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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黑,封禅台旁除恒山派外已无旁人。仪和问道:“掌门师兄,咱们也下去吗?
”她仍叫令狐冲“掌门师兄”,显是既不承认五派合并,更不承认岳不群是本派掌门。令
狐冲道:“咱们便在这里过夜,好不好?”只觉和岳不群离开得越远越好,实不愿再到嵩
山本院和他见面。
他此言一出,恒山派许多女弟子都欢呼起来,人同此心,谁都不愿下去。当日在福州
城中,她们得悉师长有难,曾求华山派援手,岳不群不顾“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义,
一口拒绝,恒山弟子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今日令狐冲又为岳灵珊所伤,自是人人气愤,待
见岳不群夺得了五岳派掌门之位,各人均是不服,在这封禅台旁露宿一宵,倒是耳目清净
。仪清道:“掌门师兄不宜多动,在这里静养最好。只是这位大哥……”说时眼望盈盈。
令狐冲笑道:“这位不是大哥,是任大小姐。”盈盈一直扶着令狐冲,听他突然泄露
自己身分,不由得大羞,急忙抽身站起,逃出数步。令狐冲不防,身子向后便仰。仪琳站
在他身旁,一伸手,托住他的左肩,叫道:“小心了!”仪和、仪清等早知盈盈和令狐冲
恋情深挚,非比寻常。一个为情郎少林寺舍命,一个为她率领江湖豪士攻打少林寺。令狐
冲就任恒山派掌门人,这位任大小姐又亲来道贺,击破了魔教的奸谋,可说大有惠于恒山
派,听得眼前这个虬髯大汉竟然便是任大小姐,都是惊喜交集。恒山众弟子心目中早就将
这位任大小姐当作是未来的掌门夫人,相见之下,甚是亲热。当下仪和等取出干粮、清水
,分别吃了,众人便在封禅台旁和衣而卧。令狐冲重伤之余,神困力竭,不久便即沉沉睡
去。睡到中夜,忽听得远处有女子声音喝道:“甚么人?”令狐冲虽受重伤,内力极厚,
一听之下,便即醒转,知是巡查守夜的恒山弟子盘问来人。听得有人答道:“五岳派同门
,掌门人岳先生座下弟子林平之。”守夜的恒山弟子问道:“夤夜来此,为了何事?”林
平之道:“在下约得有人在封禅台下相会,不知众位师姊在此休息,多有得罪。”言语甚
为有礼。便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西首传来:“姓林的小子,你在这里伏下五岳派同
门,想倚多为胜,找老道的麻烦吗?”令狐冲认出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微微一惊:“林
师弟与余沧海有杀父杀母的大仇,约他来此,当是索还这笔血债了。”林平之道:“恒山
众师姊在此歇宿,我事先并不知情。咱们另觅处所了断,免得骚扰了旁人清梦。”余沧海
哈哈大笑,说道:“免得骚扰旁人清梦?嘿嘿,你扰都扰了,却在这里装滥好人。有这样
的岳父,便有这样的女婿。你有甚么话,爽爽快快的说了,大家好安稳睡觉。”林平之冷
冷的道:“要安稳睡觉,你这一生是别妄想了。你青城派来到嵩山的,连你共有三十四人
。我约你一齐前来相会,干么只来了三个?”余沧海仰天大笑,说道:“你是甚么东西?
也配叫我这样那样么?你岳父新任五岳派掌门,我是瞧在他脸上,才来听你有甚么话说。
你有甚么屁,赶快就放。要动手打架,那便亮剑,让我瞧瞧你林家的辟邪剑法,到底有甚
么长进。”令狐冲慢慢坐起身来,月光之下,只见林平之和余沧海相对而立,相距约有三
丈。令狐冲心想:“那日我在衡山负伤,这余矮子想一掌将我击死,幸得林师弟仗义,挺
身而出,这才救了我一命。倘若当日余矮子一掌打在我身上,令狐冲焉有今日?林师弟入
我华山门下之后,武功自是大有进境,但与余矮子相比,毕竟尚有不逮。他约余矮子来此
,想必师父、师娘定然在后相援。但若师父师娘不来,我自也不能袖手不理。”余沧海冷
笑道:“你要是有种,便该自行上我青城山来寻仇,却鬼鬼祟祟的约我到这里来,又在这
里伏下一批尼姑,好一齐向老道下手,可笑啊可笑。”
仪和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朗声说道:“姓林的小子跟你有恩有仇,和我们恒山
派有甚么相干?你这矮道人便会胡说八道。你们尽可拚个你死我活,咱们只是看热闹。你
心中害怕,可不用将恒山派拉扯在一起。”她对岳灵珊大大不满。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
,连带的将岳灵珊的丈夫也憎厌上了。余沧海与左冷禅一向交情不坏,此次左冷禅又先后
亲自连写了两封信,邀他上山观礼,兼壮声势。余沧海来到嵩山之时,料定左冷禅定然会
当五岳派掌门,因此虽与华山派门人有仇,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哪知这五岳派掌门一席竟
会给岳不群夺了去,大为始料所不及,觉得在嵩山殊无意味,即晚便欲下山。
青城派一行从嵩山绝顶下来之时,林平之走到他身旁,低声相约,要他今晚子时,在
封禅台衅相会。林平之说话虽轻,措词神情却无礼已极,令他难以推托。余沧海寻思:“
你华山派新掌五岳派门户,气焰不可一世,但你羽翼未丰,五岳派内四分五裂,我也不来
怕你。只是须得提防你邀约帮手,对我群起而攻。”他故意赴约稍迟,跟在林平之身后,
看他是否有大批帮手,眼见林平之竟孤身上峰赴约。他暗暗心喜,本来带齐了青城派门人
,当下只带了两名弟子上峰,其余门人则散布峰腰,一见到有人上峰应援,便即发声示警
。上得峰来,见封禅台旁有多人睡卧,余沧海暗暗叫苦,心想:“三十老娘,倒绷婴儿。
我只去查他有无带同大批帮手上峰,没想到他大批帮手早在峰顶相候。老道身入伏中,可
得筹划脱身之计。”他素知恒山派的武功剑术决不在青城派之下,虽然三位前辈师太圆寂
,令狐冲又身受重伤,此刻恒山派中人材凋零,并无高手,但毕竟人多势众,如果数百名
尼姑结成剑阵围攻,那可棘手得紧。待听得仪和如此说,虽然直呼自己为“矮子”,好生
无礼,但言语之中显是表明两不相助,不由得心中一宽,说道:“各位两不相助,那是再
好不过。大家不妨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且看我青城派的剑术,与华山派剑法相较却又如何
。”顿了一顿,又道:“各位别以为岳不群侥幸胜得嵩山左师兄,他的剑法便如何了不起
。武林中各家各派,各有各的绝技,华山剑法未必就能独步天下。以我看来,恒山剑法就
比华山高明得多。”他这几句话的弦外之意,恒山门人如何听不出来,仪和却不领他的情
,说道:“你们两个,要打便爽爽快快的动手,半夜三更在这里叽哩咕噜,扰人清梦,未
免太不识相。”余沧海心下暗怒,寻思:“今日老道要对付姓林的小子,又落了单,不能
跟你们这些臭尼姑算帐。日后你恒山门人在江湖上撞在老道手中,总教你们有苦头吃的。
