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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逗留了小半个时辰,也就离去了。

    主仆二人出来时,沿着方才太子妃走的路往宫外去,阳光下有晶莹之物在地上闪烁。八福晋稍稍留意,身边的人便很机灵地跑过去,从地上捡起来一只玛瑙耳坠,吹掉了灰尘送到主子手里。八福晋看了看,总觉得似曾相识。

    一路往宫外走,手里捏着这只耳坠,想到刚才走过这里的太子妃,一个激灵记起来,正月里太后赏赐首饰给孙儿媳们,众人让太子妃先挑选,她就选中了这对耳坠。当时太后夸太子妃眼光好,拿着耳坠给众妯娌看过一眼,八福晋就记得这玛瑙周围一圈极小的万字符很别致。

    “还不还给她,都挺尴尬的,我先收着好了。”八福晋将耳坠收入贴身佩戴的荷包里,纵然经过毓庆宫,也没提起要去送给太子妃。主仆俩离宫而去,等太子妃回过神发现耳坠不见了,因是太后赏赐的东西,不敢嚷嚷出去让别人知道,让亲信的宫女沿途找了找没见着,便打算往后不再佩戴,心想不提起来就是了。

    转眼入了五月,人们的衣衫越来越轻薄,恰逢太子三十寿诞,内务府赶着时间给各宫送来新衣裳,众人打扮鲜亮,热热闹闹等着为太子贺寿。因毓庆宫挪不开地方,寿宴摆在宁寿宫里,露天搭了戏台,宴席也摆在室外,天公作美是个大晴天,一片欣欣向荣,众人都赞叹太子是有福之人。

    寿宴的流程与往日无异,正逢端阳节,正席摆在了中午。午宴之后,太子请皇帝和太后带众人去赏龙舟。皇帝欣然而往,众人拥簇着太后与皇帝移驾,阿哥福晋们都跟在自家额娘身后,孩子们蹦蹦跳跳地围着转,乌泱泱上百人从宁寿宫往外去,很是热闹隆重。

    毓溪跟在岚琪身旁,因侧福晋还在坐月子不能进宫,弘昀今日跟在毓溪身边,小家伙身体好些了,但精神不佳,亲额娘不在就很黏毓溪。弘晖长大了,更喜欢与活泼的堂兄弟们玩耍,原本岚琪和毓溪都有规矩不让他四处乱跑,今日毓溪顾着弘昀,那孩子就趁机撺掇了阿玛,说他不想跟在母亲身边,胤禛便说儿子长大了,的确不该总跟着额娘祖母,且今日皇室成员都在,就让他与堂兄弟们一道去玩。

    岚琪知道毓溪不放心,多派了几个人跟着,而起先孙儿们都跟在皇帝身边,岚琪看到玄烨牵着弘晖的手,便安心地和毓溪领着弘昀玩耍。女眷们说说笑笑,河上赛龙舟异常激烈,一时都把身边的事忘记了。

    皇帝这边,不断地有人来与他说话,太子、大臣一波一波地来,孙儿们几时从他身边跑开的他也没察觉,根本不知道此刻小皇孙们已经结伴跑去别处玩耍。紫禁城里,是绝佳的捉迷藏的地方,对他们来说,规规矩矩的生活下,没有比放开了奔跑更开心的事。

    小孩子一路猛跑,乳母嬷嬷们哪儿跟得上,纵然小太监脚程快,那么多小阿哥乱窜,顾得上这个顾不上那个。他们又再三勒令奴才们不许跟着,要躲起来不让人找到,他们在宫道上东窜西钻,岔道口一个晃神,就不知道小家伙跑去哪儿了。

    弘晖这边气喘吁吁往西六宫来,看到长春宫的门开着,门前一个人都没有,他一头钻进去,径直往惠妃的屋子闯。却看到床榻上趴着一个宫女,正在翻被褥像是找东西,他随口就问:“你在干什么?”

    那宫女猛然一慌,转过身来看,弘晖也一愣,眼前的并不是宫女,而是穿着宫女衣裳的八婶婶,弘晖笑问:“婶婶,你在做什么?”

    八福晋慌得脸色煞白,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外头突然有人追进来的动静,弘晖根本没多想,转身要走,还笑着抱怨:“他们怎么又找来了,跑得我累死了。”

    眼看着小孩子毫无顾忌地就往外走,八福晋顿时热血冲脑,猛地冲过来。她想拉住弘晖不让他出去,胳膊肘勾在弘晖的脖子上把他往后拽,又怕孩子叫出声,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带着弘晖一道躲到了床榻的后头,用身体死死地压住孩子不让他乱挣扎。外头的人果然进来了,八福晋听见长春宫的人在说:“你们瞧仔细了,没有人呀,上别处找去吧,娘娘的殿阁岂容你们随便搜?”

