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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毯子把他裹住,抱着他,吻一下他水淋淋的脸问:“知道过兵的时间和规律吗?”庞天德说:“知道。你呢?”“我也知道。你小心点,算准时间。”
庞天德傻笑着:“知道我什么感觉吗?我好像又回到战争年代,跟敌人捉迷藏呢。”娜塔莎笑:“我也是,可他们不是敌人。庞,今晚,睡我的木屋里吧?”“这行吗?现在这么紧张,万一被发现可就完了。”
娜塔莎说:“我到你的土屋去!”庞天德说:“那个破屋?我自己都躺不下。我们先这样过一段,看看形势发展再说。”娜塔莎又狂吻庞天德,二人倒在船上,小船摇晃起来,波纹荡开去,荡开去……
纪子从绥芬河回来,一进院就喊:“爹,我回来了!”白爱红从屋里走出来说:“纪子,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爹不行了,他拔着这口气就等你回来。”纪子跑进来,一下子跪在床前哭着喊着:“爹,纪子回来了,你说句话啊!爹!都是纪子不孝,原谅我……”
庞善祖费力地睁开眼,望着纪子轻声地说:“回来了?你不回来,爹这口气咽不下去。孩子,你把眼泪给我收回去……”纪子不停地点头,控制着眼泪:“我不哭,爹。”庞善祖说:“爹要找你妈去了,她活着净受我的气,我死了,要伺候她去,她这辈子不容易啊!你更不容易,爹妈把你扔在这儿,多少年没看到你亲爹亲妈了,我知道你的滋味。你就是擎着笑脸,不让我们难受,晚上没人的时候,被窝里哭了多少回,爹知道……”纪子哽咽着说:“爹,别说了……”
庞善祖说:“趁着还有这口气,爹要说。你是庞家有功之臣啊!闹霍乱,你救了我和天德的命,没有你,我们全家早就在九泉之下聚齐了!本来我想把你和天德撮合成两口子,可是那个活兽娜塔莎把你整得死去活来……”纪子说:“爹,我就是这个命……”
庞善祖继续说:“多少年来,我知道你的心碎了,自己晚上又悄悄缝起来,见了我又擎个笑脸。爹对不住你,可这就是天意!我开始恨天德,可是孩子,我心里有句话一直不敢跟你说。爹心里疼我儿子,你见过天底下有这样痴情的爷们儿吗?为了对娜塔莎的一句承诺,终生不悔。这些年他受的煎熬你也看见了,不管怎么样,他就是不改口,这才叫一诺千金啊!爹打心底里佩服这个王八犊子……”纪子说:“爹,我知道,我这么些年等着他,就是因为这个!”
庞善祖渐渐不行了,他努力地拖住一口气,望着纪子说:“孩子,爹要走了,爹再抓不住你们俩了,要是有那么一天,老天有眼,你们俩成了家,到我坟上磕两个响头,念叨两句,我能笑着从棺材里爬出来!孩子,爹封建一辈子,顽固一辈子,临死前我也不拘礼节了,让我亲亲你吧……”庞善祖努力把头抬起来。
纪子把脸迎上去,庞善祖刚要亲到纪子的额头,又停住了。他摇摇头,轻轻拍了一下纪子的额头,笑着说:“傻丫蛋,还有天德,娜塔莎,你们这三个傻子啊,都给我好好活着……”他身子向后一仰咽了气。
屋里挂着庞善祖的遗像,桌上摆着牌位和供品,香炉里燃着香。纪子的肚子显怀了,她头戴小白花,身穿素衣,陪着白爱红上香。白爱红上了香,对遗像鞠了躬,和纪子坐在院子里小桌旁喝茶。
纪子给白爱红斟了茶,正式鞠了一躬说:“白姐,老人病重,多亏你帮忙料理,纪子多谢了!”白爱红拉纪子坐下:“别客气,都是朋友嘛。”“请接受我的谢意吧。”“你对老人也尽到心了,天德应该感谢你。”“我应该的,没有庞家,我早就没命了。”