”他为人极是小气,一向又自尊自大惯了的,武林后辈见到他若不恭恭敬敬的奉承,他已
老大不高兴,仪和如此说话,倘在平时,他早就大发脾气了。林平之走上两步,说道:“
余沧海,你为了觊觎我家剑谱,害死我父母双亲,我福威镖局中数十口人丁,都死在你青
城派手下,这笔血债,今日要鲜血来偿。”余沧海气往上冲,大声道:“我亲生孩儿死在
你这小畜生手下,你便不来找我,我也要将你这小狗千刀万剐。你托庇华山门下,以岳不
群为靠山,难道就躲得过了?”呛啷一声,长剑出鞘。这日正是十五,皓月当空,他身子
虽矮,剑刃却长。月光与剑光映成一片,溶溶如水,在他身前晃动,只这一拔剑,气势便
大是不凡。
恒山弟子均想:“这矮子成名已久,果然非同小可。”林平之仍不拔剑,又走上两步
,与余沧海相距已只丈余,侧头瞪视着他,眼睛中如欲迸出火来。
余沧海见他并不拔剑,心想:“你这小子倒也托大,此刻我只须一招‘碧渊腾蛟’,
长剑挑起,便将你自小腹而至咽喉,划一道两尺半的口子。只不过你是后辈,我可不便先
行动手。”喝道:“你还不拔剑?”他蓄势以待,只须林平之手按剑柄,长剑抽*动,不等
他长剑出鞘,这一招“碧渊腾蛟”便剖了他肚子。恒山弟子那就只能赞他出手迅捷,不能
说他突然偷袭。令狐冲眼见余沧海手中长剑的剑尖不住颤动,叫道:“林师弟,小心他刺
你小腹。”
林平之一声冷笑,蓦地里疾冲上前,当真是动如脱兔,一瞬之间,与余沧海相距已不
到一尺,两人的鼻子几乎要碰在一起。这一冲招式之怪,无人想像得到,而行动之快,更
是难以形容。他这么一冲,余沧海的双手,右手中的长剑,便都已到了对方的背后。他长
剑无法弯过来戳刺林平之的背心,而林平之左手已拿住了他右肩,右手按上了他心房。余
沧海只觉“肩井穴”上一阵酸麻,右臂竟无半分力气,长剑便欲脱手。眼见林平之一招制
住强敌,手法之奇,恰似岳不群战胜左冷禅时所使的招式,路子也是一模一样,令狐冲转
过头来,和盈盈四目交视,不约而同的低呼:“东方不败!”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之中,
看到了惊恐和惶惑之意。显然,林平之这一招,便是东方不败当日在黑木崖所使的功夫。
林平之右掌蓄劲不吐,月光之下,只见余沧海眼光中突然露出极大的恐惧。林平之心中说
不出的快意,只觉倘若一掌将这大仇人震死了,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便在此时,只听得远
处岳灵珊的声音响了起来:“平弟,平弟!爹爹叫你今日暂且饶他。”她一面呼唤,一面
奔上峰来。见到林平之和余沧海面对面的站着,不由得一呆。她抢前几步,见林平之一手
已拿住余沧海的要穴,一手按在他胸口,便嘘了口气,说道:“爹爹说道,余观主今日是
客,咱们不可难为了他。”
林平之哼的一声,搭在余沧海“肩井穴”的左手加催内劲。余沧海穴道中酸麻加甚,
但随即觉察到,对方内力实在平平无奇,苦在自己要穴受制,否则以内功修为而论,和自
己可差得远了,一时之间,心下悲怒交集,明明对方武功稀松平常,再练十年也不是自己
对手,偏偏一时疏忽,竟为他怪招所乘,一世英名固然付诸流水,而且他要报父母大仇,
多半不听师父的吩咐,便即取了自己性命。
岳灵珊道:“爹爹叫你今日饶他性命。你要报仇,还怕他逃到天边去吗?”林平之提
起左掌,拍拍两声,打了余沧海两个耳光。余沧海怒极,但对方右手仍然按在自己心房之
上,这少年内力不济,但稍一用劲,便能震坏自己心脉,这一掌如将自己就此震死,倒也
一了百了,最怕的是他以第四五流的内功,震得自己死不死,活不活,那就惨了。在一刹
那间他权衡轻重利害,竟不敢稍有动弹。林平之打了他两记耳光,一声长笑,身子倒纵出
去,已离开他有三丈远近,侧头向他瞪视,一言不发。余沧海挺剑欲上,但想自己以一代
宗主,一招之间便落了下风,众目睽睽之下若再上前缠斗,那是痞棍无赖的打法,较之比
武而输,更是羞耻百倍,虽跨出了一步,第二步却不再踏出。林平之一声冷笑,转身便走
,竟也不去理睬妻子。
岳灵珊顿了顿足,一瞥眼见到令狐冲坐在封禅台之侧,当即走到他身前,说道:“大
师哥,你……你的伤不碍事罢?”令狐冲先前一听到她的呼声,心中便已怦怦乱跳,这时
更加心神激荡,说道:“我……我……我……”仪和向岳灵珊冷冷的道:“你放心,死不
了!”岳灵珊听而不闻,眼光只是望着令狐冲,低声说道:“那剑脱手,我……我不是有
心想伤你的。”令狐冲道:“是,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我……我当然知道
。”他向来豁达洒脱,但在这小师妹面前,竟是呆头呆脑,变得如木头人一样,连说了三
句“我当然知道”,直是不知所云。岳灵珊道:“你受伤很重,我十分过意不去,但盼你
不要见怪。”令狐冲道:“不,不会,我当然不会怪你。”岳灵珊幽幽叹了口气,低下了
头,轻声道:“我去啦!”令狐冲道:“你……你要去了吗?”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岳
灵珊低头慢慢走开,快下峰时,站定脚步,转身说道:“大师哥,恒山派来到华山的两位
师姊,爹爹说我们多有失礼,很对不起。我们一回华山,立即向两位师姊陪罪,恭送她们
下山。”令狐冲道:“是,很好,很……很好!”目送她走下山峰,背影在松树后消失,
忽然想起,当时在思过崖上,她天天给自己送酒送饭,离去之时,也总是这么依依不舍,
勉强想些话说出来,多讲几句才罢,直到后来她移情于林平之,情景才变。他回思往事,
情难自已,忽听得仪和一声冷笑,说道:“这女子有甚么好?三心二意,待人没半点真情
,跟咱们任大小姐相比,给人家提鞋儿也不配。”
令狐冲一惊,这才想起盈盈便在身边,自己对小师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当然都给
她瞧在眼里了,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热。只见盈盈倚在封禅台的一角,似在打盹,心想:“
只盼她是睡着了才好。”但盈盈如此精细,怎会在这当儿睡着?令狐冲这么想,明知是自
己欺骗自己,讪讪的想找几句话来跟她说,却又不知说甚么好。
对付盈盈,他可立刻聪明起来,这时既无话可说,最好便是甚么话都不说,但更好的
法子,是将她心思引开,不去想刚才的事,当下慢慢躺倒,忽然轻轻哼了一声,显得触到
背上的伤痛。盈盈果然十分关心,过来低声问道:“碰痛了吗?”令狐冲道:“还好。”
伸过手去,握住了她手。盈盈想要甩脱,但令狐冲抓得很紧。她生怕使力之下,扭痛了他
伤口,只得任由他握着。令狐冲失血极多,疲困殊甚,过了一会,迷迷糊糊的也就睡着了
。次晨醒转,已是红日满山。众人怕惊醒了他,都没敢说话。令狐冲觉得手中已空,不知
甚么时候,盈盈已将手抽回了,但她一双关切的目光却凝视着他脸。令狐冲向她微微一笑
,坐起身来,说道:“咱们回恒山去罢!”
