,败坏詹沈两家名声。”他故意带上沈家,把亲家拉到自己一边,只要亲家不向着沈氏就好办。
沈绾贞还未说话,闫嬷嬷就站出来,昂然大声道:“既然不相信我家姑娘的话,找人查验便知。”闫嬷嬷怕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当众说出口,是以替主子站出来把话挑明。
这一声,在场的人,伯府亲眷和一些朝廷官员,就有八分信是真的了,定然是青白身子,不然这沈氏哪敢公然叫板。
詹少庭的三婶娘兴奋地大声道:“还有这事?二侄儿连娶两房媳妇都未破瓜,我可听说通房有两个都怀了身孕。”
詹大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裉节上,还提这茬。这不是打脸。
他二婶娘也不知是打那听来的,咋咋呼呼地道:“听说就是害死先头媳妇的那个小妾,二侄儿就是死在她床上,胎也是当日怀上的。”
就有几个好事的亲眷,听了兴奋不已,小声议论,有些城府的,都不吱声,站着看这一出好戏。
詹大爷听了,神情尴尬,简直无地自容,其中就有一朝廷御史言官,这人生性耿直,今儿也是冲着和詹伯爷同朝为官,才来捧场,别的官员听见都装作没听见,只有他不冷不热地道:“如此看,出家好,出家心静,佛祖保佑,修来世吧!”
这冷嘲热讽,令詹大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恨没有个地缝钻进去,忍辱好言劝慰沈绾贞道:“弟妹即便要出家,匆忙间没有准备,寺庙都是僧人,弟妹一女流之辈,不易在此居。”
沈老爷挂不住脸,脸色越加难看,强压住怒意。
沈绾贞不能拖沓,今儿必须速战速决,知道若跟他回伯府,此事就作罢,也不说话,突然,极快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剪刀,拔下银簪,乌黑浓密的秀发流泻而下,她一把抓过,拦腰就是一剪子,发丝纷纷扬扬落在身前地上。
沈绾贞手持剪刀,抬起头,朝着沈老爷道:“女儿心意已决,宁死不回伯府。”
沈老爷身旁的吴氏当沈绾贞拿出剪刀就心知不好,想叫丫鬟拦阻,已来不及了,急忙招呼左右下人,“快把剪刀抢下来,就是要出家,也要寻个尼姑庵,这寺庙终究不方便。”
吴氏是缓兵之计,先稳住沈绾贞,把她哄回伯府,把人扣住,就说她主意改了,回到伯府,就由不得她了。
沈绾贞轻蔑地扫了她嫡母一眼,响亮的声儿道:“女儿今儿就留在寺庙,陪伴亡夫灵柩,待安排妥当,在行移往尼姑庵。”
一直未说话的沈老爷此刻说话了,对着詹大爷说的,“既然贞儿立意出家,也是好事,后世子孙也得佛祖庇荫,也没理由不允,亲家看这事……”
沈老爷城府深,料到女儿在伯府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然不能如此决绝,怎么说也是亲生骨肉,心里对伯府大为不满,苛待沈绾贞,这是官大压死人,不把他沈家放在眼里,斜了眼身旁的吴氏,心里对她有气,吴氏看连她都怪上,不敢在多言。
詹大爷汗就下来了,不答应,大庭广众,沈氏抹脖子,逼死人命,怎么说都无法交代,他毕竟不比他爹老辣,这样的场景轻易能圆过去。
众人俱都看着詹大爷,詹大爷冷汗直冒,不敢答应,二房有待产通房,没有主母,笑话闹大了。
有一好事的朝廷小官,气不过,不阴不阳的适时道:“詹大爷为难,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因为那两个遗腹子,想记在嫡妻名下,这少夫人若出家,就打算落空,可少夫人还是个姑娘家,怎能教养好庶出子女?”
这一番话,臊得詹大爷无地自容,赵氏在旁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声道:“僵持下去,伯府脸丢得更大。”
这时方才那个御史言官,大声道:“此事待下官奏明太后,太后她老人家最是敬佩刚烈女子,沈夫人出家一事,请太后颁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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