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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龙床外撂下明黄绫子床帐,里面就是个幽暗的隔绝空间。皇帝极少睡得这样早,刚又经历了那么多事,一时难以入眠,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着月华门洞里的情景,捎带也联想起这些日子有她的各样细节。
她嘴里说着热孝,却从未表现出过一点对亡父的思念,也没关心过兄嫂的下场,想想她那么懂事,或许她不来提,也是为了避免给他增加麻烦吧。可是她还会与他开这么无稽的玩笑,可见是真没对父兄有什么忧虑挂心……
这丫头怪得很,真该寻机尽快多探一探,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中秋过后的天气微有凉意,他提了提身上的蜀锦薄被,又惦记起她此时床褥够不够暖和,有没有干净衣服更换,转瞬想起王智是那么心细的人,想必早替他想到了,会照应好她。
一想到她此时就与他住在同一个院里,也正躺在床上就寝,就觉得浑身的不自在。
那小妮子竟敢拿侍寝来戏弄他,还笑得那么肆无忌惮,难道是认定他没胆量来真格的?
真是岂有此理!他应该现在就闯去她屋里,让她瞧瞧他究竟有没有那个胆量!看到时谁才是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那个!
思绪被朦胧的困意搅成一团乱,忽地清醒几分,才惊然自问:我这都是在想些什么啊!
都怪她,那小妖孽!
……
值房里熄了灯后一片昏黑,绮雯裹着布面薄被躺在板床上,一样是难以入眠。明知道皇帝那个青涩样怕是早着能与她进展到那一步呢,却又有些提心吊胆,万一他被她那玩笑勾起了兴致,再听说她就留宿在同一个院里,真差人叫她过去……那可怎么办?
打趣他时她像个老手,实则,她也一样没准备好呢。才刚表白就那个,也太快了吧?
辗转反侧了好一阵,见外面没什么动静,她才安下心,又琢磨起,不知他究竟想怎样去对付他兄弟。
初见他们那天,那兄妹三人一派亲密和睦,哪成想所有的亲和都只是表面上薄薄的一层纸,不定哪天捅破,就是一番天翻地覆、颠倒乾坤的争斗。
想一想就觉得脊背发凉。以前只在影视剧里看过皇位之争的热闹,如今却近在咫尺,而她,已经没了抽身事外的可能。
当然,她也不想抽身。唉,他怎么不答应放她去做间谍呢?
他是君王,理应对身边每个人保持提防,划开距离,对她的信任,怕也是有限度的。
唉,慢慢来吧……
“留宿过夜?”王府内,潭王也换好了寝衣,悠闲地坐在榻边,玩味着这四个字。
“说是并未进幸,只是因宫中下了钥,留宿值房而已。”乔安国已然回去,仍不忘差了手下及时将宫内情形报知过来。事无巨细,无论有没有用,潭王想不想知道,他都报过来以显示自己的忠心。
“我说呢。”潭王脸上笑意多了几分嘲弄,“他怎可能手脚那么利落?”
刚这一阵他就一直在琢磨,一次的损失还是小事,一个女人心机再深,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他倒是有些介意,她会对二哥有些什么影响。
二哥天资不差,但毕竟根基全无,想用复杂的人际勾连和繁冗的庶务纠缠住他,让他束手束脚,头绪全无,进而架空他的权力,这并不难。
眼看着一年过去,这倾向越来越是明显,二哥看似已被成功引进了恶性循环,想不到近日的举措亮点频现,他好像忽然头脑清明起来了。难不成,这也是那个丫头的功劳?
潭王起身往一旁踱了几步,舒展开眉心沉吟着:且看看吧,二哥身边多了一个她,怎么看,也是于我利大于弊才对。
二哥本事再大,头脑再清明,难道还能有办法改变她是赵顺德女儿这回事?
如今辽东形势仍每况愈下,赵顺德已是人人喊打之辈,没被百姓挖出来鞭尸就不错了,平反是绝平不了的。
所以说呢,二哥越是宠她、越离不开她,才越好呢!
