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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墨西哥,蒂华纳

    1981年4月20日,星期三

    在日落前不久,索尔和娜塔莉开着租来的大众离开蒂华纳,朝东北方向驶去。下了二号高速公路,郊区就变成了一座迷宫。废弃的工厂和小农场之间,散落着白铁皮屋顶的简陋房屋和窝棚——这就是这里的农村,而他们的车就穿行在乡间土路上。娜塔莉查看着杰克·科恩的手绘地图,索尔开着车。他们将大众停在一个小酒馆旁边,穿过沙尘和一群小孩,向北走去。血红的残照彻底隐没之后,山坡上开始燃起篝火。娜塔莉查看地图,指向一条山坡上的小路,路上遍布垃圾,三五成群的男女坐在空地里的火堆旁,或者蹲在矮树的阴影里。北面大概半英里外,峡谷对面的黑色山坡上,有一排高高的白色栅栏。

    “我们先待在这儿,等天色非常暗之后再走。”索尔说。他放下行李箱,将一个沉甸甸的帆布背包搁在地上。“听说最近边境线两侧有强盗活动。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如果被边境强盗杀了的话,就太讽刺了。”

    “我刚好也想坐一会儿。”娜塔莉说。他们还没有走到一英里,但她的蓝色棉衬衫已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而她的运动鞋外面也全都是灰土。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他们身后山上的酒吧亮着这一带唯一一盏电灯,无数的飞蛾被吸引过去,在电灯周围飞舞,从远处看就像是纷纷洒洒的雪花。

    他们默默地坐了半小时。极度的疲惫让他们说不出话来。他们坐了三十六个小时长途航班和短途航班,一路上心惊胆战,害怕他们用的假护照被查出来。在伦敦的希思罗机场转机那次是最难挨的,他们在警卫的监视下足足待了三个小时。

    尽管天气炎热,蚊虫叮咬,蹲坐在大石头旁边也很不舒服,但娜塔莉还是打起了瞌睡。索尔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肩膀,把她唤醒。“我们要出发了。”他小声说,“走吧。”

    至少有一百名偷渡者正分成小队朝远方的栅栏踽踽而行。他们身后山坡上的篝火越来越多。往西北方望去,远方是美国城镇中闪烁的灯光,但他们前方则只有黑暗的峡谷和山坡。在栅栏的美国一侧,一对车头灯消失在东边某个看不见的入口通道里。

    “边境巡逻队。”索尔说,领着娜塔莉走下陡峭的小路,爬上另一座山。没过几分钟,他们都累得大声喘息起来,汗水浸透了帆布背包,但他们仍吃力地提着装有文件的大行李箱。他们本来打算与其他偷渡者保持距离,但很快就加入了一长队大汗淋淋的男女。一些人用西班牙语小声交谈着,其他人则默默地迈着沉重的脚步。在索尔前面,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背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一个胖女人抱着一个硬纸板箱子。

    这支队伍在一段干涸的河床上停了下来,再往前走二十码,就是一个涵洞,涵洞从边境的栅栏和远处的碎石路下穿过。偷渡者三四人一组越过河床,消失在涵洞的圆形入口里。洞的另一头不时传来叫喊,娜塔莉认定其中一声叫喊来自碎石路远端。娜塔莉发现自己心脏狂跳了好几分钟,皮肤上黏糊糊的全是汗。她牢牢抓住行李箱,强迫自己放轻松。

    第二支边境巡逻队的巡逻车开过来停下,队列中的所有人立刻躲在乱石、灌木和队友的后面。明晃晃的探照灯射入河谷,从娜塔莉和索尔藏身的带刺的树旁不到十英尺的地方扫过。东北方向传来了叫喊和一声枪响,巡逻车快速驶离,无线电中高声播放着警察用英语进行的交谈,偷渡者又开始再次稳步朝涵洞进发。