    脚步声渐渐离去,又听得长春宫的宫女在说:“真是的,就算是娘娘让我们去看热闹,怎么门都不关你们就走,幸好赶回来了,不然让那些人随便搜娘娘的屋子吗?”

    只听得外头关门的动静,好一阵终于安静下来,惊魂未定的八福晋这才松口气,不自觉地松了手。猛然想起孩子又要嚷嚷,再赶紧捂住他,可低头看到弘晖的一瞬,她的眼珠子都要落出来了。

    刚刚慌乱之中,自己用手肘紧紧勾着孩子的脖子,另一只手又捂着他的口鼻,她害怕被人发现,下了死手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于是在等待外头动静消失的工夫里,孩子……就被她闷死了。

    “弘、弘晖……”八福晋浑身战栗,拍打着孩子的脸颊,一声声喊他,“弘晖你醒醒,弘晖?弘晖?”

    她颤抖着去触摸孩子的鼻息,真的没有气了,这一刻,她的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里。可是害怕弘晖会缓过气苏醒过来,两眼猩红的她,再次伸手死死地掐住了孩子的脖子,好一阵之后,确定这孩子真的不会再醒来,八福晋才仓皇爬出来。想着要离开时,又一个激灵下,掏出贴身佩戴的荷包,颤抖着手摸出那一只玛瑙耳坠扔在床榻的脚踏下,然后整理了一下床边的帷幔,偷偷跑到门前去张望,果然长春宫里什么人都没有。

    前头赛龙舟热热闹闹地结束后,太子的寿宴也算结束了,众人各自散去,做娘的都在寻找自己的孩子,小哥们满头大汗地被提溜回来,在责备嗔怪声中,各自到妃嫔的殿阁里去休息。

    永和宫的人却来来回回,始终没找到弘晖的踪迹,毓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岚琪也觉得不安,众人先回到永和宫,将所有人都派出去寻找。惊动了玄烨,得知弘晖不见了,索性让大内侍卫各处搜查,可是折腾了半天,也没发现小阿哥的踪影。

    跟着弘晖的人已经吓得半死,腿软地瘫在院子里动弹不得,若是小阿哥出了什么事,他们就死定了。

    岚琪定神坐在榻上,期盼着弘晖下一刻就跑着扑进她的怀里。毓溪在边上面如菜色,若非环春搀扶着,已经坐不住了。

    胤禛来回两趟,询问外头跪了一地的奴才,可是始终不知道儿子跑去哪儿了。这一刻他还没想到什么要紧的事,满腔愤怒地想着,捉到弘晖回来,要好好结结实实地揍一顿让他长记性。

    这一边,惠妃和大阿哥、大福晋回到长春宫后,一直在正殿说话,听说外头乱哄哄地在找弘晖,底下宫女说永和宫的人往这里来找过。惠妃这才知道,她宫里的人都跑去看龙舟了,底下的人说是她派人送来的话,可惠妃根本没这样吩咐过。

    她心里有些乱,就让大阿哥也帮着去找孩子,大福晋搀扶着她,带着弘昱到寝殿来休息。只听弘昱说:“我们在捉迷藏,弘晖一定是躲在什么角落里了。”

    大福晋搀扶额娘坐下时,脚底下踩到什么东西,她弯腰去捡,突然看到床边帷幔下伸出一只脚,大福晋惊叫着瘫倒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额……额娘……里头有人。”

    惠妃见儿媳妇吓成这样,赶紧起身一把掀开帷幔,但见角落里歪着一个孩子,弘昱在边上喊:“弘晖,你怎么躲在这里?”

    可惠妃意识到不对,地上的孩子好像已经没气了。她一把拽过自己的孙子,捂住他的眼睛,声音颤抖地喊人来。宫女们闻声进来见到这情景,都失声尖叫,几个太监要去把孩子抱出来,惠妃厉声道:“别动,让皇上来看,让四阿哥来看……”

    她瑟瑟发抖地抱着自己的孙子,这是怎么回事,弘晖怎么死在她的屋子里了,是谁把长春宫的人都支开了,到底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额、额娘……”大福晋脸色惨白,颤抖着爬到惠妃膝边,把手里的耳坠拿给她,“我捡到这个,我、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惠妃却从没见过这只耳坠,但她确定不是自己的东西,耳坠做工精致绝非一般宫女能佩戴的,可听儿媳妇说在哪儿见过,便冷声问:“记

    得起来吗?”