白爱红问:“要生孩子的事,总得告诉他吧?”纪子说:“我上次去,他没有一点儿回来的意思。现在形势这么紧,边境肯定不平静,我真担心。就算他把娜塔莎等来了,两个人又能怎么办呢?”“看来他是铁了心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便再去,先写封信告诉他吧,不是有地址吗?你写信,我去邮局寄,他回不回来,是他自己的事,咱们先顾眼下吧。你这先兆性流产得小心,今晚我就搬过来照顾你,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纪子说:“不行,白姐,我不能再麻烦你。要不,你帮我请个人?我付点钱。”白爱红说:“没必要,我在家也是一个人,正好跟你做伴。你看你们家这房子,多大啊!到底是资本家,房子捐出去一半,还有这么多。行,我也享受享受。”纪子笑了:“白姐,你真是好人。”
纪子难产住院,白爱红以姐姐的身份签字。可喜的是,纪子平安生下一个七斤半的女孩。看到孩子肉嘟嘟的小脸,白爱红眼睛湿了,连声说:“好啊好啊,纪子你有福啊!”
红日高照,庞天德和老郭一起在河边撒网,眼睛看着对岸的娜塔莎。他冲对岸指指渔网,意思是学打鱼呢。河对岸,娜塔莎在河边用木板搭起的一个小码头上洗衣服,她冲着对岸指指衣服,给庞天德一个飞吻。
一队苏联边防兵走过树林,有兵用望远镜向对岸望着。一队中国边防兵走过,也有兵用望远镜向对岸望着。两个边防兵走下河滩,到老郭和庞天德身边。一个战士说:“老郭,打鱼注意点,别越界。”老郭说:“那是那是,不能。”
另一个战士问庞天德:“你是谁?怎么没见过?”老郭忙说:“他是我一个亲戚,爱好打鱼,来跟我学打鱼的。”战士追问:“同志,你是哪来的?姓什么叫什么?在什么单位工作?在街道上登记没有?”庞天德说:“登记了。我叫庞天德,是海东汽车厂的,现在厂子不开工,我就串亲戚来了,现在在镇里木材加工厂工作。没啥爱好,就好钓个鱼打个鱼啥的。”
夜渐深,周围一片寂静。娜塔莎穿一身潜水衣,从屋里出来,悄悄躲到墙角,看着一队边防兵从林边走过去。她的窗子里亮着灯,还有收音机发出的音乐声。她把门掩好,迅速跑到河边没入水中。不久,娜塔莎从对岸水里慢慢露出头,看着中国边防兵从上面走远。她钻出水面,轻轻跑到土屋门前,有节奏地轻轻叩门。门开了,她闪身进去。
屋里黑着,娜塔莎一进来就被庞天德抱住,两人一边亲吻一边说话。娜塔莎说:“庞,我们怎么办?要不我们私奔吧?”庞天德说:“我们现在不就是私奔吗?”娜塔莎褪下水淋淋的潜水衣说:“不不,我是说,躲开这个世界,到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去。我们去大兴安岭吧?那年咱们不是去过吗?那森林深处,根本没人。要不,去我们那边的科莫尔森林,那里也是没有人烟。”
庞天德抱紧娜塔莎说:“别说傻话,这两个地方都活不下去。我们得活下去!生命都没了,爱情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小心点,不会被发现的。”娜塔莎浑身抖着说:“噢,庞,再抱紧点!这像地下斗争一样的爱情,太刺激了!我浑身都是激情!我身上像着了火,你快把我烧化了,庞……”“我也一样,恨不得把你化在我的血液里,我……”外面传来队伍走过的声响,两人都不说了。
一个战士踢了一脚门喊:“老庞!睡下了吗?”庞天德用手捂着嘴,呜呜地说:“啊——早睡了……”脚步声远了。
娜塔莎在庞天德的耳边说:“原来没有这么勤啊?”庞天德说:“巡逻的规律变了,又加强了警戒,我们往后更得小心!”娜塔莎激动极了:“庞,以后,我们会更难见……庞,我想要你……”黑暗中,二人互相撕扯着,接着就是低沉的喘息声和娜塔莎压抑的呻吟声……
瓦兹洛夫又回到了他的木屋,他从屋里出来,一手拄着单手拐,站在台阶上,拿望远镜向对岸看。娜塔莎从木屋出来,突然看到隔院的瓦兹洛夫,吃惊道:“啊,瓦兹洛夫?”
