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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载,再回承明殿,皇帝踱进这方可谓诸事之始的旧地,心中颇为唏嘘感慨的同时,亦忍不住浮起一丝丝荡漾,他在那儿感慨荡漾了没一会儿,忽地发现僵站在一旁的温蘅,脸色不大好看。
皇帝顺着她微沉的眸光看去,见她复杂眼神盯看着的,是寝殿内那张御榻,看了那么一瞬,便寂寂地垂了下去,默默走到一边,无声坐下。
皇帝大抵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那对他来说销|魂|蚀|骨、念念不忘、百般回味的十几夜,在她心里,怕是难以消除的漆黑梦魇,是一切痛苦屈辱的开始,稍微想一想,就揪心得紧,重回旧地,这梦魇立又攫住了她的心,把她往无尽的深渊里拖,她人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但心却已沉到了渊底,窒息得难受……
……她身上背负的,已经太多了,不可再为此,终日陷在这样低郁的心境里,不破不立,把过去的都打碎清除,才能在这里,试着重新开始……
想至此处,皇帝立即扬声吩咐内监,“将这御榻撤了,另换一张新的来”,说着目光掠看过屏风后的一张紫檀醉翁椅,忆起某个夏日午后的疯狂,清咳一声,再吩咐道,“将这醉翁椅也抬下去”,又四看了看,索性吩咐赵东林,“将这承明殿的所有摆设,通通换过,朕要一个全新的承明殿,再没之前半点影子。”
赵东林喏声应下,领着一帮侍女内监,忙得脚不沾地,偌大的承明殿,一时人影进|出不停,忙着搬挪陈设的宫侍,一会儿鱼贯而出,一会儿鱼贯而入,站满了殿内大大小小的角落。
一直很想寻个机会与温蘅同行散步的皇帝,正好有了合适理由,近前劝她起身,“夫人,这里的榻椅,都要撤换下去,还是先离开承明殿,出去走一走吧。”
“别走,雷雷!!”
提溜着粉裙边边的小女孩,“哒哒”地踩着系着小金铃的绣花鞋,走追着一只养得油光水亮的大黑猫,而在前迈着猫步的黑猫,却无心回头看看焦急的小主人,只是一步步地,悄悄走近前方那只追扑着蝴蝶的雪白袖犬,微躬着身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一爪扑上了他白绒绒的大尾巴。
袖犬靓尾被扑,自是下意识就要回头叼咬,可口刚张开,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斥,立耷拉了耳朵,恹恹地趴坐在地上,默默转动着怨念的小眼神,一动不动地,任一人一猫盘弄着它的尾巴玩。
闲庭信步的年轻男子,负手慢步走近,望着那一人一猫一狗的“和|谐”场面,淡声道:“这狗你训得倒好。”
陆惠妃望着爱犬老老实实的样子,懒懒地摇着手中的雪青团扇道:“这种小狗,训来也没多大意思,还是以前家里养着的猎犬,训着有趣,记得那时候哥哥与父亲往京郊山里狩猎习射时,我也常穿了男儿骑装,打马跟去,喝令猎犬扑追野兔射着玩,常一射一个准的,只是自入了宫,成天摇扇子嗑瓜子,再没摸过弓箭,现在别说射准了,怕是连弓都拿不稳……”
陆峥顿住脚步,静望着不远处女儿无忧无虑的甜美笑容,低道:“这几年,我一直后悔,当时没能拦住你入宫……”
“是我自己愿意进宫侍君的,哥哥纵是当时赶得回来拦我,也是拦不住的”,陆惠妃凭栏而坐,手接过庭树为风吹落的一片紫色花瓣,轻捻着道,“父亲只你我一双子女,家里的事,我也该尽力分担,再说当时那边有意,我若强行不从,或会连累父兄,令之生疑,倒不如顺势入宫,以表忠心,明里为之暗子,暗里审时度势,真正为家里做些事情。”
“……可你的性子,哪里是豢|养在金笼里的金丝雀,这一入宫,这一生,就拘在里面了”,陆峥轻道,“我原本希望你嫁得良人,平安自在地过一辈子,并不希望你卷到家里的事情来……”
“一家人,怎可独善其身,再说哥哥与父亲希望我远离政事、嫁给中意的男儿、成亲生子、清静安逸地度过一生,那边可没这么大善心,不定会出于什么利益考量,要做主将我嫁给什么人,弄不好,还要设法封个郡主什么的,让我和什么边国部落的老头子联姻去,与其那般任人宰割,倒不如顺势入宫!”