    大福晋晃着脑袋,几乎要哭起来:“儿臣,记不起来,就是觉得眼熟。”

    很快,弘晖尸体被发现的消息传了出去,震惊六宫。那会儿胤禛正好找到很远的角楼去了,听到之后疯了似的冲到长春宫时,玄烨已经坐在正殿里,一屋子的人插蜡烛似的排开,大阿哥面色深沉地上来对他说:“孩子在里头,皇阿玛说,让你自己带走。”

    胤禛看着他,再看向父亲,父亲脸上满是杀气,与他对视一眼后,吩咐身边的侍卫:“翻遍整座紫禁城,给我把凶手找出来。”

    大阿哥拉着胤禛往里走,孩子正悄无声息地躺在炕上,大阿哥道:“太医刚刚看过,说孩子是气绝身亡,他脖子上有勒痕,大概是被勒死的。具体的死因恐怕还要再查一查,可是如果验尸,孩子就不能保存全尸。胤禛,皇阿玛说,让你自己决定。”

    胤禛石雕一般杵在那里,他的长子此刻正毫无声息地躺在面前,半个时辰前他还恼怒地说要捉了儿子回来结结实实地揍一顿。这一刻,孩子永远也不会再顽皮了。

    “胤禛,消息已经送到永和宫,据说德妃娘娘急得呕血了,还有弟妹,唉。”大阿哥沉沉地吐口气道,“你别看皇阿玛坐在那里,不是皇阿玛镇定,是因为他站不稳才坐下去的。胤禛,皇阿玛这里有我们,德妃娘娘和弟妹那里……”

    “大哥。”胤禛茫然地看着大阿哥。

    “胤禛啊……”大阿哥不敢正视他。

    “我的儿子呢?”胤禛问。

    永和宫里,岚琪刚刚一阵急怒攻心,呕出黑血昏厥过去,环春死死掐人中才把娘娘救过一口气。四福晋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地坐在边上,青莲喊她,她只说:“我在等胤禛和弘晖回来。”

    岚琪挣扎着走出来,看到儿媳妇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泪如雨下,上前喊了声毓溪,儿媳妇缓缓看向她,嗓音沙哑地说:“额娘,我等胤禛回来。”

    话音刚落,外头脚步声骤响,许许多多的人进门来,一个太监跑到门前说:“娘娘,四贝勒在外头,小阿哥的棺木不能抬入永和宫,请娘娘去看过后,就要送小阿哥出宫回贝勒府。”

    所有人都捂着嘴大哭,岚琪踉踉跄跄地要跑出去看她的孙儿,毓溪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是上前搀扶住了婆婆。

    婆媳俩一步一步走出永和宫的门,弘晖躺在棺木中停在永和宫门外,胤禛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抬眼看到母亲和妻子出来,又无声地把目光移回到孩子身上。

    “弘晖……”岚琪失声大哭,伏在棺木上悲痛欲绝,伸手摸到孩子冰冷的脸,勾起她当年失去胤祚全部的痛。可她已不是当初年轻的那个自己,身体支撑不住过激的情绪,很快就一口气缓不过来瘫软下去,众人拥上来搀扶娘娘,岚琪猛地咳嗽几声,又呕出几口黑血。

    所有人都急坏了,七手八脚地要把娘娘送回去,可醒过神才发现四福晋站在边上对棺木里的孩子毫无反应。看到这边乱作一团,她反而缓步走过来对气息微弱的婆婆说:“额娘,我和胤禛要带弘晖回去了,您好好保重身体,过些日子,儿臣再来给您请安。”

    众人惊愕地看着四福晋,她虽然镇定得超乎寻常,可眼神是死的,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她又走到四阿哥的身边,对丈夫说:“我们带孩子回家吧。”

    胤禛因为妻子的反常,从发蒙的悲痛中醒过神,伸出手想要搀扶她,可毓溪却说:“先把额娘送回寝殿,你力气大,我搀扶不动额娘。”见胤禛一动不动,她把丈夫往岚琪这儿推了一把,说,“快呀,额娘站不住了。”

    胤禛这才走过来,把软弱的母亲打横抱起大步往门里走,只等将母亲安放在床上,他才稍稍醒过神。岚琪握着儿子的手说:“看好毓溪,你要看好毓溪。”

    胤禛用母亲的手捂住脸抑制哭泣,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岚琪支撑着坐起来,抱着儿子道:“孩子,你要挺住,毓溪太可怜,毓溪怎么办?”