这时田伯光已砍下树木,做了个担架,当下与不戒和尚二人抬起令狐冲,走下峰来。
众人行经嵩山本院时,只见岳不群站在门口,满脸堆笑的相送,岳夫人和岳灵珊却不在其
旁。令狐冲道:“师父,弟子不能向你老人家叩头告别了。”岳不群道:“不用,不用。
等你养好伤后,咱们再行详谈。我做这五岳派掌门,没甚么得力之人匡扶,今后仗你相助
的地方正多着呢。”令狐冲勉强一笑。不戒和田伯光抬着他行走如飞,顷刻间走的远了。
山道之上,尽是这次来嵩山聚会的群豪。到得山脚,众人雇了几辆骡车,让令狐冲、盈盈
等人乘坐。
傍晚时分,来到一处小镇,见一家茶馆的木棚下坐满了人,都是青城派的,余沧海也
在其内。他见到恒山弟子到来,脸上变色,转过了身子。小镇上别无茶馆饭店,恒山众人
便在对面屋檐下的石阶上坐下休息。郑萼和秦绢到茶馆中去张罗了热茶来给令狐冲喝。忽
听得马蹄声响,大道上尘土飞扬,两乘马急驰而来。到得镇前,双骑勒定,马上一男一女
,正是林平之和岳灵珊夫妇。林平之叫道:“余沧海,你明知我不肯干休,干么不赶快逃
走?却在这里等死?”令狐冲在骡车中听得林平之的声音,问道:“是林师弟他们追上来
了?”秦绢坐在车中正服侍他喝茶,当下卷起车帷,让他观看车外情景。余沧海坐在板凳
之上,端起了一杯茶,一口口的呷着,并不理睬,将一杯茶喝干,才道:“我正要等你前
来送死。”林平之喝道:“好!”这“好”字刚出口,便即拔剑下马,反手挺剑刺出,跟
着飞身上马,一声吆喝,和岳灵珊并骑而去。站在街边的一名青城弟子胸口鲜血狂涌,慢
慢倒下。林平之这一剑出手之奇,实是令人难以想像。他拔剑下马,显是向余沧海攻去。
余沧海见他拔剑相攻,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心下暗喜。料定一和他斗剑,便可取其性命。
以报昨晚封禅台畔的奇耻大辱,日后岳不群便来找自己的晦气,理论此事,那也是将来的
事了。哪料到对方的这一剑竟会在中途转向,快如闪电般刺死一名青城弟子,便即策马驰
去。余沧海惊怒之下,跃起追击,但对方二人坐骑奔行迅速,再也追赶不上。
林平之这一剑奇幻莫测,迅捷无伦,令狐冲只看得桥舌不下,心想:“这一剑若是向
我刺来,如果我手中没有兵刃,那是决计无法抵挡,非给他刺死不可。”他自忖以剑术而
论,林平之和自己相差极远,可是他适才这一招如此快法,自己却确无拆解之方。余沧海
指着林平之马后的飞尘,顿足大骂,但林平之和岳灵珊早已去得远了,哪里还听得到他的
骂声?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转身骂道:“你们这些臭尼姑,明知姓林的要来,便先行
过来为他助威开路。好,姓林的小畜生逃走了,有胆子的,便过来决一死战。”恒山弟子
比青城派人数多上数倍,兼之有不戒和尚、盈盈、桃谷六仙、田伯光等好手在内,倘若动
手,青城派决无胜望。双方强弱悬殊,余沧海不是不知,但他狂怒之下,虽然向来老谋深
算,这时竟也按捺不住。仪和当即抽出长剑,怒道:“要打便打,谁还怕了你不成?”令
狐冲道:“仪和师姊,别理会他。”
盈盈向桃谷六仙低声说了几句话。桃根仙、桃干仙、桃枝仙、桃叶仙四人突然间飞身
而起,扑向系在凉棚上的一匹马。那马便是余沧海的坐骑。只听得一声嘶鸣,桃谷四仙已
分别抓住那马的四条腿,四下里一拉,豁啦一声巨响,那马竟被撕成了四片,脏腑鲜血,
到处飞溅。这马腿高身壮,竟然被桃谷四仙以空手撕裂,四人膂力之强,实是罕见。青城
派弟子无不骇然变色,连恒山门人也都吓得心下怦怦乱跳。盈盈说道:“余老道,姓林的
跟你有仇。我们两不相帮,只是袖手旁观,你可别牵扯上我们。当真要打,你们不是对手
,大家省些力气罢。”余沧海一惊之下,气势怯了,刷的一声,将长剑还入鞘中,说道:
“大家既是河水不犯井水,那就各走各路,你们先请罢。”盈盈道:“那可不行,我们得
跟着你们。”余沧海眉头一皱,问道:“那为甚么?”盈盈道:“实不相瞒,那姓林的剑
法太怪,我们须得看个清楚。”令狐冲心头一凛,盈盈这句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林平之
剑术之奇,连“独孤九剑”也无法破解,确是非看个清楚不可。
余沧海道:“你要看那小子的剑法,跟我有甚么相干?”这句话一出口,便知说错了
,自己与林平之仇深似海,林平之决不会只杀一名青城弟子,就此罢手,定然又会再来寻
仇。恒山派众人便是要看林平之如何使剑,如何来杀戮他青城派的人众。任何学武之人,
一知有奇特的武功,定欲一睹为快,恒山派人人使剑,自不肯放过这大好机会。只是他们
跟定了青城派,倒似青城派已成待宰的羔羊,只看屠夫如何操刀一割,世上欺人之甚,岂
有更逾于此?他心下大怒,便欲反唇相讥,话到口边,终于强行忍住,鼻孔中哼了一声,
心道:“这姓林的小子只不过忽使怪招,卑鄙偷袭,两次都攻了我一个措手不及,难道他
还有甚么真实本领?否则的话,他又怎么不敢跟我正大光明的动手较量?好,你们跟定了
,叫你们看得清楚,瞧道爷怎地一剑一剑,将这小畜生斩成肉酱。”他转过身来,回到凉
棚中坐定,拿起茶壶来斟茶,只听得嗒嗒嗒之声不绝,却是右手发抖,茶壶盖震动作声。
适才林平之在他跟前,他镇定如恒,慢慢将一杯茶呷干,浑没将大敌当前当一回事,可是
