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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给事中在元丰改制后是四品官,历来是红袍子中位置最高、权力最大的一个职务,这是因为担任这个职务的人有权对门下省发出的政令做最后审核,遇到他们觉得不对的宰相政令,甚至是可以中止、批驳的。

    换言之,这个位置跟御史一样,是少数可以钳制宰执的核心要职,而考虑到御史一旦弹劾宰执,就是你死我活,反倒是给事中在日常工作中显得更有分量。

    而等到赵官家在方城山下将三省合一,并事实上给予宰执们前所未有的巨大执政权力,而且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少更换宰执后,这个位置就更是要害中的要害了。

    毕竟,宰执权力越大,地位越稳固,这个位置的能量就相应更大。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之前行在流亡淮上时,根本没设,南阳时也没设,回到东京还没设,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一般。

    但现在赵官家脱口而出‘给事中’三字,且分明知晓这个职务的底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官家要重设,或者考虑重设给事中了。

    而这,意味着朝廷内部权力结构将出现明显的变动。

    这还不够让所有人凛然吗?

    相对而言,赵官家对邸报的描述用上给事中这个字,就显得荒诞多了。

    因为邸报终究只是个邸报,属于鸿胪寺那边发给中枢各部门还有外地使臣帅臣的官方公开讯息杂集,甚至在赵官家下令交给鸿胪寺专门处置之前,根本就是一个都省下属的杂废工作。

    也就是官家在意了,方才有了些地位。

    整个邸报系统,甚至整个鸿胪寺,恐怕都没一个给事中显得重要,这自然让人觉得官家言语匪夷所思。

    “朕一直想着,能不能把邸报做成一个正正经经的东西?”

    赵玖似乎是猜出了身侧身后许多人的心思,然后也未做遮掩,却是继续一边前行一边张口胡说八道起来。“用雕版、用活字,一次印个几千份上万份……每个知县都有一份,每个县学也都有一份,稍大的城镇里都贴一份,州郡首府城市里,赋闲的官吏、有钱的读书人想要订阅,就也给他们一份……上面不光是人事变动和可公开折子这些内容,还可以专门腾出一份版面让他们投稿,议论学术经义,再腾出一份版面发表诗词歌赋……时间久了,成习惯了,便可以刊登朝廷要紧的新政令,战事成果……”

    言至此处,赵玖忽然驻足回头,对着已经有些慌乱的胡铨正色问到:“胡卿,你说这种邸报,该不该有个给事中?”

    胡铨茫然颔首,却又一时恍然,然后当场拱手:“官家,臣愿为邸报之给事中。”

    “那就兼个鸿胪寺的差事吧。”赵玖点头应声。“其实朕本想让林学士处置此事的,但他身为内制,身份太重,去做这个反而扎眼……你去了,先往这个思路做一做,看看能不能成,且行一步是一步,如有困难,直接去寻林学士。”

    说到最后一句话,赵玖回头扫视了一眼身后几位近臣,但最后还是落到了林景默身上……而这明显让万俟元忠有点小失望,以后者的聪明,如何不晓得这个邸报若是真能做成了,便是一个要紧的东西?

    胡铨拱手再礼,林景默也上前半步行礼。

    言至此处,累了一整日的赵玖终于有些疲态露出,却是与身后几名近臣道了一声安,让他们各自早早归家歇息,便兀自上马,在数十名御前赤心骑兵班直的护送下,沿御街一路向北回宫。

    官家大队离去,剩下区区几名近臣,胡铨得了吩咐,心中有事,也只是朝剩余几人道了一声告辞,便也上了自己的代步毛驴,匆匆归自己所购小宅而去。

    而其余人也各自散去。

    倒是林景默和万俟卨,推辞掉了官家留下的札甲武士,只带一两个自家常随,一起顺路并肩走了几步。

    临到一处路口,万俟卨忽然在暮色中出声:

    “官家这些日子,诸多事都显得有些操之过急,反而显得有失分寸,却不知是何缘由?”

    “或许有因。”林景默当场应声,却也仅此而已。

    万俟卨点了点头,也不深究,二人自此别过,各有思索。

    而不提林与万俟二人分开,另一边,太学之中,因为太学乃是昔日丰亨豫大时所扩建,房舍极多,倒是有不少官员选择留宿。

    这其中,有一名要害大员干脆堂而皇之住进了国子祭酒陈公辅的舍内,与陈公辅同榻而眠,却正是当朝御史中丞,李光李泰发。

    原来这二人竟然是同乡加至交好友,而且年龄只差两岁,素来无忌的。

    如此,也怪不得太学转虚为实后,许多人眼睁睁的看着陈公辅占据了这么一个要紧位置,却无人能动他一二。

    “今日国佐(陈公辅字)兄为何如此婉转,轻易便放过了官家?”二人各自上榻,李光率先失笑调戏。“如此姿态,岂不是负了自己刚直之名,也负了李公相余党之名?”