    “额娘……我的儿子没有了。”胤禛无助地颤抖着,泪眼望着母亲。岚琪的嘴角还挂着血迹,捧着儿子的脸颊哭道:“你好好哭一场,哭出来才好。”

    永和宫门外,守在这里的人,惊悚地看着四福晋跪坐在棺木旁,她拿自己的丝帕给孩子擦拭脸和手,像是在责备顽皮的已经睡着的孩子,说着:“下回可不能乱跑了,你阿玛要揍你,额娘可不拦住。弘晖,昨天背的书都忘光了吧,夜里吃了饭,额娘帮你温习功课……”

    四阿哥再出来时,已经在宫女的伺候下洗过脸,但猩红的双眼和苍白的脸颊无不显示着他的悲伤。他走来搀扶妻子,毓溪看到他,便问:“额娘还好吧?”

    见丈夫点头,毓溪“哦”了一声,回头看看孩子,道:“我们带弘晖回家吧。”

    胤禛知道妻子不正常,可他不晓得该如何劝说毓溪,眼下一团乱,他只能先带着弘晖离去。

    宫里各道门已经戒严,除了他们夫妻,所有人都要经过盘查后才能离开。回到贝勒府,家中已经得到消息,侧福晋和宋格格难得互相搀扶着等在家门口,但见贝勒爷和福晋进门,而后孩子的棺木被抬了进来,奴才们都伏地哭泣,一路哭着将小阿哥送进门。

    侧福晋和宋格格含泪站在边上,只等看到后面跟进来的乳母抱着弘昀,侧福晋才疯了似的扑上前抱过自己的儿子。她惊慌地将弘昀上上下下看过,摸到弘昀发烫的额头,慌乱地看着周围的人,宋格格上前来摸了一把,赶紧喊人:“快找大夫。”

    宫里头,谁也没想到,太子的寿宴竟会如此收场。

    午宴之前,还感慨天公作美,太子有福,这一刻,大家都不得不叹息太子到底是什么命。提起他先后克死了生母养母,今日办寿宴,又把小侄子的命搭上了,而他自己的儿子也曾一病不起幼年夭折,都不明白,天底下竟有如此命硬的人。自然,这本是谁也想不到的巧合,可变成闲话,怎么说都成了太子命硬的不是。

    紫禁城陷入寂静,毓庆宫里也是死气沉沉的。太子妃早已换下了礼服,因为弘晖丧命而心中惊恐,一直抱着自己的女儿不撒手,好半天才想起丈夫来,调整好心情,泡了参茶给他送来。

    可是太子妃端着茶盘刚刚走到书房门口,突然许多侍卫涌入毓庆宫,为首的人张望了几眼,看到太子妃在这里,便吩咐身边的人:“把太子妃带走。”

    太子妃闻言,失手摔了茶盘,碎裂声中,侍卫们已经涌上来要将她左右架住,她惊叫:“放肆,你们要做什么?”

    胤礽听得动静赶出来,看到侍卫们要带走他妻子,莫名其妙地怒斥着他们:“谁给你们的胆子对太子妃不敬?”

    这些都是皇帝的亲兵,虽不至于对太子和太子妃不敬,但骨子里只一根筋地忠于皇帝,而太子的话显然也可笑,他们这些人堂堂正正地来抓太子妃,除了皇帝下的旨意,还能有谁?

    胤礽也很快就醒过神,慌张地问他们:“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带走太子妃?”

    首领侍卫忙道:“事关弘晖小阿哥的死,具体的事还请太子去乾清宫问皇上。”事关重大,他们不能随意透露查案的线索,之后对太子和太子妃道一声得罪,立刻就把太子妃带走了。

    太子妃花容失色,尖叫着:“胤礽……他们要把我带去哪里?”

    可胤礽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被带走,什么也做不了,只等文福晋跑过来提醒他:“太子快去乾清宫吧,问问皇上到底怎么了。”

    他连衣裳都顾不得换,慌慌张张地赶来乾清宫,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所有皇子都在,十四阿哥一步冲上来,拽着他的衣领怒问:“二哥,太子妃为什么要杀弘晖?”