    几分钟后,娜塔莉跟在索尔身后,手脚并用地爬行起来。她推着前面沉重的行李箱,背包撞击着起伏不平的隧道顶部。隧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屎尿的味道。她的手和膝在潮湿柔软的泥浆中摸索,不时还会碰到玻璃碴和金属碎块。她身后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一个女人或者孩子开始哭起来,但在一个男人粗暴的怒喝之后,哭声止住了。娜塔莉觉得涵洞是个死胡同,会越来越窄,粗糙的洞壁会垮下来,将他们压入泥浆和屎尿之中,水会淹过他们的头……

    “快到了。”索尔咕哝着,“我看见月光了。”

    娜塔莉一直憋着气,狂跳的心脏把肋骨都撞痛了。索尔跳到一个遍布碎石的河床里,出口离地两英尺。索尔帮她爬出臭烘烘的隧道,她到这时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欢迎回到美国。”他气喘吁吁地说。两人收好携带的包裹,朝溪谷中的阴影跑去。但那里无疑埋伏有杀人越货的强盗,等待着今晚这批满怀希望的偷渡者。

    “谢谢。”娜塔莉气喘吁吁地说,“下次我宁愿坐人民快递航空公司的飞机直飞回来。”

    杰克·科恩在第三座山的山顶等他们。那里停着一辆蓝色厢式货车,每隔两分钟,他就闪一次车灯。娜塔莉和索尔就是看到这个信号才赶过来的。科恩先后同索尔和娜塔莉握手,然后说:“走吧,我们得抓紧时间。这个地方不适合停车。我带来了你在信中要我带给你的东西,我可不希望向边境巡逻队或者圣迭戈警察解释那是什么。快!”

    厢式货车的尾部堆了不少箱子。他们将行李都甩进了车尾。娜塔莉坐在副驾驶席,索尔坐在前排两个座椅中间靠后的一个矮箱子里,杰克·科恩开车。他们在凹凸不平、遍布车辙的土路上行驶了半英里,向东驶入一条碎石路,然后进入一条沥青路,向北驶去。十分钟后,他们沿着一条入口坡道进入州际高速公路,娜塔莉一下子找不到北了,仿佛美国在她离开的三个月里发生了许多微妙的变化。不,这感觉更像是我从没有在这个国家生活过一样,透过车窗看着郊区的小商店时,她忍不住这样想。她注视着街灯和汽车,忽然意识到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这里的人竟然能安之若素地享受这个夜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是,就在离这些中产阶级的舒适住宅十英里的地方,男女老少正在爬过屎尿横流的涵洞;而在半个地球之外,目光锐利的年轻以色列人正全副武装地在居民点外围巡逻,蒙面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杀手——他们都只是孩子——正在给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上机油,等待夜晚发动袭击。车外的人更不可能知道娜塔莉的痛苦,罗布·金特里死了,永远地离开了她,就像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条好管闲事的达克斯猎狗马科斯。她还记得,父亲每天晚上都会来到她床边,给她讲马科斯的故事,哄她入睡……

    “有没有在墨西哥城拿到我说的那支枪?”科恩问。

    娜塔莉猛然惊醒。她刚才睁着眼打起了瞌睡,极度的疲劳麻痹了她。她的耳朵里仿佛还能听到飞机引擎的声音。她努力倾听车上另外两人的对话。

    “拿到了。”索尔说,“没遇到什么问题,只是我曾担心如果被墨西哥联邦警察发现了怎么办。”

    娜塔莉眨巴着眼睛,努力看清那名摩萨德特工。杰克·科恩五十出头,但看样子要老得多,甚至比索尔还要老——现在索尔刮了胡子,留了更长的头发,比之前年轻了不少。科恩面容消瘦,满脸麻子,但眼睛很大,鼻梁明显不止一次被打断过。他一头稀疏的白发乱蓬蓬的,似乎曾自行修剪,但中途放弃了。科恩的英文十分流利,各种习语也运用得非常准确,但还是带着一种娜塔莉分辨不出来的口音,就像跟着威尔士人学习英语的联邦德国人的口音,而这个威尔士人又师从一名布鲁克林学者。娜塔莉喜欢杰克·科恩的声音。她喜欢杰克·科恩。