瓦兹洛夫还在望着:“河对岸的小屋冒起了炊烟,庞天德在做饭,是不是等你去吃饭啊?”娜塔莎说:“你为什么不在莫斯科好好待着,又跑回来干什么?”
瓦兹洛夫拿下望远镜反问:“你为什么不在莫斯科好好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娜塔莎生气了:“我干什么你管不着,请你回去!现在这是我的地盘,你别来骚扰我!”“这个小屋是我的。”“我买下了,我给你钱。”“不卖,我要当度假别墅,来这度假。”
娜塔莎气得转圈,她抄起一把长柄斧头,冲向瓦兹洛夫的木屋乱砍,边砍边喊:“我让你度假!我让你别墅!回去!你给我回去——”瓦兹洛夫欲拦又躲着斧子:“娜塔莎!你疯了!放下!”
庞天德从土屋里出来,听到对岸的喊声,他用望远镜看了看,一下扎到河里,快速向对岸游去。
娜塔莎疯了似的砸瓦兹洛夫的木屋,瓦兹洛夫寻机抱住她喊:“放下!你会伤到人的!”娜塔莎在瓦兹洛夫怀里挣扎着:“放开我!你这个无赖!”“好好,我放开你,但你听我解释,别再发疯了,好不好?”瓦兹洛夫放开了娜塔莎。娜塔莎也累了,坐在地上喘气。
瓦兹洛夫说:“我回来是告诉你,卡佳向我求婚,我在最后的一刻跑掉了,我想给我们两个最后一个机会。跟我回去吧,我们已经有了孩子。你跟那个庞,也见面了,你们又不可能结婚。就算小孩玩游戏,也有个收场的时候,怎么样?”娜塔莎喊:“我们是结过婚,可是那是误会,我后悔死了!你骑上马,现在就回镇上买火车票,去跟卡佳结婚。走!走啊——”
瓦兹洛夫也喊:“这么晚我到哪儿去?我怎么也得住一夜吧?”“你不走我走,把你的马给我,我去镇上住。”娜塔莎说着往林边走,瓦兹洛夫又拉住她:“你发什么疯啊?”娜塔莎挣扎着,二人撕扯起来。
庞天德忽然从水里钻出来,上岸喊:“瓦兹洛夫,放开她!”瓦兹洛夫放开娜塔莎,摆出拳击的架势:“啊——亲爱的庞天德同志,你终于露面了,咱们的决斗还没完事,来吧!”
庞天德说:“瓦兹洛夫同志,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可我是!”瓦兹洛夫说着冲上来出拳。庞天德躲过几拳,突然用太极推手利落地把瓦兹洛夫推得踉踉跄跄靠在树上。这时,边防军的大手电从林中晃出来。
娜塔莎急忙喊:“住手!兵来了!庞,快游回去,快!”瓦兹洛夫说:“站住,胆小鬼!接着打啊——”娜塔莎用力推庞天德:“快走!”庞天德潜入水里。娜塔莎拖住瓦兹洛夫,在他耳边说:“你要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跟你同归于尽!”
