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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周惠妃端坐大殿,对周礼训斥了一番:“你也是周家的子弟,拿出男子血性,岂能容一女人搅得颜面尽失。回到家后,要对阿九严加管教,她再闹出笑话丢的是你颜面,是周家的颜面,更是本宫的颜面。这次,皇上瞧在本宫的面子上,保全了周家和你的面子,可阿九不能不罚。”
周礼听得一团迷雾,站在周惠妃面前,像一个初入学的小孩子看着一脸严肃的私塾先生,支吾着问道:“姑母……我当如何罚她。”
“她说错了话,你可当时训斥;她做错了事,你也打得。要给她点教训,立立夫纲,让她学会孝顺长辈、顺从丈夫,你就当自己娶了一个寻常小吏的庶女就成。”
寻常小吏之女,嫁入高门婆母,婆家人可以任意欺负,若再为庶女岂不是想骂则骂、打则打。
周礼忆起阿九背着他做的那些事,恨得牙痒、胸口疼,以前他怕阿九,从今往后就要让阿九怕他。
周惠妃道:“这是她现在的嫁妆清单,你瞧清楚,出宫后便去早前的公主府取走,莫再交到她手上,小心她把这点东西都折腾得没了。”
周礼面露惧容,他怕皇家追究,毕竟没有哪家会让姑爷掌管姑娘嫁妆的道理。
周惠妃瞧着他的心思,“陈郡王并非她的亲兄长,且此人性子懦弱胆小,你不必惧他。她的亲胞兄现在皇陵,自身难保,更顾不上她。只要不把人打残、打死、不管教得太过分,自有姑母给你顶着。”
冷氏,你活着时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就连你的宝贝女儿,也能任我周家庶子打骂。
周惠妃勾唇一笑,摆了摆手:“人在偏殿后头的小屋里,把人领走吧。”
“是,侄儿告退!”
周礼去了屋中,淡扫一眼阿九,冷声道:“收拾一下,随我回家。”
看着红线时,眸子一跳:红线生得身材匀称,比阿九矮半头,蜂腰削肩,瓜子脸,柳叶眉,杏仁目里常有粼粼波光。眼神冷若冰霜,其凛凛然不可侵的神情仿佛要拒人千里之外。
阿九送给周礼的十二个侍妾,听说都离开了,打听不到她们下落,其间有两个最得周礼之心,忆到这两个美人,周礼就牵肠挂肚,难舍难弃。心里暗道:若能将她二人寻回来就好了。他也曾与内务府的人打听了一番,硬是没打听到她的去向、下落,内务府只道:她们原是宫娥,自要回宫。
宫娥若是清白身许是会回宫中,若失清白便不能再呆深宫。周礼怀疑她们是否被转卖,若真如此,他花银钱把二人买下也好,可不知去向就不能应对。
周礼不知道这十二个侍妾现在都尽数被发往皇陵,由皇后做主全都嫁给了看守皇陵的官兵,对于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子,只有皇陵里略有权势的男子才能得到,只去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全都带走了。
阿九随周礼回到周府,由周礼领着去拜见周太太,之后是周礼的亲娘三姨娘,住进了一处狭小的院子里,从出宫到周府,周礼先对她进行了一通的训骂,骂的话不堪入耳,更是阿九从小到大从未听过的,且不重花样。
周礼淡淡地道:“你收拾屋子,我要去荷
花里把你的嫁妆领回来。”
周惠妃打着自己的盘算,皇后行事却力求妥当,内务府的管事见来者是周礼,冷声道:“我等奉皇后娘娘之令,这些嫁妆必须交到凉县主手上,旁人想领,万万不能。周四爷领路,我等随你走一趟周家。”
一句话,将周礼及周家的计划打乱。
若他坚持,少不得要被内务府的管事斥骂。
周礼今儿是得了周惠妃提示,这才在阿九面前张狂了一回,一到内务府的管事面前立时换成了哈巴狗儿的模样,哈着腰,赔着笑脸,就怕内务府的管事不把嫁妆交给他。
阿九遣了红线去西菜市问乔嬷嬷一句话。
红线与周府大管家讨了马车,可周府大管家睨了一眼:“马车没了,改日出门。”