    “给我看看那把枪。”科恩说。

    索尔从腰带中抽出一支小手枪。娜塔莉不知道索尔身上带有武器。那看上去就像一把廉价的玩具枪。

    他们的车孤零零地行驶在一座大桥的左侧车道上。后方至少一英里内都没有人。科恩拿过手枪,将其抛出窗外。枪越过栏杆,坠入下方漆黑的山谷。“你第一次用它的时候,它很可能会爆炸。”科恩说,“抱歉,这是我的主意,但我来不及拍电报通知你了。你对墨西哥联邦警察的看法是对的,不管你有没有许可证,如果他们发现你身上有枪,就会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每隔一两年还要来检查一遍你是不是还在受罪。他们可不是善类,索尔。要不是你带了那些该死的钱回来,我才不会让你们冒这个险。你们到底带了多少钱回来?”

    “大概三万美元。”索尔说,“另外六万美元会由戴维的律师电汇到洛杉矶的一个银行。”

    “这钱是你的还是戴维的?”科恩问。

    “我的。”索尔说,“我卖掉了内坦亚附近一个九英亩的农场。那个农场在独立战争之前就是我的。我觉得动用我纽约的储蓄账户是不明智的。”

    “你考虑得对。”科恩说,他们已经来到了城里。水银灯在挡风玻璃上投下了长方形的光斑,科恩丑陋的面庞染上了一层黄晕。“上帝啊,索尔,”他说,“你知道你的购物清单上的一些东西有多么难入手吗?一百磅C-4塑胶炸弹!压缩气枪。麻醉飞镖!上帝啊,老兄,你知不知道,全美国只有六家商店可以买到麻醉飞镖,就连专业的动物学家也不知道这些商店在哪儿。”

    索尔咧嘴笑道:“抱歉,但你也知道,你一直都是我们的救星。”

    科恩凄然一笑。“救星之类的高帽子就别给我戴了。”他说,“我被折腾得够惨了。你知不知道,为了帮你跑腿办事,我把累积了两年半的假期都用完了?”

    “我改天会补偿你的。”索尔说,“那个导演还在给你找麻烦吗?

    “没有了。戴维·艾希科尔的办公室给他打了电话,然后问题就基本解决了。真希望我退休二十年后还能有这样的影响力。他还好吧?”

    “你是说戴维?不太好,毕竟他曾两次心脏病发作,但他一直很忙。娜塔莉和我五天前在耶路撒冷见过他。他托我们向你问好。”

    “我之前同他共事过一次,”科恩说,“那是十四年前。他本已退休,但还是出山领导了那次行动。我们就在埃及人的眼皮子底下,迅速夺取了整个苏联地对空导弹发射站,从而在‘六日战争’中避免了我方的巨大伤亡。戴维·艾希科尔真是一位智谋超群的战术家。”

    他们进入了圣迭戈,娜塔莉注视着窗外,心中生出一种怪异的疏离感。车开上五号州际高速公路,向北驶去。

    “接下来的几天,你怎么打算?”索尔问。

    “先把你们安顿下来。”科恩说,“星期三我得回到华盛顿。”

    “没问题。”索尔说,“你还能为我们提供建议吗?”

    “随时可以。”科恩说,“但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索尔?你说的那个老纳粹,华盛顿的那伙人,还有查尔斯顿的老太太,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美国政府会包庇那个战犯?”

    “政府没有包庇他。”索尔说,“政府的人像我们一样,也在努力搜寻他,但他们是出于别的目的。相信我,杰克,我确实可以告诉你更多的信息,但你的疑惑并不会因此而减少。整件事很难用逻辑来解释。”

    “太棒了。”科恩讥讽道,“如果你不肯告诉我更多的信息,我就绝不可能说服摩萨德介入此事,不论组织里的人有多么尊敬戴维·艾希科尔。”

    “你们最好别介入。”索尔说,“你也看到了,艾伦和你的朋友利瓦伊·科尔被卷进来之后落得什么下场。我终于认识到,我只能单枪匹马地去战斗。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迟迟不肯行动,就是幻想着能有骑兵从山那边冲过来支援我。但现在我意识到,这件事,必须我自己去做……娜塔莉也这么看。”