此刻心中不住说:“为甚么手发抖?为甚么手发抖?”勉力运气宁定,茶壶盖总是不住的
发响。他门下弟子只道是师父气得厉害,其实余沧海内心深处,却知自己实在是害怕之极
,林平之这一剑倘若刺向自己,决计抵挡不了。余沧海喝了一杯茶后,心神始终不能宁定
,吩咐众弟子将死去的弟子抬了,到镇外荒地掩埋,余人便在这凉棚中宿歇。镇上居民远
远望见这一伙人斗殴杀人,早已吓得家家闭门,谁敢过来瞧上一眼?恒山派一行散在店铺
与人家的屋檐下。盈盈独自坐在一辆骡车之中,与令狐冲的骡车离得远远的。虽然她与令
狐冲的恋情早已天下知闻,但她腼腆之情,竟不稍减。恒山女弟子替令狐冲敷伤换药,她
正眼也不去瞧。郑萼、秦绢等知她心意,不断将令狐冲伤势情形说给她听,盈盈只微微点
头,不置一辞。令狐冲细思林平之这一招剑法,剑招本身并没甚么特异,只是出手实在太
过突兀,事先绝无半分征兆,这一招不论向谁攻出,就算是绝顶高手,只怕也难以招架。
当日在黑木崖上围攻东方不败,他手中只持一枚绣花针,可是四大高手竟然无法与之相抗
,此刻细想,并非由于东方不败内功奇高,也不是由于招数极巧,只是他行动如电,攻守
进退,全然出于对手意料之外。林平之在封禅台旁制住余沧海,适才出剑刺死青城弟子,
武功路子便与东方不败一模一样,而岳不群刺瞎左冷禅双目,显然也便是这一路功夫。辟
邪剑法与东方不败所学的《葵花宝典》系出同源,料来岳不群与林平之所使的,自然便是
“辟邪剑法”了。
念及此处,不禁摇头,喃喃道:“辟邪,辟邪!辟甚么邪?这功夫本身便邪得紧。”
心想:“当今之世,能对付得这门剑法的,恐怕只有风太师叔。我伤愈之后,须得再上华
山,去向风太师叔请教,求他老人家指点破解之法。风太师叔说过不见华山派的人,我此
刻可已不是华山派了。”又想:“东方不败已死。岳不群是我师父,林平之是我师弟,他
二人决计不会用这剑法来对付我,然则又何必去钻研破解这路剑法的法门?”突然间想起
一事,猛地坐起身来,一动之下,骡车一震,伤口登时奇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秦绢站在车旁,忙问:“要喝茶吗?”令狐冲道:“不要。小师妹,请你去请任姑娘
过来。”秦绢答应了。过了一会,盈盈随着秦绢过来,淡淡问道:“甚么事?”令狐冲道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爹爹曾说,你教中那部《葵花宝典》,是他传给东方不败的
。当时我总道《葵花宝典》上所载的功夫,一定不及你爹爹自己修习的神功,可是……”
盈盈道:“可是我爹爹的武功,后来却显然不及东方不败,是不是?”令狐冲道:“正是
。这其中的缘由,我可不明白了。”学武之人见到武学奇书,决无自己不学而传给旁人之
理,就算是父子、夫妻、师徒、兄弟、至亲至爱之人,也不过是共同修习。舍己为人,那
可大悖常情。盈盈道:“这事我也问过爹爹。他说:第一,这部宝典上的武功是学不得的
,学了大大有害。第二,他也不知宝典上的武功学成之后,竟有如此厉害。”令狐冲道:
“学不得的?那为甚么?”盈盈脸上一红,道:“为甚么学不得,我哪里知道?”顿了一
顿,又道:“东方不败如此下场,有甚么好?”令狐冲“嗯”了一声,内心隐隐觉得,师
父似乎正在走上东方不败的路子。他这次击败左冷禅,夺到五岳派掌门人之位,令狐冲殊
无丝毫喜欢之情。“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黑木崖上所见情景、所闻谀辞,在他心中,
似乎渐渐要与岳不群连在一起了。盈盈低声道:“你静静的养伤,别胡思乱想,我去睡了
。”令狐冲道:“是。”掀开车帷,只见月光如水,映在盈盈脸上,突然之间,心下只觉
十分的对她不起。盈盈慢慢转过身去,忽道:“你那林师弟,穿的衣衫好花。”说了这句
话,走向自己骡车。令狐冲微觉奇怪:“她说林师弟穿的衣衫好花,那是甚么意思?林师
弟刚做新郎,穿的是新婚时的衣饰,那也没甚么希奇。这女孩子,不注意人家的剑法,却
去留神人家的衣衫,真是有趣。”他一闭眼,脑海中出现的只是林平之那一剑刺出时的闪
光,到底林平之穿的是甚么花式的衣衫,可半点也想不起来。睡到中夜,远远听得马蹄声
响,两乘马自西奔来,令狐冲坐起身来,掀开车帷,但见恒山弟子和青城人众一个个都醒
了转来。恒山众弟子立即七个一群,结成了剑阵,站定方位,凝立不动。青城人众有的冲
向路口,有的背靠土墙,远不若恒山弟子的镇定。大路上两乘马急奔而至,月光下望得明
白,正是林平之夫妇。林平之叫道:“余沧海,你为了想偷学我林家的辟邪剑法,害死了
我父母。现下我一招一招的使给你看,可要瞧仔细了。”他将马一勒,飞身下马,长剑负
在背上,快步向青城人众走来。令狐冲一定神,见他穿的是一件翠绿衫子,袍角和衣袖上
都绣了深黄色的花朵,金线滚边,腰中系着一条金带,走动时闪闪生光,果然是十分的华
丽灿烂,心想:“林师弟本来十分朴素,一做新郎,登时大不相同了。那也难怪,少年得
意,娶得这样的媳妇,自是兴高采烈,要尽情的打扮一番。”昨晚在封禅台侧,林平之空
手袭击余沧海,正是这么一副模样,此时青城派岂容他故技重施?余沧海一声呼喝,便有
四名弟子挺剑直上,两把剑分刺他左胸右胸,两把剑分自左右横扫,斩其双腿。桃谷六仙
看得心惊,忍不住呼叫。三个人叫道:“小子,小心!”另外三个叫道:“小心,小子!
