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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的夜晚,适逢一个皇子夭折,又一位宠妃被赐死刚刚过去不久,宫里却没有半点哀痛的意思。时过境迁,不管丽妃当日受宠如何,也不管她曾经权重如何,都不过是茫茫后宫里的一朵浪花。繁华谢后,后宫,终究会成为别人的舞台。
大殿上扯了千万匹红锦软缎,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宫阙,宫女内侍们捧着盏盘匆忙奔走,大道上,小径边,尽是一派花团锦簇。
皇后高兴,皇帝也高兴,按照惯例在宫中设宴。晚宴上,除了病中的柳萋萋,三千佳丽争奇斗艳,依旧绝色美丽。王爷世子锦缎流金,推杯把盏,一派风流的倜傥。而长公主慕容玖却是告病辞了宫宴,换上一身男装,偷偷溜出了宫。
走过清冷的宫道,进入繁华的闹市,黑蓝的天穹上开始升起了盏盏孔明灯,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一团喜庆。
孩童们哼着童谣,手里拿着面具奔走玩耍;年轻的情侣们执手相握,在一盏盏花灯后含羞私语,商贩们烘着刚出来的糕点大声叫卖,一群人围着舞狮杂耍看热闹纷纷叫好栎。
慕容玖负着手漫步走着,看着这一番热闹,一时间不知是该欢乐还是该落寞的好。
“公子,猜灯谜么?”旁边一个商贩喊道。
慕容玖回过神来,迟疑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浮。
“这里总共有十二盏灯,若公子猜对了一个,赠送铜质珠钗一支;猜对两个,赠送琉璃莲花一个;猜对三个,赠送青瓷茶杯一盏;猜对四个,送香囊一个;猜对五个,送折扇一把;猜对六个,送妆奁盒一个。”
老板顿了顿,列到另一边指着道:“若公子猜对七个,就送花瓶一个;猜对八个,送画眉鸟一对;猜对九个,送绸缎一匹;这猜对十个么,就送玉镯一只。”
“即使猜不中也没关系。”老板嘿嘿的笑了两声,扯过来一堆红绳:“今儿中秋,老朽就送给公子一枚同心结耍耍。”
慕容玖疑惑:“不是有十二盏灯么?”
老板摇头晃脑:“公子有所不知,老朽在此摆了五年的灯谜,从没人猜对超过十个。”
慕容玖折扇拿在手里,微微的一笑:“有趣。”
给了老板些银子,迈步走向花灯旁,抬眼见这些花灯上面画着形形色色的画鸟,虽不气派,倒也十分的精巧。
第一联:春去也,花落无言,打一字。
“榭”慕容玖淡淡的说。
第二联:品尝杜康樽半空,打一花名。
“棣棠。”
第三联:几度吾又入西林,打一词牌名。
“凤栖梧。”
慕容玖迈步走到第四盏灯前,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望而生喜,打一句诗。
她看着这盏灯,悠然的声音低低的念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像是回想起什么事情,俏丽的容颜上有些落寞。老板点头微笑:“公子既将整首诗都背出来,想必已然知道了答案。”
见她有些失神,老板疑惑的问:“公子可是想到了故人?”
慕容玖回过神来,微微的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
很快,她迈步走向了第十一盏灯,就听老板抖着嗓子喊:“公子当真厉害,上一回那人猜到第十盏灯,可是花了三个时辰呢,您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她摇着扇子,歪着头看他,十分的纨绔:“是么。”第十一盏灯上面写着:明月当空人尽仰。
慕容玖折扇拿在手里,思索了片刻,淡淡道:“月当空,‘明’字损月则为‘日’;人尽仰,‘仰’字无人是为‘卯’,日卯合而为一个‘昂’字。”
她看向老板:“我说的对么?”
老板愣住了,赞叹道:“公子,真是绝了!”向外走了几步,招着手朝大街上喊道:“各位父老乡亲,老朽在此等了五年,今日终于有人猜到第十一盏灯谜,诸位在此作证,如果这位公子猜对第十二盏,老朽就把家传的紫玉佩送与这位公子。”
说着,真从怀里掏出了一方手绢,一层层打开,果然见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佩。紫玉本就稀少,再看这玉质地温润凝华,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街上的众人纷纷围了过来,击掌叫好。
慕容玖环视了下众人,对老板淡淡道:“即是家传的玉佩,就该好好的留着。”
老板听了直摆手:“公子有所不知,老朽一生爱谜成痴,若今日公子能解开这十二道灯谜,别说是家传的玉佩,就是要老朽的命也无憾了。”身子一列,伸手:“公子,请!”