    “疯话。”科恩说。

    “不错。”索尔承认道,“但我们的生活不都是建立在对疯话的某种程度的信仰的基础上的吗?一个世纪之前,犹太复国运动也明显是疯话。但现在,我们的国境线——以色列的国境线——是唯一可以从太空轨道上看见的国境线。树林结束、沙漠开始的地方,便是以色列的边境。”

    “你在转变话题。”科恩直截了当地说,“我做了这么多事,是因为我喜欢你的外甥,并且把利瓦伊·科尔当作儿子看待,而你在追踪那些杀他们的凶手。我说得对不对?”

    “不错。”

    “那个你认为已经返回查尔斯顿的女人参与了谋杀,而不是受害者?”

    “不错,她参与了谋杀。”索尔说。

    “你说的那个上校在杀害犹太人?”

    索尔犹豫片刻,然后说:“不错,他在杀害无辜者。”

    “那个洛杉矶的混蛋也牵扯其中?”

    “不错。”

    “那就好。”科恩说,“你会继续得到我的帮助。但总有一天,我会要求你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实不相瞒,”索尔说,“娜塔莉和我给戴维·艾希科尔留了一封信。就连戴维也不知道这场噩梦的细节。如果娜塔莉和我死了或者失踪了,戴维或者他的委托人就将打开那封信。他们被要求与你分享信中的内容。”

    “太棒了。”科恩又讥讽道,“我恨不得你们俩立即死掉或者失踪。”

    他们在沉默中朝洛杉矶驶去。娜塔莉梦见她、罗布和她父亲正行走在查尔斯顿的老城区里。那是春天里的一个美好夜晚。星星在矮棕榈和新芽背后闪耀,空气中飘荡着含羞草花和风信子的味道。突然,一条浅色脑袋、黑色身子的狗从黑暗中蹿出来,朝他们狂吠。娜塔莉很害怕,但她父亲告诉她,狗只是想交朋友。父亲蹲下来,伸出右手给狗嗅,但狗却一口咬上去,不停地咀嚼,呜呜低吼着,吞咽着肉和骨头,直到整只手都被吃光,然后是整条胳膊,最后她父亲整个都消失了。这时,狗变了,变得更大了,但娜塔莉意识到,不是狗变大了,而是自己变小了,变成了一个小女孩。狗转而攻击她,它那与身体不协调的白脑袋在星光下闪着光。娜塔莉惊惧之中,竟然没有转身逃跑,也没有发出尖叫。罗布摸了摸她的面颊,并在狗向她扑来之前挡在了她身前。狗撞在他胸膛上,将他扑倒。罗布和狗扭打起来,娜塔莉发现狗的怪头变小了,消失了。然后她发现狗已经掘穿了罗布的胸膛。她甚至听到了狗在罗布体内大嚼大咽的声音。

    娜塔莉重重地跌坐在路边。她穿着旱冰鞋和蓝色裙子,后者是她六岁生日时她最喜欢的姑妈送她的。罗布背对着她,就像是一堵灰色的大墙。她看到罗布臀部枪套里的手枪,但枪被皮盖和摁扣固定住,她不敢伸手去拿。他的身体随着那只狂暴的动物的动作而颤抖,她可以清晰地听见它咀嚼肉体和咬断骨头的声音。

    她努力站起来,但每次她脚下用力,旱冰鞋就会飞出去,她就会再次仰面摔倒。她的一只旱冰鞋松开了,只靠绿色鞋带挂在脚上。她翻身跪在地上,只见几英尺外就是罗布那高得不可思议的灰色背部。这时,狗头突然从罗布的身体里伸出来,它的脸上和牙齿上沾着肉丝和衬衣碎片。它胡乱挣扎着,罗布胸口的洞越来越大。它的双眼闪着疯狂的光,鲨鱼般强劲有力的上下颚不停地张合着。