陆惠妃指绕着团扇扇柄处系着的杏色缨穗,一条条地掰着道:“陛下年轻俊朗,又不是刻薄作贱人的性子,平日里见着也不生厌的,看着还算养眼;太后娘娘的性情,是再宽和不过了,做她的儿媳,舒心得很;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心里头再不喜我们这些人的存在,明面上待诸妃嫔,也是事事公正的;冯贵妃也知道陛下是什么性子,最受宠最风光时,也不敢恃宠而骄,我也没在她手下吃过什么亏;至于其他妃嫔,家里没有我父兄这等军功,位分通通在我之下,哪有给我脸色瞧的机会!
这后宫里的日子,虽然是无趣得紧,但也是真真过得舒坦,无事时看看后宫女子百态,就跟看戏似的,平日仍像在家里做姑娘,陛下虽不宠我,但为着哥哥与父亲的军功,对我一直厚待,平日里常有赏赐不说,那一次我说想养狗玩儿,陛下不也就让人给我弄了一只进来了……”
说至此处,陆惠妃“嗤”地一笑,“只这狗不长眼得很,去年春天,差点把陛下的心尖子给扑了,不过也怪不得它,当时人都看不出来,陛下还对楚国夫人存着那心思,一只狗怎么知道呢,也怨不得它‘狗眼看人低’了!”
因觉此事有趣而发笑的陆惠妃,原是轻笑不止,但笑了没一会儿,瞥见哥哥面上淡淡的,也就稍敛了笑意,闲闲地摇着扇子道:“当时陛下藏得够深,可现在,是闹得人尽皆知了,谁能想到,武安侯大费周章娶回京的,竟会是定国公府遗孤呢?!
这可真是冤孽了,若不娶回京,这遗孤还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这一娶回来,荣华富贵没享多少,命都快没了,这武安侯府对定国公府,也真是够绝的,上一代几乎灭了人家满门,这好不容易跑脱了一个吧,竟叫下一代给娶回来了,好好的安生日子立马没了,又是凶悍婆母,又是君王有意的,搅和半天,身世也暴露出来了,要受天下人指指点点不说,这雪亮刀子还时时悬在头顶,等着要她的命,这武安侯父子两代,隔着阴阳,还能联手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真真令人叫绝!”
陆惠妃笑语半晌,身边哥哥却一直一字不语,她笑看了他一眼,继续悠悠道:“楚国夫人腹中的龙裔,现就是她的保命符,孩子若不小心没了,她的命,也就难保了,要她命的人,现将这差使派到我头上来了,可我笨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既有交代又不惹嫌疑、不留痕迹,哥哥你打小就比我聪明,不如帮妹妹我想个主意?”
陆峥淡道:“你若心中没有主意,特地向太后娘娘求讨恩典,专程回家,说要带稚芙去紫宸宫住上一段时日做什么?”
陆惠妃掩扇轻笑,一双明眸含笑露在扇外,悠悠地望着陆峥道:“咱们这位怀有龙裔的楚国夫人,现下可是陛下的心尖之人,陛下宝贝她宝贝得紧,平日里都把她藏在御殿里,就是皇后娘娘想见,也得事先派人相邀,偶尔夫人出来走走散心,不是陛下亲自在旁相陪,就是一堆御前宫侍前呼后拥,个个提着十分的精神护卫,一只飞虫也近不了她身的,陛下护她护得这么紧,我又与她没甚交情,若无稚芙相助,如何与她亲近?”