”
林平之右手伸出,在两名青城弟子手腕上迅速无比的一按,跟着手臂回转,在斩他下
盘的两名青城弟子手肘上一推,只听得四声惨呼,两人倒了下来。这两人本以长剑刺他胸
膛,但给他在手腕上一按,长剑回转,竟插入了自己小腹。林平之叫道:“辟邪剑法,第
二招和第三招!看清楚了罢?”转身上鞍,纵马而去。青城人众惊得呆了,竟没上前追赶
。看另外两名弟子时,只见一人的长剑自下而上的刺入了对方胸膛,另一人也是如此。这
二人均已气绝,但右手仍然紧握剑柄,是以二人相互连住,仍直立不倒。林平之这么一按
一推,令狐冲看得分明,又是惊骇,又是佩服,心道:“高明之极,这确是剑法,不是擒
拿。只不过他手中没有持剑而已。”月光映照之下,余沧海矮矮的人形站在四具尸体之旁
,呆呆出神。青城群弟子围在他的身周,离得远远的,谁都不敢说话。隔了良久,令狐冲
从车中望出去,见余沧海仍是站立不动,他的影子却渐渐拉得长了,这情景说不尽的诡异
。有些青城弟子已走了开去,有些坐了下来,余沧海仍是僵了一般。令狐冲心中突然生起
一阵怜悯之意,这青城派的一代宗匠给人制得一筹莫展,束手待毙,不自禁的代他难过。
睡意渐浓,便合上了眼,睡梦中忽觉骡车驰动,跟着听得吆喝之声,原来已然天明,众人
启行上道。他从车帷边望出去,笔直的大道上,青城派师徒有的乘马,有的步行,瞧着他
们零零落落的背影,只觉说不出的凄凉,便如是一群待宰的牛羊,自行走入屠场一般。他
想:“这群人都知林平之定会再来,也都知道决计无法与之相抗,倘若分散逃去,青城一
派就此毁了。难道林平之找上青城山去,松风观中竟然无人出来应接?”中午时分,到了
一处大镇甸上,青城人众在酒楼中吃喝,恒山派群徒便在对面的饭馆打尖。隔街望见青城
师徒大块肉大碗酒的大吃大喝,群尼都是默不作声。各人知道,这些人命在旦夕,多吃得
一顿便是一顿。
行到未牌时分,来到一条江边,只听得马蹄声响,林平之夫妇又纵马驰来。仪和一声
口哨,恒山人众都停了下来。其时红日当空,两骑马沿江奔至。驰到近处,岳灵珊先勒定
了马,林平之继续前行。余沧海一挥手,众弟子一齐转身,沿江南奔。林平之哈哈大笑,
叫道:“余矮子,你逃到哪里去?”纵马冲来。余沧海猛地回身一剑,剑光如虹,向林平
之脸上刺去。这一剑势道竟如此厉害,林平之似乎吃了一惊,急忙拔剑挡架。青城群弟子
纷纷围上。余沧海一剑紧似一剑,忽而窜高,忽而伏低,这个六十左右的老者,此刻矫健
犹胜少年,手上剑招全采攻势。八名青城弟子长剑挥舞,围绕在林平之马前马后,却不向
马匹身上砍斩。
令狐冲看得几招,便明白了余沧海的用意。林平之剑法的长处,在于变化莫测,迅若
雷电,他骑在马上,这长处便大大打了个折扣,如要骤然进攻,只能身子前探,胯下的坐
骑可不能像他一般趋退若神,令人无法捉摸。八名青城弟子结成剑网,围在马匹周围,旨
在迫得林平之不能下马。令狐冲心想:“青城掌门果非凡庸之辈,这法子极是厉害。”林
平之剑法变幻,甚是奇妙,但既身在马上,余沧海便尽自抵敌得住,令狐冲又看了数招,
目光便射向远处的岳灵珊,突然间全身一震,大吃一惊。
只见六名青城弟子已围住了她,将她慢慢挤向江边。跟着她所乘马匹肚腹中剑,长声
悲嘶,跳将起来,将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岳灵珊身子一侧,架开削来的两剑,站起身来
。六名青城弟子奋力进攻,犹如拚命一般,令狐冲认得有侯人英和洪人雄两人在内。侯人
英左手使剑,仍极悍勇。岳灵珊虽学过思过崖后洞石壁上所刻的五派剑法,青城派剑法却
没学过。石壁上的剑招对她而言,都是太过高明,她其实并未真正学会,只是经父亲指点
后,略得形似而已。在封禅台侧以泰山剑法对付泰山派好手,以衡山剑法对付衡山派掌门
,令对方大吃一惊,颇具先声夺人的镇慑之势,但以之对付青城弟子,却无此效。令狐冲
只看得数招,便知岳灵珊无法抵挡,正焦急间,忽听得“啊”的一声长叫,一名青城弟子
的左臂被岳灵珊以一招衡山剑法的巧招削断。令狐冲心中一喜,只盼这六名弟子就此吓退
,岂知其余五人固没退开半步,连那断了左臂之人,也如发狂般扑上。岳灵珊见他全身浴
血,神色可怖,吓得连退数步,一脚踏空,摔在江边的碎石滩上。
令狐冲惊呼一声,叫道:“不要脸,不要脸!”忽听盈盈说道:“那日咱们对付东方
不败,也就是这个打法。”不知在甚么时候,她已到了身边。令狐冲心想不错,那日黑木
崖之战,己方四人已然败定,幸亏盈盈转而进攻杨莲亭,分散了东方不败的心神,才致他
死命。此刻余沧海所使的正便是这个计策,他们如何击毙东方不败,余沧海自然不知,只
是情急智生,想出来的法子竟然不谋而合。料想林平之见到爱妻遇险,定然分心,自当回
身去救,不料他全力和余沧海相斗,竟然全不理会妻子身处奇险。
岳灵珊摔倒后便即跃起,长剑急舞。六名青城弟子知道青城一派的存亡,自己的生死
,决于是否能在这一役中杀了对手,都不顾性命的进逼。那断臂之人已抛去长剑,着地打
滚,右臂向岳灵珊小腿揽去。岳灵珊大惊,叫道:“平弟,平弟,快来助我!”林平之朗
声道:“余矮子要瞧辟邪剑法,让他瞧个明白,死了也好闭眼!”奇招迭出,只压得余沧
海透不过气来。他辟邪剑法的招式,余沧海早已详加钻研,尽数了然于胸,可是这些并无
多大奇处的招式之中,突然间会多了若干奇妙之极的变化,更以犹如雷轰电闪般的手法使
出,只逼得余沧海怒吼连连,越来越是狼狈。余沧海知道对手内力远不如己,不住以剑刃
击向林平之的长剑,只盼将之震落脱手,但始终碰它不着。令狐冲大怒,喝道:“你……
你……你……”他本来还道林平之给余沧海缠住了,分不出手来相救妻子,听他这么说,
竟是没将岳灵珊的安危放在心上,所重视的只是要将余沧海戏弄个够。这时阳光猛烈,远
远望见林平之嘴角微斜,脸上露出又是兴奋又是痛恨的神色,想见他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
意。若说像猫儿捉到了老鼠,要先残酷折磨,再行咬死,猫儿对老鼠却决无这般痛恨和恶
毒。
岳灵珊又叫:“平弟,平弟,快来!”声嘶力竭,已然紧急万状。林平之道:“这就
来啦,你再支持一会儿,我得把辟邪剑法使全了,好让他看个明白。余矮子跟我们原没怨
仇,一切都是为了这‘辟邪剑法’,总得让他把这套剑法有头有尾的看个分明,你说是不
是?”他慢条斯理的说话,显然不是说给妻子听,而是在对余沧海说,还怕对方不明白,
又加了一句:“余矮子,你说是不是?”他身法美妙,一剑一指,极尽优雅,神态之中,
竟大有华山派女弟子所学“玉女剑十九式”的风姿,只是带着三分阴森森的邪气。
令狐冲原想观看他辟邪剑法的招式,此刻他向余沧海展示全貌,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但他挂念岳灵珊的安危,就算料定日后林平之定会以这路剑招来杀他,也决无余裕去细
看一招,耳听得岳灵珊连声急叫,再也忍耐不住,叫道:“仪和师姊,仪清师姊,你们快