    娜塔莉向后爬了两英尺,但再也爬不动了。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狗身上。它边叫边咬,朝她逼近。它的脖子和肩膀已经刨出了罗布胸部的大洞。口水和血液滴溅在她身上。它奋力钻出洞的时候,她看到了它肩膀和前腿上的蓬乱的黑色皮毛,就像是在目睹噩梦的诞生。而她知道,噩梦的诞生便意味着罗布的死亡。但真正让娜塔莉目不转睛的,让她顿时僵住的,让恐惧爬上喉咙、引发作呕的,是那张脸。剧烈扭动的肩膀和四处乱刨的爪子的黑色皮毛上沾满了鲜血,使其呈现出诡异的蓝灰色,而在这蓝灰色之上,开始浮现出一团白色——那是梅勒妮·福勒如同死人面具的脸。那张脸被疯狂的大笑和巨大的假牙扭曲了,而闪着阴森白光的假牙离娜塔莉的眼睛只有几英寸。

    那狗身人头怪发出一声长号,扭动全身,带着野性和鲜血从洞中挣脱,俨然一头刚分娩的恶魔。

    娜塔莉猛然惊醒,大口喘息,连忙伸手撑在厢式货车的仪表盘上,稳住身子。从敞开的车窗中吹进来的风带着下水道和柴油尾气的味道。州际高速公路隔离带外对向来车射来刺目的强光。

    索尔嗓音低沉地说:“也许我需要你提供如何杀人的建议。”

    科恩斜眼看着索尔:“我不是杀手,索尔。”

    “你不是。我也不是。但我们都见过了太多的杀戮。我在集中营里见过的杀戮冷酷而高效,森林里的杀戮迅捷而短暂,沙漠中的杀戮热血而崇高,街道上的杀戮随机而卑鄙。也许是时候去学习如何专业地杀戮了。”

    “你想参加杀戮研讨班吗?”

    “是的。”

    科恩点点头,从衬衣口袋的香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用厢式货车上的点烟器点燃。“这些烟就能杀人。”他说,呼出一团烟雾。一辆时速七十五英里的半挂车呼啸而过。

    “我在想,有没有一种能快速杀死目标,并能尽量避免无辜的方法。”索尔说。

    科恩微微一笑,叼着烟说道:“最高效的杀人方法是雇一个擅长杀人的人。”他瞟了索尔一眼,“我是认真的。大家都这么做——克格勃、中情局,还有两大阵营中的小虾米。几年前,得知中情局雇用黑手党职业杀手去干掉卡斯特罗的时候,美国民众十分反感。但仔细想想,中情局这么做不无道理。难道民主国家的特务机构训练杀手去杀人就更道义?詹姆斯·邦德之类的纯属瞎编。职业杀手都是精神变态者,同查尔斯·曼森一样值得同情,但他们更有自制力。雇用职业杀手不仅可以达成目的,而且,将这些精神变态者派出去执行任务的几周里,就不会有美国人死在他们手上。”科恩默默地开了一会儿车,每次吸气,香烟顶端就发红发亮。最后,他将烟灰掸在窗外,说:“在进行有预谋的杀人时,我们都会用到雇佣兵。我在以色列国内的时候,负责的一项工作就是策反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新兵,去刺杀巴勒斯坦领导人。我猜,恐怖组织内部三分之一的内斗都是我们策反行动的成果。有时候,如果我们想干掉A,就对D胡乱地来几枪,然后告诉D,是A命令B雇了C去干掉D的,接下来就只需要坐山观虎斗了。”

    “但如果雇用杀手是不可能的呢?”索尔说。

    娜塔莉意识到,他们觉得她睡着了,所以才会轻言细语。她的眼睛就快再次闭上,接连不断的车头灯和偶尔扫过的头顶路灯的光芒透过眼睫毛进入眼球。她想起了小时候在轿车后排里打瞌睡,听着父母柔声而单调的对话。但那声音与她现在听到的截然不同。

    “那好,”科恩说,“假设由于政治方面、执行方面或个人方面的原因,你雇不到人,那事情就复杂了。你首先必须做出决定,是否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目标的命。如果你愿意,那你就拥有了一大优势。传统的安保手段从根本上说都是无用的。历史上许多伟大的刺客都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或者至少不怕被立即逮捕——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执行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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