……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晚气头上皇帝还有心给绮雯再加刑几天,没想到才头一天过去,他就开始觉得这三天太长了。他们天天还在一个院里,还能见得到,但屋内的洒扫总要趁他不在的时候做,所以在这三天里,他就总与她之间隔了一堵墙,或一扇窗。
天气自那晚雨后终于清凉下来,隆熙阁每日白天还是会打起万字纹棂花窗,只余下一层浅碧色的蝉翼纱隔绝内外。皇帝坐在他的老位置上,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留意着窗外,一有她的影子闪过,他都能及时发觉,转头看去。
宫女子都换上了秋装,淡淡的粉蓝色提花棉布袄子,上面看不清是元宝纹还是缠枝莲的提花,到了阳光下会微微反着亮光,似乎比那身夏装更亮丽些。
按说她应该故意在他眼跟前装辛苦,博他的疼惜,可她显然没那么想叫他看见,要不是这季节落叶多,必须时不常地过来扫,她都尽可能不出现在这道院里,来了也是尽快利落地扫完就走,还有时挺提防似的朝他这边望一眼,好像做了亏心事怕他发现一样。
他知道,纵是听了他的解释,她也还是不愿担上故意引他注目、邀宠乞怜的名头,怕被视作“贱人”。她这人就是这么怪,一边想要接近他,为他显露的一点真心而欢喜不已,一边又要自矜孤傲,受不了被人视作下贱逢迎。
这很好笑,她是头一个引他动心的女子,即使是有点恃宠而骄的劲头,甚至去找宁妃她们摆威风,磨着他替她出头,也没什么新鲜的。她怎就那么怕?
屋里暗外面亮,往往是他能看得清太阳下的她,绮雯却不可能透过窗纱看清他,于是皇帝倒可以放心大胆地躲在这边,欣赏她那做贼一般的畏缩模样,真比天桥上看西洋景的还得趣儿。
原来还担心自己为她分神。现在看来,这个神分的甚好。
处置国事的正常步骤,应当是百官将大事小情写作奏疏呈递上来,先由内阁诸臣过目商议,草拟出解决方案,再将奏疏大意和解决方案简写为票拟呈给皇帝,皇帝看过之后,或同意照办,或敕令修改,将意思传达给司礼监,司礼监宦官们再代皇帝做好批示,即“批红”,然后下发执行。平日的御门听政,也就是早朝,倒不是很重要的步骤。
皇帝曾在关中就藩六年,一直未再关注过京城官场,更不必提结交过谁。有时因忙碌心烦起来,他真是怨责父亲,任由江山沦落至此也就罢了,想要他继承皇位又早干什么去了?搞得他仓促接手,直至登基之时,几乎连满朝文武认都还认不全。
等他御极做了皇帝,司礼监里虽撤换了乔安国,拿回了批红权,但手下可用之人太少,王智等心腹再怎样忠心,从前毕竟没有接触过国事,想帮他的忙也是力不从心,其余宦官从前都是乔安国的手下,无人可以信赖。
而内阁又阴奉阳违不合作,无奈之中他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尽量亲力亲为。如此一来,他几乎成了开国以来最辛苦忙碌的皇帝。
偏他这人又责任心超强,见到江山风雨飘摇的局势,觉得自己身在其位,有责任全力争取挽回危局,仓促接手更是导致压力过大,一遇到难处就难免心虚,担忧自己有负父亲重托,稍有懈怠,自己良心上先要过不去,于是就愈发勤勉自制,简直疲于奔命。
王智时常劝他思绪不畅时便该停一停,歇一歇,说不定反而柳暗花明。这道理皇帝自己其实也明白。如今他已熟悉了庶务套路,要做的不再是摸清情况,而是与那些刁钻大臣们对战,需要的更多是临场发挥的急智,并不是越多花工夫埋头苦干,就收效越好的。
只是一年下来,似乎身心都养成了习惯,就像是陷入了一个自我强迫的怪圈里,拔不出来。其实他早就觉得,或许自己需要点什么特别的事来分分神。
如今,终于分成功了。
皇帝回想从前,也觉得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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