红线跺了一下脚,周管家冷声道:“还当是皇家金枝玉叶的公主么?现在可是罪王之女,哼,定要现在出门,自儿个想法子去,我可侍候不起县主殿下。”
字字都是讥讽,句句皆为嘲弄。曾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朝命运逆转,竟沦为人人可欺的罪王之女。
阿九心里更是把立朝以来那位过继给罪王的公主给痛骂了三百回,若不是有她在前,皇帝怎会将她也照惯例过继罪王,这分明不让她好过度日。
红线无奈,拿了体己零碎银子,雇了马车去西菜市。
乔嬷嬷只着单衣,身上裹着一张天蚕丝网,那丝网紧紧裹勒着肉来,紧刽子手将网中一格格的肉割下来,乔嬷嬷早已是血肉模糊却又死不了。早前还有惨叫声,后面每割一片只是呜咽两声。她的额上耷拉着一块肉皮将她的双目遮住了,额上的血已经乌黑干涸,刽子手这样做,是不让受刑者怒瞪自己。乔嬷嬷痛得支离破碎,痛得刻骨骇心,却不会立时死去。
红线说着软话,央求维持秩序的官兵:“官兵大哥,我想上去问她一句话,问完就离开。官兵大哥,你就通融通融吧,若不问出来,她死不瞑目,我家主子也会遗憾终身。”
她说破了嘴皮,说干的口水,说软话、赔笑话,示软弱,央求了大半个时辰,有官兵心软,又有官兵不耐烦,其中一个带头儿的人道:“好,让你上去,问完就离开,不能超过半刻钟。”
红线连声道谢,跳上刑台,亲自与刽子手倒了碗烈酒,“大哥辛苦了,我与她是旧识,想问她一句话。”
刽子手停手,接过大碗,一口就去了大半,坐在一侧的石凳上,既然官兵们通融了,许是重要的话,他就当暂时歇息片刻,“姑娘快些。”
红线一面应承着刽子手,一面走近,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飞舞着苍蝇,旁边更拴了几条凶残的恶犬,正自舔着嘴儿,等着刽子手抛去血肉。
红线不敢多看,亦不看面前没了肉皮的血人,这哪里还是人,分明是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血肉模糊,白骨可见,“乔嬷嬷,我知道你听得见,我只替凉县主问你一句话。凉县主没了亲娘、胞兄被贬、孤苦无依,你却教唆她犯此等大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乔嬷嬷扬天大笑,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哈哈……我害她!我害她,可她亲娘和舅家却害得我乔梨花家破人亡。我原是北坡县人氏,是乔家的童养媳,及笄之时嫁给了乔大顺为妻,他原是秀才,我们夫妻育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我乔家是冷家的佃户,冷老太太到乡下庄子时,无意间瞧见了我,便选我做她的乳母,我不愿意,可冷家见我知书达理生得清秀、干净,许我翁爹厚利硬将我带入宫中。
一入宫门便五载,待我终得机会出宫时,方才得知,我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就在我入宫后不久被活活饿死,而我家人拿着银钱离开北坡县,自此后天涯海角不复见。
我思念丈夫,我想念儿子,却不知他们身在何方?至今是生是死。我一生的孤苦是冷家造成,是冷家害了我。我和美的家庭因他们一句话没了,冷家害我夫妻离散,害我骨肉分离,更害我孤苦伶仃,让我镇日在宫中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打杀。
哈哈……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十几年来,我压抑仇恨,步步为营,终于看到冷家获罪、五皇子被贬庶人,冷氏自尽冷宫……畅快,畅快!是我告诉罗大人府中有密道之事,要不是为了乳她,我何来这等痛苦?也是我害冷家覆灭,哈哈……来啊,来割老娘的肉啊,来割啊,能看仇人家破人亡,痛快!”