去救岳姑娘。她……她抵挡不住了。”仪和道:“我们说过两不相助,只怕不便出手。”
武林中人最讲究“信义”二字。有些旁门左道的人物,尽管无恶不作,但一言既出,却也
是决无反悔,倘若食言而肥,在江湖上颇为人所不齿。连田伯光这等采花大盗,也得信守
诺言。令狐冲听仪和这么说,知道确是实情,前晚在封禅台之侧,她们就已向余沧海说得
明白,决不插手,如果此刻有人上前相救岳灵珊,那确是大大损及恒山一派的令誉,不由
得心中大急,说道:“这……这……”叫道:“不戒大师呢?田伯光呢?”秦绢道:“他
二人昨天便跟桃谷六仙一起走了,说道瞧着余矮子的模样太也气闷,要去喝酒。再说,他
们八个也都是恒山派的……”盈盈突然纵身而出,奔到江边,腰间一探,手中已多了两柄
短剑,朗声说道:“你们瞧清楚了,我是日月神教任教主之女,任盈盈便是,可不是恒山
派的。你们六个大男人,合手欺侮一个女流之辈,教人看不过去。任姑娘路见不平,这桩
事得管上一管。”令狐冲见盈盈出手,不禁大喜,吁了一口长气,只觉伤口剧痛,坐倒车
中。青城六弟子对盈盈之来,竟全不理睬,仍拚命向岳灵珊进攻。岳灵珊退得几步,噗的
一声,左足踩入了江水之中。她不识水性,一足入水,心中登时慌了,剑法更是散乱。便
在此时,只觉左肩一痛,被敌人刺了一剑。那断臂人乘势扑上,伸右臂揽住了她右腿。岳
灵珊长剑砍下,中其背心,那断臂人张嘴往她腿上狠命咬落。岳灵珊眼前一黑,心想:“
我就这么死了?”遥见林平之斜斜刺出一剑,左手捏着剑诀,在半空中划个弧形,姿式俊
雅,正自好整以暇的卖弄剑法。她心头一阵气苦,险些晕去,突然间眼前两把长剑飞起,
跟着扑通、扑通声响,两名青城弟子摔入了江中。岳灵珊意乱神迷,摔倒在地。盈盈舞动
短剑,十余招间,余下五名青城弟子尽皆受伤,兵刃脱手,只得退开。盈盈将那垂死的独
臂人踢开,将岳灵珊拉起,只见她下半身浸入江中,裙子尽湿,衣裳上溅满了鲜血,当下
扶着她走上江岸。
只听得林平之叫道:“我林家的辟邪剑法,你们都看清楚了吗?”剑光闪处,围在他
马旁的一名青城弟子眉心中剑。他哈哈大笑,叫道:“方人智,你这恶贼,如此死法,可
便宜了你!”他一提缰绳,坐骑从正在倒下去的方人智身上跃过,驰了出来。余沧海筋疲
力竭,哪敢追赶?
林平之勒马四顾,突然叫道:“你是贾人达!”纵马向前。贾人达本就远远缩在一旁
,见他追来,大叫一声,转身狂奔。林平之却也并不急赶,纵马缓缓追上,长剑挺出,刺
中他右腿。贾人达扑地摔倒。林平之一提缰绳,马蹄便往他身上踏去。贾人达长声惨呼,
一时却不得便死。林平之大笑声中,拉转马头,又纵马往他身上践踏,来回数次,贾人达
终于寂无声息。林平之更不再向青城派众人多瞧一眼,纵马驰到岳灵珊和盈盈的身边,向
妻子道:“上马!”
岳灵珊向他怒目而视,过了一会,咬牙说道:“你自己去好了。”林平之问道:“你
呢?”岳灵珊道:“你管我干甚么?”林平之向恒山派群弟子瞧了一眼,冷笑一声,双腿
一挟,纵马绝尘而去。盈盈决计料想不到,林平之对他新婚妻子竟会如此绝情,不禁愕然
,说道:“林夫人,你到我车中歇歇。”岳灵珊泪水盈眶,竭力忍住不让眼泪流下,鸣咽
道:“我……我不去。你……你为甚么要救我?”盈盈道:“不是我救你,是你大师哥令
狐冲要救你。”岳灵珊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涌出,说道:“你……请你借我一
匹马。”盈盈道:“好。”转身去牵了一匹马过来。岳灵珊道:“多谢,你……你……”
跃上马背,勒马转向东行,和林平之所去方向相反,似是回向嵩山。余沧海见她驰过,颇
觉诧异,但也没加理会,心想:“过了一夜,这姓林的小畜生又会来杀我们几人,要将我
众弟子一个个都杀了,叫我孤零零的一人,然后再向我下手。”令狐冲不忍看余沧海这等
失魂落魄的模样,说道:“走罢!”赶车的应道:“是!”一声吆喝,鞭子在半空中虚击
一记,拍的一响,骡子拖动车子,向前行去。令狐冲“咦”的一声。他见岳灵珊向东回转
,心中自然而然的想随她而去,不料骡车却向西行。他心中一沉,却不能吩咐骡车折向东
行,掀开车帷向后望去,早已瞧不见她的背影,心头沉重:“她身上受伤,孤身独行,无
人照料,那便如何是好?”忽听得秦绢说道:“她回去嵩山,到她父母身边,甚是平安,
你不用担心。”令狐冲心下一宽,道:“是。”心想:“秦师妹心细得很,猜到了我的心
思。”次日中午,一行人在一家小饭店中打尖。这饭店其实算不上是甚么店,只是大道旁
的几间草棚,放上几张板桌,供过往行人喝茶买饭。恒山派人众涌到,饭店中便没这许多
米,好在众人带得有米,连锅子碗筷等等也一应俱备,当下便在草棚旁埋锅造饭。令狐冲
在车中坐得久了,甚是气闷,在恒山派金创药内服外敷之下,伤势已好了许多,郑萼与秦
绢二人携扶着他,下车来在草棚中坐着休息。他眼望东边,心想:“不知小师妹会不会来
?”只见大道上尘土飞扬,一群人从东而至,正是余沧海等一行。青城派人众来到草棚外
,也即下马做饭打尖。余沧海独自坐在一张板桌之旁,一言不发,呆呆出神。显然他自知
命运已然注定,对恒山派众人也不回避忌惮,当真是除死无大事,不论恒山派众人瞧见他
如何死法,都没甚么相干。过不多久,西首马蹄声响,一骑马缓缓行来,马上乘客锦衣华
服,正是林平之。他在草棚外勒定了马,见青城派众人对他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各人自顾
煮饭的煮饭,喝茶的喝茶。这情形倒大出他意料之外,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不动
手,我一样的要杀人。”跃下马来,在马臀上一拍,那马踱了开去,自去吃草。他见草棚
中尚有两张空着的板桌,便去一张桌旁坐下。他一进草棚,令狐冲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
,但见林平之的服色考究之极,显是衣衫上都熏了香,帽子上缀着一块翠玉,手上戴了只
红宝石戒指,每只鞋头上都缝着两枚珍珠,直是家财万贯的豪富公子打扮,哪里像是个武
林人物?令狐冲心想:“他家里本来开福威镖局,原是个极有钱的富家公子。在江湖上吃
了几年苦,现下学成了本事,那是要好好享用一番了。”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的绸
帕,轻轻抹了抹脸。他相貌俊美,这几下取帕、抹脸、抖衣,简直便如是戏台上的花旦。
林平之坐定后,淡淡的道:“令狐兄,你好!”令狐冲点了点头,道:“你好!”林平之
侧过头去,见一名青城弟子捧了一壶热茶上来,给余沧海斟茶,说道:“你叫于人豪,是
不是?当年到我家来杀人,便有你的份儿。你便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于人豪将茶壶往
桌上重重一放,倏地回身,手按剑柄,退后两步,说道:“老子正是于人豪,你待怎地?