    面对十四阿哥的质问,一向温润的太子竟突然暴怒,今天太子妃一直和他在一起,怎么可能跑去杀了弘晖,这是谁指证了太子妃,难道最终的目的是要陷害自己不成?胤礽到底年长十几岁,呼一拳打在胤祯肩头,怒斥:“混账,你胡说什么?”

    可这小子竟不撒手,死死拽着太子不放,眼看着两人要扭打起来,众阿哥赶紧上前拉开,呵斥胤祯太放肆。胤祯却恶狠狠地瞪着太子,丝毫不在乎地位的差别。

    梁总管慌慌张张从里头出来,见这架势,急得直跺脚,先把太子请进去,一面劝几位:“万岁爷气不顺,各位爷可要悠着点儿,这会子若打起来,奴才怎么禀告啊。”

    太子撂下众人,独自往书房而来。平日里什么事,他还会诚惶诚恐,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哪句话哪件事就会惹怒父亲,可今天不同,他心里有底,妻子没有杀弘晖,在这件事儿上毓庆宫清清白白,算不到他们夫妻头上来。

    书房里,皇帝正伏案在桌前,眉头紧锁满眼怒意,见太子到跟前,亦是面不改色。胤礽行礼后,很直接地说:“儿臣担保太子妃是清白的,皇阿玛,今日儿臣一直跟在您身边,太子妃她也一直在儿臣身边。请皇阿玛想想,整场宴会都是她在操持,就是坐着喝酒看戏也惦记着宴席所有的事,她哪儿来的空闲跑去杀了孩子?”

    “这是她的东西吗?”玄烨也不和太子磨叽,既然胤礽直接这么说,大家就开门见山好了。太子膝行而上,看了看垂在父亲指间的玛瑙耳坠,只觉得似曾相识,但不敢确定是否妻子的,女人们的首饰多如繁星,他哪儿记得每颗星星的不同。

    皇帝见他犹豫,便道:“那就搜一搜毓庆宫,朕会派亲信侍卫前去。”

    “皇阿玛……”太子惊呼,搜宫?搜毓庆宫?竟然要搜当朝太子的殿阁,这是对储君极大的不信任,将是他一生的耻辱。

    可皇帝显然不在意,眉间怒意不散,甚至对太子道:“去年到现在,许许多多的事在你身上暧昧不清,朝野非议众多,朕一直充耳不闻,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朕也需要还你和太子妃一个清白。若不是太子妃的首饰自然最好,便是她的,也总有个说法,东西不会自己跑去长春宫,这是查案的线索。胤礽,你的侄子没了,你亲兄弟的儿子被人杀了,你不伤心难过吗?”

    太子一愣,赶紧露出悲伤的面容,连声道:“儿臣难过,既、既然……”他把心一横,挣扎反抗也无用,皇帝事前跟他打个招呼,已经算很客气了,便道,“皇阿玛做主,儿臣和太子妃身正不怕影斜,这事儿和毓庆宫没关系,儿臣也希望早日揪出凶手为侄儿报仇。”

    皇帝大手一挥,示意梁总管去安排,梁总管心中一叹,赶紧出去布置。太子留在了书房,皇帝赐座让他坐着等,外头众阿哥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只等远远看到一队随侍父亲左右的人往毓庆宫去,毓庆宫里的太监宫女都被赶出来,才面面相觑地明白,这是在搜毓庆宫。

    大阿哥站在众兄弟之间,干咳一声道:“你们大嫂认出来,那只耳坠是正月里太后赏赐给众妯娌的,当时太子妃先挑了那一对耳坠,式样精巧别致,给众人传阅看了一眼,她印象很深。”

    八阿哥站在人后,深深看了眼大阿哥,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眼下他正用尽所有力气来维持自己的镇定,根本没有余力再多想别的事。宴席散后,他就没再见到妻子,只知道在他的安排下,妻子顺利地在长春宫进出了一回,可他正在安排皇亲国戚离宫时,听说弘晖不见了,当时单纯地帮忙去找,找到一半又听说孩子没了,当时也没有想到自己和妻子的身上,只等听见“长春宫”三个字,才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总不可能那么巧,妻子离去后有人跑去那里杀了孩子,总不见得那么巧,另有凶手在其中,可是妻子为什么要杀了弘晖,真的是她杀的吗?