乔嬷嬷仰天悲吼,不会有人知道,冷家的覆灭是她算计的,慕容悰送给冷家老太太的玉佛肚子里的人偶是她藏进去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下,曾经权动京城的冷家,竟毁在她这个小小乳娘手里,小人物只要有此决心,也能撼动大树。
她是小人物,是下人、是婢子,可那又如何?京城大世族的冷家,也因为她藏在玉佛中的人偶招来横祸。
她年幼之时,渴望真情,希望摆脱流浪的生活,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十岁那年,婆母从人牙子黄三手里花了三两银子买下她做童养媳,婆母膝下只得两个儿子,
拿她当女儿一般的教养。虽是童养媳,日子清苦,可因为婆母、翁爹待她好,她过得很是满足。
那时候的她,白天跟着婆母一起操持家务,洗衣、做饭;夜里,乔大顺便会教她读书识字,她打小聪明,一教就会,比乔二顺还学得好。她与丈夫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夫妻情深,可是那样快活、幸福的日子却因冷妃的一句话被打破了。
因为一百两银子的许诺,冷家便强行带着她离开了乔家,从此后,她从乡野村妇变成了九公主的乳母。
因她略通笔墨,因她生得清秀可人,因她行事干练整洁……这些优点竟成了冷家相中的原因。
更让她没想到的事,就在她入宫后不到一月,婆母病故,之后她可爱的女儿因为太小难以照料也夭折而亡,接着,翁爹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孙子离开了北坡县,她打听了十几年,也没人知道乔大顺一家去了何方。
她能看到的,只有婆母、女儿的坟墓,她哭昏在坟墓前。
那一刻,她的胸腔里满满都是恨意。
是冷家破坏了她的幸福,害她与亲人分离,一生难见。
十九岁那年,她告别人生中的幸福,从那以后,心里只有恨与憾。
红线后退两步,“你恨县主,可她是无辜的。”
乔嬷嬷看不到任何人,只能听到是红线的声音,“无辜?我不无辜?若不是她,我乔梨花该何等幸福……”
她苦苦寻觅多年,依旧打听到不到丈夫、儿子的半点消息,世间最大的苦莫过于生离死别,她深爱的青梅竹马丈夫难见,她的儿子难见,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是冷家赶走了他们,为了让她能安心哺育九公主,竟然心狠地赶走了乔大顺祖孙三代四口人。
她所有的苦难,都是是缘于冷家,缘于九公主。
红线早前还在疑惑:京城知府罗盛明明没搜到人,原是要离开的,可后来因为有人送来的匿名信后,他直往密室,又从里头寻出了被囚禁的学子……
这告密之人是乔嬷嬷。
只因为她恨阿九,便教唆阿九做出了恶事,放纵声\色之中,也至犯下了令皇帝勃然大怒的过错。
“贱\人无辜,那我女儿呢?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没了亲娘被活活饿死。要不是冷家强行带我入宫服侍她,我女儿不会死,我家人不会失踪,我不会一生见不到我儿子,我恨……我好恨冷家,好恨冷氏!”
她更恨,她哺育了阿九一场,阿九出阁住进公主府,她求阿九替自己寻找亲人,可阿九却无动于衷。淡淡地道:“乳娘,都十几年了,他们离开北坡县这么长的时间到哪里打听去,何况十几年前你没打听出来,我又如何替你打听,你别为难我了。”因为这句话,让她恨上了阿九,乔嬷嬷又忆起了自己早夭的女儿,便挑唆着阿九去做荒唐事。
她一早就知道,这么做必会引起朝廷的注意,会让阿九身败名裂,会让阿九成为皇家的弃女,她不停地替阿九寻找英俊男子,供阿九宣泄,甚至还寻回一些不堪入目的画册供阿九学习……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报她十几年的悲苦,报她十几年对丈夫的思念,对儿子刻骨追忆。
红线落漠地道:“为了报仇,你不惜把自己陷进去?”
“男人的报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我乔梨花的报仇,就算我死也要仇人生不如死。哈哈,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慕容悰现下生不如死,阿九生不如死,哈哈……”笑着,笑着,乔嬷嬷狠狠地咬下了舌头,只听有人大喝一声“不好”,刽子手启开舌头,人已经咽气了,但按照规矩不到三天是不能咽气的,他大声道:“昏死过去了,来,继续。”
嘴角的血丝,额的血,脸颊的血,交融一处,乔嬷嬷就是一团血淋淋的血肉。
刽子手还想着明日再切舌头,没想乔嬷嬷就这样毙命,但他不能承认,否则就是自己执刑不利。
人死了,刑罚还得继续。
一些胆大的百姓看上几眼,胆小的百姓更是避而远之。
唯有那些闻腥而至的苍蝇,在乔嬷嬷的身前嗡嗡飞舞着,三只恶犬还在望着刽子手施舍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