”他说话声音虽粗,却是语音发颤,脸色铁青。林平之微微一笑,道:“英雄豪杰,青城
四秀!你排第三,可没半点豪杰的气概,可笑啊可笑。”
“英雄豪杰,青城四秀”,是青城派武功最强的四名弟子,侯人英、洪人雄、于人豪
、罗人杰。其中罗人杰已在湘南醉仙楼头为令狐冲所杀,其余三人都在眼前。林平之又冷
笑一声,说道:“那位令狐兄曾道:‘狗熊野猪,青城四兽’,他将你们比作野兽,那还
是看得起你们了。依我看来,哼哼,只怕连禽兽也不如。”于人豪又怕又气,脸色更加青
了,手按剑柄,这把剑却始终没拔将出来。
便在此时,东首传来马蹄声响,两骑马快奔而至,来到草棚前,前面一人勒住了马。
众人回头一看,有的人“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前面马上坐的是个身材肥矮的驼子,正
是外号“塞北明驼”的木高峰。后面一匹马上所乘的却是岳灵珊。令狐冲一见到岳灵珊,
胸口一热,心中大喜,却见岳灵珊双手被缚背后,坐骑的缰绳也是牵在木高峰手中,显是
被他擒住了,忍不住便要发作,转念又想:“她丈夫便在这里,何必要我外人强行出头?
倘若她丈夫不理,那时再设法相救不迟。”林平之见到木高峰到来,当真如同天上掉下无
数宝贝来一般,喜悦不胜,寻思:“害死我爹爹妈妈的,也有这驼子在内,不料阴差阳错
,今日他竟会自己送将上来,真叫做老天爷有眼。”木高峰却不识得林平之。那日在衡山
刘正风家中,二人虽曾相见,但林平之装作了个驼子,脸上帖满了膏药,与此刻这样一个
玉树临风般的美少年,自是浑不相同,后来虽知他是假装驼子,却也没见过他真面目。木
高峰转头向岳灵珊道:“难得有许多朋友在此,咱们走罢。”他见到青城和恒山两派人众
,心下颇为忌惮,料想有人会出手相救岳灵珊,不如及早远离的为是。他一声吆喝,纵马
便行。早一日岳灵珊受伤独行,想回到嵩山爹娘身畔,但行不多时,便遇上了木高峰。木
高峰心眼儿极窄,那日与岳不群较量内功不胜,后来林震南夫妇又被他救了去,心下引为
奇耻大辱,后来听得林震南的儿子林平之投入华山门下,又娶岳不群之女为妻,料想这部
《辟邪剑谱》自然也带入了华山门下,更是气恼万分。五岳派开宗立派,他也得到了消息
,只是五岳剑派中人素来瞧他不起,左冷禅也没给他请柬。他心中气不过,伏在嵩山左近
,只待五岳派门人下山,若是成群结队,有长辈同行,他便不露面,只要有人落了单,他
便要暗中料理几个,以泄心中之愤。但见群雄纷纷下山,都是数十人、数百人同行,欲待
下手,不得其便,好容易见到岳灵珊单骑奔来,当即上前截住。
岳灵珊武功本就不及木高峰,加之身上受伤,木高峰又是忽施偷袭,占了先机,终于
被他所擒。木高峰听她口出恫吓之言,说是岳不群的女儿,更是心花怒放,当下想定主意
,要将她藏在一个隐秘之所,再要岳不群用《辟邪剑谱》来换人。一路上纵马急行,不料
却撞见了青城、恒山两派人众。岳灵珊心想:“此刻若教他将我带走了,哪里还有人来救
我?”顾不得肩头伤势,斜身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木高峰喝道:“怎么啦?”跃下马来,
俯身往岳灵珊背上抓去。令狐冲心想林平之决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妻子为人所辱,定会出手
相救,哪知林平之全不理会,从左手衣袖中取出一柄泥金柄折扇,轻轻挥动,一个翡翠扇
坠不住晃动。其时三月天时,北方冰雪初销,哪里用得着扇子?他这么装模作样,显然只
不过故示闲暇。木高峰抓着岳灵珊背心,说道:“小心摔着了。”手臂一举,将她放上马
鞍,自己跃上马背,又欲纵马而行。林平之说道:“姓木的,这里有人说道,你的武功甚
是稀松平常,你以为如何?”
木高峰一怔,眼见林平之独坐一桌,既不似青城派的,也不似是恒山派的,一时摸不
清他的来路,便问:“你是谁?”林平之微笑道:“你问我干甚么?说你武功稀松平常的
,又不是我。”木高峰道:“是谁说的?”林平之拍的一声,扇子合了拢来,向余沧海一
指,道:“便是这位青城派的余观主。他最近看到了一路精妙剑术,乃是天下剑法之最,
好像叫作辟邪剑法。”木高峰一听到“辟邪剑法”四字,精神登时大振,斜眼向余沧海瞧
去,只见他手中捏着茶杯,呆呆出神,对林平之的话似是听而不闻,便道:“余观主,恭
喜你见到了辟邪剑法,这可不假罢?”余沧海道:“不假!在下确是从头至尾、一招一式
都见到了。”木高峰又惊又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坐到余沧海的桌畔,说道:“听说这
剑谱给华山派的岳不群得了去,你又怎地见到了?”余沧海道:“我没见到剑谱,只见到
有人使这路剑法。”木高峰道:“哦,原来如此。辟邪剑法有真有假,福州福威镖局的后
人,就学得了一套***辟邪剑法,使出来可教人笑掉了牙齿。你所见到的,想必是真的
了?”余沧海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使这路剑之人,便是福州福威镖局的后人。”木
高峰哈哈大笑,说道:“枉为你是一派宗主,连剑法的真假也分不出。福威镖局的那个林
震南,不就是死在你手下的吗?”余沧海道:“辟邪剑法的真假,我确然分不出。你木大
侠见识高明,定然分得出了。”
木高峰素知这矮道人武功见识,俱是武林中第一流的人才,忽然说这等话,定是别有
深意,他嘿嘿嘿的干笑数声,环顾四周,只见每个人都在瞧着他,神色甚是古怪,倒似自
己说错了极要紧的话一般,便道:“倘若给我见到,好歹总分辨得出。”余沧海道:“木
大侠要看,那也不难。眼前便有人会使这路剑法。”木高峰心中一凛,眼光又向众人一扫
,见到林平之神情最是满不在乎,问道:“是这少年会使吗?”余沧海道:“佩服,佩服
!木大侠果然眼光高明,一眼便瞧了出来。”木高峰上上下下的打量林平之,见他服饰华
丽,便如是个家财豪富的公子哥儿,心想:“余矮子这么说,定有阴谋诡计要对付我。对
方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用跟他们纠缠,及早动身的为是,只要岳不群的女儿在我手
中,不怕他不拿剑谱来赎。”当即打个哈哈,说道:“余矮子,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爱
开玩笑。驼子今日有事,恕不奉陪了。辟邪剑法也好,降魔剑法也好,驼子从来就没放在
心上,再见了。”这句话一说完,身子弹起,已落上马背,身法敏捷之极。便在这时,众
人只觉眼前一花,似乎见到林平之跃了出去,拦在木高峰的马前,但随即又见他折扇轻摇
,坐在板桌之旁,却似从未离座。众人正诧异间,木高峰一声吆喝,催马便行。但令狐冲
、盈盈、余沧海这等高手,却清清楚楚见到林平之曾伸手向木高峰的坐骑点了两下,定是
做了手脚。果然那马奔出几步,蓦地一头撞在草棚的柱上。这一撞力道极大,半边草棚登
时塌了下来。余沧海一跃而起,纵出棚外。令狐冲与林平之等人头上都落满了麦杆茅草。
郑萼伸手替令狐冲拨开头上柴草。林平之却毫不理会,目不转睛的瞪视着木高峰。木高峰
微一迟疑,纵下马背,放开了缰绳。那马冲出几步,又是一头撞在一株大树上,一声长嘶
,倒在地下,头上满是鲜血。这马的行动如此怪异,显是双眼盲了,自是林平之适才以快
速无伦的手法刺瞎了马眼。
林平之用折扇慢慢拨开自己左肩上的茅草,说道:“盲人骑瞎马,可危险得紧哪!”