边防兵走过来了。一个中尉问:“夫人,你们在干什么?”娜塔莎说:“他喝醉了,欺负妇女。”中尉又问:“怎么听上去是三个人的声音?”娜塔莎说:“没有,就我们两个。我们已经正式离婚了,可是他非要睡到我的屋里去。”
中尉说:“同志,请回你自己的屋子睡觉,不许再欺负妇女!”瓦兹洛夫喊:“小鬼,你在跟谁说话?噢,中尉同志,我是大尉!快向我敬礼!”
中尉命令战士:“他喝醉了,把他锁到屋里去,明天早上酒醒了再放出来。”瓦兹洛夫在屋里咆哮:“我是大尉!我命令你开门!放我出去!”中尉向娜塔莎敬礼后带队走了。娜塔莎听到对岸传来几声哇鸣,舒了一口气,她点着一支烟,在空中划了两个圈。
风和日丽,庞天德把小船摇到河中心,边撒网边望着对岸。一小队边防兵走过,停下看着河中的庞天德。其中一个战士喊:“老庞——快回来!河边有的是鱼,到里面去干什么!”
娜塔莎站在院门边,望着河里把小船划回去的庞天德。瓦兹洛夫站在自己的院门边说:“看到了吧?还不死心吗?”娜塔莎说:“这算什么?我们见不到面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离得这么近,我们很快乐!”“两个人相爱,要在一起才行,像这样隔河相望,伸出手就是空气,摸不到对方的身体,享受不到肉体的欢乐,不能拥抱,不能亲吻,有什么意义?”
娜塔莎转身严肃地说:“既然你这么看重这个,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心,早就在一起了,不可分开。我们的身体,也曾经在一起过,庞里奇就是我们相爱的结晶!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给我留下了最美好的回忆,这些回忆够我一辈子用的,现在就是让我去死,我都不遗憾,何况还能隔河相望呢!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瓦兹洛夫用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喊:“噢,上帝!这是什么样的女人啊!”娜塔莎说:“一个普通的女人!”
瓦兹洛夫整理马背上的行李,他终于要走了。边防兵中尉面对娜塔莎说:“很遗憾夫人,哦不,娜塔莎同志,能同意您在河边住已经是照顾您了,船肯定不能动,一旦下河,一律以通敌论处!这是上面的命令。请把船拴好,对不起。”
娜塔莎望向对岸,对岸的河边,边防兵正把小船倒扣过来。她眼含热泪自语着:“庞,我们只能隔河相望了……”
瓦兹洛夫牵着马走到她身后说:“看到了吧,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娜塔莎,走还是不走?”娜塔莎仍旧望着河对岸说:“跟卡佳结婚吧,祝你们幸福!”“娜塔莎,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瓦兹洛夫说完,骑上马走了。
娜塔莎向河对岸由轻到重地喊起来:“庞——庞——庞——”喊声在树林上空和河面上回荡,久久不散。
一条小小的河阻挡不了两人的爱情,办法总会有的。庞天德躲在河边大树后面,看着边防兵走过,又掏出表,看着对岸的一队边防兵走过。他上了土屋的屋顶,用嘴打了一声哨子,拿出两面信号旗。对岸的娜塔莎也上了木屋的屋顶,挥起了信号旗。这两人开始用旗语交谈。
庞天德先打出的旗语是:你好吗?娜塔莎立即用旗语回答:我想你,我梦到你了。庞天德旗语:冬天快到了,注意身体。娜塔莎旗语:你也是,少喝酒,小心你的胃。庞天德旗语:我的和平鸽,我的永不消失的彩虹,你爱着我吗?娜塔莎旗语:我深爱着你,你是我的空气,我为你而活。
又有边防兵走过,庞天德打了一声哨子,趴在屋顶上,身体紧贴着房盖。对面的娜塔莎也趴在屋顶上。两边的兵都走过了。
庞天德又爬起来打旗语:这条河因你而美丽,我深爱着它。娜塔莎也起来打旗语回应:河是因我而美丽,我是因你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