她看哥哥不说话,又道:“怎么,我想将稚芙带入紫宸宫一事,哥哥不愿?”妙目一转的陆惠妃,唇际浮起谑笑,“哥哥是因为……担心楚国夫人会出意外吗?”
陆峥眸光平静地看向妹妹,“我看你是在宫里看戏看多了,看到你哥哥头上了。”
陆惠妃低笑一声,难得地语带撒娇之意,“也怨不得我嘛,先前哥哥那般行事,为了楚国夫人,肩臂伤得连剑都拿不了了,我一个心知内情的,都忍不住要怀疑,哥哥是不是假戏真做,真的有点喜欢上楚国夫人了?”
她看哥哥一脸平淡,似都懒得驳斥她这番话,笑着道:“好好好,先前既是我想多了,那哥哥就由着我带稚芙入宫吧?”
陆峥只道:“做事要有分寸。”
“知道”,陆惠妃笑着起身,朝不远处的稚芙招手道,“芙儿,到姑姑这里来~”
稚芙听见姑姑召唤,立放下了盘弄多时的大尾巴,“哒哒”地跑了过来,仰面直唤“姑姑”。
陆惠妃含笑轻|抚稚芙的脸庞,“芙儿,姑姑带你去避暑行宫住一段时间好不好?那里一点都不热,住起来舒适惬意得很,而且你去那里住,就能天天见到你想见的公主殿下了。”
“真的吗?”稚芙立亮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真的能见到公主殿下吗?”
陆惠妃笑道:“真的,姑姑怎么会骗你呢?!”
“太好了!太好了!!”稚芙高兴地牵着姑姑的手摇了几下,又告起爹爹的状来,“这些天,我央求爹爹带我去公主府玩,央求了好多好多次,可爹爹没有一次答应我,总是说他没时间,不肯带我去见公主殿下,可明明他一点都不忙的,有时间看书,有时间练剑,就是没有时间带我去公主府见公主殿下!!”
稚芙气鼓鼓地告了一条状,又想起另一条来,紧着告诉姑姑道:“对了,还有酒!明明大夫说爹爹受伤的三个月内,不宜饮酒的,可爹爹却还偷偷地喝,昨天夜里就是,我半夜睡不着,悄悄地起来找雷雷玩,就看见爹爹一个人坐在树下喝酒,爹爹今早还不承认,非说是我夜里做梦了睡迷糊了,哼,才不是!”
稚芙手指着园中老槐下的石桌道:“爹爹就是在那里喝的,一杯接着一杯,酒气重得,我离得远远的,都闻见了,姑姑你让爹爹听大夫的话,不要再偷偷喝酒了!”
陆惠妃笑道:“芙儿跟姑姑入宫住几天,让爹爹一个人在家里,孤孤单单地待几天,他知道乱喝酒的话,宝贝女儿就会离开他,就会好好反省,知道自己错了,不再偷喝了。”
稚芙原想着爹爹一个人在家里好孤单的,听姑姑这样一讲,点了点头,“我跟姑姑进宫去”,又问,“这一次,也能带雷雷一起去吗?”
陆惠妃笑摸了摸她的头,“当然可以。”
稚芙歪着头想了想道:“可是陛下好像不喜欢雷雷……”
“没关系”,陆惠妃微躬身体,附在稚芙耳边,如在说悄悄话,语含笑意道,“不喜欢才好呢。”
稚芙似懂非懂,又听姑姑嘱咐道:“等到了紫宸宫,见到了公主殿下,不可再唤她为‘殿下’,要叫她‘夫人’,知道吗?”
“……夫人……”稚芙懵茫问道,“公主殿下是谁的夫人?湘君的夫人吗?公主殿下变成了湘夫人吗?”
“不是湘君的夫人,是帝君的夫人”,陆惠妃笑捏了捏稚芙的小手,“记住了,叫‘夫人’,切莫叫错,不然公主殿下要不高兴的,陛下也要不高兴的,太后娘娘听了,也会伤心的。”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听姑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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