慕容玖走向了第十二盏灯,只见上面写着:“相聚西湖边,泪别断桥前。夜半更声起,新月挂枝头。”
只是一句简短的诗,没有任何的提示。
围着观看的人越来越多,老板大声念完后,在一旁道:“公子能轻易解开前十一盏,这一盏想必也难不到公子吧。”
慕容玖静静的看着这盏灯,淡淡的眸光缓慢的眨着,看了许久都没有出声。围着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良久才见她转身,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抱歉,我解不开。”
老板一听急了:“怎么会,公子你再看清楚。”
慕容玖低着头,神色中竟几分仓促和狼狈,急于逃离人们的视线。迈步刚要离开,就听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这是一个地名。”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走了出来,一袭雪缎长衫,外面拢着银灰的纱,袖口衣襟及腰间的玉带上都绣着银色的流云,腰侧挂着凝白温润的玉佩,长发用碎玉冠绾起,长发散落在身后。衣物饰品好,人的模样更是好。
纪如卿看了眼慕容玖,又看向了老板:“对么?”
老板点头,欣喜道:“这位公子,你知道?”
纪如卿走近了,低着头,目光浅淡的看着慕容玖,温吞的声音:“在这等我。”迈步走到了花灯旁。
“相聚西湖边,泪别断桥前。”纪如卿缓缓的说:“西湖为水,‘相’字加水是为‘湘’,夜半子时,枝头取木合为‘李’,加新月就是‘季’字,‘湘’与‘襄’同音,‘季’与‘济’同音,这个地方便是济襄城。”
慕容玖背对着他,神色淡漠,袖中握着折扇的手微微收紧,又听那老板抖着嗓子喊:“绝,绝妙!”紧接着,围观的人群也爆发出一阵掌声。
老板躬着身子将紫玉佩呈给纪如卿:“公子,老朽心服口服。”
纪如卿推了推他的手,摇头道:“我不要这个。”
老板急了:“愿赌服输,公子这是要陷老朽于不义?”
纪如卿看着慕容玖,见她背对着自己没有一点反应,才又看向老板,指着他手中的那团红线道:“老人家,可以把这个给我么?”
老板犹豫了片刻,点头,一边给他解同心结,一边问:“这同心结价钱还不值一文,公子要它作甚?”
纪如卿只是微笑,却没有作答。边上围着的众人也都渐渐散开,慕容玖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石桥,上面大红灯笼高挂,光影倒映在水中。
老板解下了枚同心结给他,纪如卿拿着那枚同心结走向了慕容玖,递给她:“物归原主。”
慕容玖接在手里侧首端详,半晌才道:“这位公子好生奇怪,放着上好的紫玉不要,偏要一文一个的同心结。”
这是自长乐宫出来,纪如卿第一次再见她,没有林公公在身边照料,她果然瘦了许多,单薄的像是一张白纸。脸色似乎比那时更苍白了一些,甚至还有些病态。
他不知道慕容玖为什么要把林公公送走,也不知道林公公是怎么答应离开帝京。但是,在冥冥中,他却隐约感觉到了不安。
纪如卿静默的看了她良久,慕容玖嘟着嘴别过头:“这位公子如此盯着在下看,莫不是被在下的美貌打动了?”
闻言,纪如卿展颜一笑,站在她身边,温柔的声音:“人从来都是渴望自己缺少的东西,紫玉在下已经有了,何必再要第二块。”
他比她高了一头,低头看着她:“倒是这同心结,在下要下它,是想拿来送给一个人。”
慕容玖的手一顿,片刻后,微微挑眉:“哦?如此说来,这样重要的东西,在下应该还与公子了?”说着伸手把同心结递给他。
纪如卿侧了下身子,看向别处:“千里送鸿毛,礼轻情意重,连心意都被退回来,再送出去又有何用?”
慕容玖一脸惋惜,摇头啧啧道:“还真是可惜。”
纪如卿再次看向她:“良辰美景,月圆花好,如果兄台不介意的话,可否与在下同行?”
慕容玖撑着折扇,一派风雅:“荣幸之至。”
摇着扇子迈步走在前面,纪如卿不紧不慢的跟着她,她不说话,他也不说。
过了半晌,才听她随口问:“这位公子来帝京多久了?”
纪如卿老实答:“屈指算算,也该有半年的时间了。”
“哦?”慕容玖挑眉,来到一家商铺前,买下一盏素白的灯笼,上面画着火红火红的罂粟花,花色蔓延了大半个灯身,妖娆而美丽。
买好灯笼后,慕容玖依旧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着:“公子为何要来此地?”
纪如卿语气平淡,耐心而温柔:“开始是为考取功名,辅国利民。”
慕容玖秀眉微挑,仰头看向了远处的城楼,上面灯火点点,墙壁映在红霞中。平静的声音问道:“那现在呢?”
纪如卿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回答。半晌才说:“曾有一个人告诉在下,她若是我,就会舍了这一番风华烟云,寻得一僻静之处,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
慕容玖脚步放慢了一些,片刻恢复正常:“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留在这里?”