    “有人出来了。”突然听得三阿哥喊了声,众人齐刷刷朝毓庆宫看去,有首领侍卫疾步而来,见了几位爷行礼,大阿哥急躁地说:“赶紧向皇上复命吧。”

    那人便越过众人进了门,门外气息沉闷,所有人都在等消息,可半天后梁总管却出来对他们说:“各位爷散了吧,万岁爷和太子有话说,说罢了就要歇息,今日不见各位了。”

    众阿哥互相看了眼,十四阿哥冲上前问:“那只耳坠,到底是不是太子妃的?”

    梁总管被十四阿哥唬着了,想说又不敢说,憋了半天道:“十四阿哥,德妃娘娘吐血了,您不去看一眼?”

    十四阿哥浑身一震,他真真是冲动的小野马,做事儿想一出是一出,刚刚一门心思等真相,这会儿梁总管一句话,他就一阵风往内宫跑去。

    三阿哥叹一声,劝众兄弟:“皇阿玛一向疼弘晖,这事儿我看没完,杵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等不出结果,还惹老爷子生气,都散了吧,还能怎么样呢?”

    他朝大阿哥躬身一礼,便头一个朝外走,倒是坦坦荡荡,其他人尾随而行,每个人脚下的步子都一如往常。只有八阿哥知道自己腿上灌了多少铅,那一步一步几乎要将青砖地面踩碎,可他撑死了也要面不改色地面对这一切,任何事回家再说,回家才能问那个他不敢想的答案。

    书房里,梁总管来禀告说诸位阿哥离宫了,见太子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他稍稍多看了一眼,太子竟是哭了,咽了咽唾沫继续等皇帝示下,但听皇帝吩咐:“朕一会儿去永和宫,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叫过去等着。”

    梁总管应了声,转身离去,才到门口时,就听见太子哭道:“皇阿玛您要相信儿臣,这事和我们不相干……”他不敢逗留,听得这句叹了口气,匆匆走开了。

    座上玄烨看着伏在地上的太子,心中的失望难以言喻,他也知道一只耳坠决定不了什么,极有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陷害毓庆宫的。这件事很复杂,为什么偏偏发生在长春宫,为什么死的是永和宫的孙子,为什么留下的证据直指毓庆宫,事情的起源是什么,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玄烨甚至愿意相信太子妃是无辜被人陷害的,可是他的儿子为什么要跪在地上哭,大清国堂堂东宫太子为什么要伏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女人那样哀求,他为什么就不能挺起腰杆站在自己的面前,哪怕只是像个男人,做男人该做的事?是自己吓破了他的胆吗?是自己让他连站直的勇气都没有吗?那么他是哪儿来的勇气,当年将疯癫的温贵妃带出来吓唬太皇太后的?

    一阵阵厌恶从心头涌起,哪怕这件事和太子毫无关系,皇帝也不愿再多与他说半句话,沉甸甸一叹:“朕会好好查,但现在证据对太子妃不利,朕不能当作不知道。你回毓庆宫等着,不要再做任何多余的事,会害了你妻子,害了她,也就害了你自己。”

    太子呜咽着,口齿不清地应下了。皇帝便让人来把太子带下去,梁总管见皇帝坐着不动,心中猛颤,无人时赶上来搀扶皇帝,紧张地问:“万岁爷,您还能站起来吗?”

    玄烨吐了口气,一手撑着桌面,另一手扶着梁总管,真是晃晃悠悠才站起来,可一挪动脚步,就又重重坐下了。梁总管吓得两眼发红,着急地说:“奴才去找太医来,万岁爷您慢着点儿。”

    可皇帝目光如炬,狠狠瞪着梁总管道:“朕还没有老。”

    梁总管也顾不上死活了,哀求道:“您瞒得过阿哥们,瞒得过大臣们,您瞒得过德妃娘娘吗?向来您一个眼神不对,娘娘就能看出您哪儿不舒服,您这模样去看娘娘,娘娘会操碎了心的。”

    玄烨竟无话可说,桌上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能听见指关节咯咯作响,眼中的痛苦深不见底,看得梁总管一阵发寒。皇帝问他:“你可知道,当年朕在慈宁宫看见她的模样?”

    皇帝说的当年,该是六阿哥没了的那一年,梁总管知道,对德妃娘娘来说,几乎是重复经历了同样的事。每一次都那么突然,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孩子,下一刻就没了,就是不相干的人,听着也内心颤动,何况是骨血相连的亲人。

    玄烨深深呼吸,再次站了起来,似乎刚刚活动了一下,现在好多了,他说:“朕便是倒下了,也要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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