    陈公辅听了也笑。

    原来,这位陈公辅陈祭酒作为当日三舍法施行后,所谓上舍考试第一名(也就是形同状元了)出身之人,本身也是个激烈性子,他年轻时且不提,靖康中做到右司谏(算是低层次的给事中),素来是个敢言敢为的主战派,多次在朝堂上与宰执争执,与渊圣(宋钦宗)面驳。

    故此,主和派当政后干脆以李纲余党的名义将他流放。

    后来李纲当政,又把他从外地调回来当这个国子祭酒,便是准备有朝一日安定下来,以此人掌握太学这个要害位置……而从这个动作和今日的结果来看,倒是无疑坐实了他李纲余党的身份。

    然而,陈公辅笑完以后,却忽然在榻上反问:

    “泰发真以为我是李公相余党吗?”

    李光微微一怔,便要再说。

    而陈公辅却不等对方言语,再度开口:“那泰发自己是李公相余党吗?”

    李光终于严肃,却是许久方才望着床榻对面的好友正色言语:“君子不党,确实该有所自律,胡安国那日言语,多有荒唐,但他说朝中有结党而成党争之态,我虽然首当其名,却也是深以为然的……但国佐兄想过没有,自当日新旧两党算起,大宋党争已绵延数十载,已成惯例,而如今天下人都这么看我们,我们不党也是党了!”

    “固然如此,但却还是不该有党,或者说,不该以私心为党。”陈公辅肃然言道。“我问你,咱们这些人在靖康中为何被视为李公相(李纲)一党,真是我们勾连一片,排除异己吗?又或是我们个个都如你一般与李公相私交甚笃?”

    李光心中微动。

    但尚未等到这位御史中丞回应,陈公辅却已经在榻上给出了结论:

    “你我其实从未结党,之所以为天下人视为一党,乃是因为我们彼时都主战,而主战旗帜之人正是彼时的李公相,这才成了李相一党!便是交情,也多是在彼时同仇敌忾而结成的。譬如我当时为右司谏,为何事事助李公相,还不是因为当时朝局只能让李公相来担着,才有一二可行之法?若做退让,让张邦昌那些人得势,怕是靖康之变都要早来一年!”

    李光连连颔首:“国佐兄此言中的,君子之党,因大义自成,咱们无愧于心。”

    听到这话,原本严肃的陈公辅却忽然一笑:“那敢问泰发,今日主战旗帜又是哪位?我身为其党羽,为何要给他难堪?”

    李光愕然一时,以至于瞠目结舌,但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所以半晌之后还是勉力而对:“国佐兄,那是天子!为人臣当以拾遗、劝讽为先,以天子为党,怕是要担阿谀之名的……”

    “大敌当前,为了区区名声,不去助力,反要一意拾遗劝讽吗?”陈公辅依旧坦然。

    “若是大敌当前,自然要敛声息气,尽力助陛下摒除杂音,但眼下不是局面大好了吗?”李光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因为这跟他的常识认知相冲突。“黄河都已经入我们手中,金人主力近一年不至,期间虽有大小交战,可皇宋也是胜多败少,俨然已渐成南北对峙之态。”

    “早着呢!”陈公辅当即摇头。“我以为朝廷远未至立足对峙的地步……不说别的,若局面真的大好,真的稳固,这段时日,官家何必如此匆匆?学上半年躲入宫中,做个给天下人当榜样的勾践不好吗?那时他是半点破绽都无的,便是想拾遗讽谏也都不知道讽什么。”

    灯火下,李光沉默许久方才出声:“国佐兄是说,不日将有大战?”

    “我不知道。”陈公辅依旧摇头。“军事上的事情你我怎么会懂?但官家雷厉风行之余,稍显紧张、露怯却也是明白的……这个时候,咱们当臣子的,先要谨守本职,若要拾遗,也当以务实为先,何必空谈道德?更遑论大庭广众下损官家权威了。”

    李光终于失笑:“若如此,一开始不问那种事情不就行了?”

    “这不是久居闲职,少见天颜,一时忍耐不住吗?”陈公辅终于也笑。“不过,官家却有几分急智……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没被官家上下、内外之论给说服了呢?”

    “这便要问国佐兄自己了,反正浙江南北,谁敢在你面前称聪明?”李光终于仰头躺下。

    而陈公辅旋即吹灭灯火,二人一夜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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