纪如卿站住了,眉间微蹙,面容清淡而恬静,侧首看向别处。人们熙熙攘攘的走过长街,旁边的架子上挂着形形色色的灯笼照在他的脸上,氤氲着暖色。低沉的声音说:“有一个人,她在这里,在下想等她一起走。”
慕容玖的步子顿住了,良久,才转身看他:“今日中秋,公子难道就不想家么?”
纪如卿迟疑了下,向她走了几步,目光灼灼,缓慢的说:“尘心未尽,未曾思乡。”
啪的一下,灯笼掉在地上,慕容玖避开他的目光,垂首怔怔的看着那盏灯笼。素白的灯身上被火光燎成了黄褐色,很快变得焦黑,火焰吞噬了罂粟,艳红的花色在火光中显得异常妖异而美丽。
良久,慕容玖才看向了他,嘴一撇喟叹:“真是可惜。”
不远处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吆喝,老汉掀起锅盖,白色的水雾席卷而来,顺风飘来混沌香。慕容看向纪如卿:“公子这回带银子了么?”
纪如卿浅淡的笑了,点了点头,两人要了两碗混沌,老汉过来给他们收拾桌子。
慕容玖道了谢,微笑道:“我看你这里,生意倒是很好。”
老汉摆手直叹气:“生意好是好,就是赚不了多少银子,现下要到冬天,东西难买还一直涨价,我这儿是小本生意,又不能昧着良心涨价坑客人,时间长了哪能吃得消?”顿了顿笑了:“要不是看做这行三四十年,跟主顾都有感情了,小老儿早就回家种红薯去喽。”
慕容玖撑着头,一手晃悠着扇子:“人家都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但是依在下看,这种红薯还不如去贩卖大豆,豆子卖不出去还可以磨成豆浆或是豆腐,即使豆腐卖不出去,还能做成臭豆腐来卖,一本万利。”
老汉抹布甩了一圈,搭载肩上,憨厚笑道:“公子说话真有趣儿,得,老汉我记下了,要是在这儿混不下去,就改行卖豆子去,到时候要是赚了钱,发了财,就请人画张像,天天烧香把公子当财神爷供着。”
慕容玖摆摆手笑道:“烧香就不用了,给我们多放些混沌就好。”
“得嘞!”老汉又扬了下抹布,乐滋滋的去做混沌了。不一会儿端过来:“二位公子慢用。”
纪如卿伸手把碗摆在一边,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慕容玖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他只坐在那里看着她吃,忽然听她问:“公子家里还有何人?”
纪如卿淡淡答:“在下父母已逝,仅我一人。”
慕容玖的手一顿,微微的一笑:“这一点,倒是跟在下很像。”一边吃着混沌,一边道:“在下的母亲很早辞世,父亲在三年前也跟着去了。”混沌的热气氤氲着白雾,她的神情落在他的眼里显得有些恍惚。
慕容玖的父亲就是先皇慕容轩,他的一生戎马天下,琰谷一战中,在粮草匮乏又以一抵十的情况下,硬是将北朝大军杀退,夺取了大半个天下。
六年前,北缙又吞并了夹在两国之间的宣国,就此跟北朝势同水火。多年来,两朝之间摩擦不断,形势紧张到一触即发。宣国一战的三年后,北朝终于耐不住野心,大军侵扰。当时的先皇还在位,令慕连恒率大军前去抵挡,气势和手段十分的强硬。
但是没想到大战开始仅过了半年,先皇突然驾崩,北缙差点就陷入一片混乱。幼主新登,诸王虎视眈眈,而主将却在关外。所以在后来,即使慕连恒在济襄城取得了胜利,还是不得不班师回朝。
自古能够当上皇帝的人,都是三分仁慈,三分毒辣,另外几分,全凭各人而异。但是,先皇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恐怕,就连他的近臣都说不清楚。
慕容玖道:“在下的父亲严厉却也温和。或许,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是一个真正的枭雄,所有人都很敬佩他。”顿了顿:“我也很敬佩他。”
纪如卿颔首,有些感慨:“琰谷一战,确实值得后人敬仰。”
慕容玖却是摇头:“琰谷一战成就了他的传奇,却也是他一生的伤疤。”顿了下:“因为在那里,在下的姑姑,殁了。”
她吹着混沌的热气,平淡的说:“我从未见过姑姑,父亲却一直拿姑姑的过去来要求我,他想让我成为她那样的人,却又怕我成为那样的人。”顿了一下,对着他笑了:“显然,我不会像她那样傻。”
纪如卿眸光淡淡,慕容玖的姑姑慕容婧,也就是后来的清城公主。传闻她曾跟着先帝走南闯北,一杆银枪能耍出七十二路漂亮的紫薇枪法。这样叱咤沙场的巾帼女子,最终却殁于琰谷之战。
但是,也有传闻说清城公主是在琰谷之战前死去的,因为那日的大战,清城公主并未随军出征。这件事涉及皇家秘辛,至今没有人敢去探知。
慕容玖现在是没有半点清城公主的影子,那么,许多年前呢?那个真正的她,是不是和清城公主很是相似?
“至于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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