木高峰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小子嚣张狂妄,果然有两下子。余矮子说你会使辟邪
剑法,不妨便使给老爷瞧瞧。”林平之道:“不错,我确是要使给你看。你为了想看我家
的辟邪剑法,害死了我爹爹妈妈,罪恶之深,与余沧海也不相上下。”木高峰大吃一惊,
没想到眼前这公子哥儿便是林震南的儿子,暗自盘算:“他胆敢如此向我挑战,当然是有
恃无恐。他五岳剑派已联成一派,这些恒山派的尼姑,自然都是他的帮手了。”心念一动
,回手便向岳灵珊抓去,心想:“敌众我寡,这小娘儿原来是他老婆,挟制了她,这小子
还不服服贴贴吗?”突然背后风声微动,一剑劈到。木高峰斜身闪开,却见这一剑竟是岳
灵珊所劈。原来盈盈已割断了缚在她手上的绳索,解开了她身上被封的穴道,再将一柄长
剑递在她手中。岳灵珊一剑将木高峰逼开,只觉伤口剧痛,穴道被封了这么久,四肢酸麻
,心下虽怒,却也不再追击。
林平之冷笑道:“枉为你也是成名多年的武林人物,竟如此无耻。你若想活命,爬在
地下向爷爷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我便让你多活一年。一年之后,再来找你如何
?”木高峰仰天打个哈哈,说道:“你这小子,那日在衡山刘正风家中,扮成了驼子,向
我磕头,大叫‘爷爷’,拚命要爷爷收你为徒。爷爷不肯,你才投入了岳老儿的门下,骗
到了一个老婆,是不是呢?”林平之不答,目光中满是怒火,脸上却又大有兴奋之色,折
扇一拢,交于左手,右手撩起袍角,跨出草棚,直向木高峰走去。熏风过处,人人闻到一
阵香气。
忽听得啊啊两声响,青城派中于人豪、吉人通脸色大变,胸口鲜血狂涌,倒了下去。
旁人都不禁惊叫出声,明明眼见他要出手对付木高峰,不知如何,竟会拔剑刺死了于吉二
人。他拔剑杀人之后,立即还剑入鞘,除了令狐冲等几个高手之外,但觉寒光一闪,就没
瞧清楚他如何拔剑,更不用说见他如何挥剑杀人了。令狐冲心头闪过一个念头:“我初遇
田伯光的快刀之时,也是难以抵挡,待得学了独孤九剑,他的快刀在我眼中便已殊不足道
。然而林平之这快剑,田伯光只消遇上了,只怕挡不了他三剑。我呢?我能挡得了几剑?
”霎时之间,手掌中全是汗水。木高峰在腰间一掏,抽出一柄剑。他这把剑的模样可奇特
得紧,变成一个弧形,人驼剑亦驼,乃是一柄驼剑。林平之微微冷笑,一步步向他走去。
突然间木高峰大吼一声,有如狼嗥,身子扑前,驼剑划了个弧形,向林平之胁下勾到。林
平之长剑出鞘,反刺他前胸。这一剑后发先至,既狠且准,木高峰又是一声大吼,身子弹
了出去,只见他胸前棉袄破了一道大缝,露出胸膛上的一丛黑毛。林平之这一剑只须再递
前两寸,木高峰便是破胸开膛之祸。众人“哦”的一声,无不骇然。木高峰这一招死里逃
生,可是这人凶悍之极,竟无丝毫畏惧之意,吼声连连,连人和剑的向林平之扑去。林平
之连刺两剑,当当两声,都给驼剑挡开。林平之一声冷笑,出招越来越快。木高峰窜高伏
低,一柄驼剑使得便如是一个剑光组成的钢罩,将身子罩在其内。林平之长剑刺入,和他
驼剑相触,手臂便一阵酸麻,显然对方内力比自己强得太多,稍有不慎,长剑还会给他震
飞。这么一来,出招时便不敢托大,看准了他空隙再以快剑进袭。木高峰只是自行使剑,
一柄驼剑运转得风雨不透,竟然不露丝毫空隙。林平之剑法虽高,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
但如此打法,林平之毕竟是立于不败之地,纵然无法伤得对方,木高峰可并无还手的余地
。各高手都看了出来,只须木高峰一有还击之意,剑网便会露出空隙,林平之快剑一击之
下,他绝无抵挡之能。这般运剑如飞,最耗内力,每一招都是用尽全力,方能使后一招与
前一招如水流不断,前力与后力相续。可是不论内力如何深厚,终不能永耗不竭。
在那驼剑所交织的剑网之中,木高峰吼声不绝,忽高忽低,吼声和剑招相互配合,神
威凛凛。林平之几次想要破网直入,总是给驼剑挡了出来。
余沧海观看良久,忽见剑网的圈子缩小了半尺,显然木高峰的内力渐有不继。他一声
清啸,提剑而上,刷刷刷急攻三剑,尽是指向林平之背心要害。林平之回剑挡架。木高峰
驼剑挥出,疾削林平之的下盘。按理说,余沧海与木高峰两个成名前辈,合力夹击一个少
年,实是大失面子。但恒山派众人全本小说网到林平之戕杀青城弟子,下手狠辣,绝不容情,
余沧海非他敌手,这时眼见二大高手合力而攻,均不以为奇,反觉是十分自然之事。木余
二人若不联手,如何抵挡得了林平之势若闪电的快剑?既得余沧海联手,木高峰剑招便变
,有攻有守。三人堪堪又拆了二十余招,林平之左手一圈,倒转扇柄,蓦地刺出,扇子柄
上突出一枝寸半长的尖针,刺在木高峰右腿“环跳穴”上。木高峰吃了一惊,驼剑急掠,
只觉左腿穴道上也是一麻。他不敢再动,狂舞驼剑护身,双腿渐渐无力,不由自主的跪下
来。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你这时候跪下磕头,未免迟了!”说话之时,向余沧海急
攻三招。
木高峰双腿跪地,手中驼剑丝毫不缓,急砍急刺。他知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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