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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广林密信,今后,去往石关屯的商队,携带的货物其他的无碍,但是铁料、铜料、硝石硫磺绝对不允许出现,否则严惩不怠,这是官府私下里的通告。

    石关屯虽然划归碎石堡管辖,但还是在鞑子的势力范围里,借口很好找。

    明为杜绝蒙古鞑子获得军需物资,实则是要断绝萧夜的灰泥生意,不为别的,萧夜手下的军户,数量渐渐增加,依靠那两个石磨的出产过活,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从练兵场回来的萧夜,拿到密信后,思量了一会,派亲卫找来了秦石头,“去,找机会把蒋杰给本官干掉,不要暴漏痕迹,”

    要说这事里面没有蒋杰的手脚,萧夜还真不信了,自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妻妾,到现在还在屋里养伤呢。尤其是梅儿脸上长长的疤痕,让他心如刀绞。

    岳父大人交代的不许他违律带兵入边墙,那就派猎人队去,也算是不违自己的承诺。

    甘肃镇秋操在即,就算是蒋杰再懒,也得露面应付一下,加上秦石头拿的是毛瑟步枪,如果找不到机会干掉这个对头,那就得去黄汉祥的白龙湖松松筋骨了。

    辛濡林的马车到了老羊口火墩,自有赶车的军汉找到警戒的军士,别的不说,一亮脖子上的铁牌,就知道是自己人,“甘肃镇李家村辛秀才,要见百户大人,”

    刚巧,萧夜骑马到了火墩,正在二楼房间里,和自己的妻妾说话,见小六子上来,“小六子,有事?”

    “百户大人,外面有一个辛秀才,他要见大人,”小六子一脸不善地说道,刚才他让马车里的秀才出来,人家连理都不理,可是让他气得够呛。

    “辛秀才?”萧夜眉头一皱,随即松开了,哈哈一声大笑,“又是一个读书人来了,小六子,你可不要怠慢了本官的客人,”

    见夫君有事,坐在软椅上的梅儿,抿嘴笑道,“萧哥儿,你忙你的,我还有账目要看,莉娜也要学学才是,”两鬓垂着长长青丝的梅儿,和旁边的莉娜一样,经过了那样的生死经历,悄然成熟了很多。

    “是啊夫君,你忙你的,晚上过来陪我们就好了,”胳膊上夹板已经拆掉的莉娜,笑嘻嘻地说道,“我和姐姐好久没有和你亲热了,”此话一出,梅儿顿时脸颊通红,萧夜也被惊得目瞪口呆;站在门口的小六子,已经窜出去下楼了。

    “你个死妮子,想死啊,”梅儿丢下手里的毛笔,挥小手拍打着莉娜,两女闹成了一团。

    萧夜傻呵呵地看着眼前的嬉闹,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伤势已然复原的两女,又有了精神,他心里的愧疚就少了很多。

    心情不错的萧夜,来到火墩外,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辛濡林,这才恍然,原来,他是上不得火墩,不是借故矫情,那就好说了。

    坐在轮椅上看着工地上热闹的人群,辛濡林看得很入神,萧夜没有打搅他,摆手让军汉退下,自己上前扶着轮椅后背,和他一起看着眼前繁忙的场面。

    黑大个李山一身土黄色野战制服,身上背着火/枪,宽厚的牛皮带扎在腰里,上面挂着狩猎刀、短火/枪,脚蹬一双软皮靴,就在不远处的高地上,和左石他们负责警戒;这里有百户在火墩里,队长负责近身护卫,他们只是监视外围。

    半个多月没见,李山憔悴的脸上有了神采,接连不断的演练,身子骨更加强壮,就是说话的气势也足了。

    更为让辛濡林吃惊的是,一向说话小声和气的李信安,在工地上拿着账薄,跟在王大力身旁,两人不时地指点着工地的堡墙,大声地议论着。

    “看起来,李子和信安过的不错,比起在村里好多了,就是没看见孝韧在哪?”嘴里自语的辛濡林,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些忙碌的人们,虽然体力有强弱,但那股子说不出的精神气,让他们各尽其事,都在为修筑石堡前后奔碌。

    “孝韧?他现在可是大忙人,看时辰还在工坊区那里,找黄家执事讨要铁条呢,”身后,传来清澈响亮的声音,辛濡林回头,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箭眉琼鼻的年轻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这个和自己年纪一般的高个子,身上穿着土黄色的衣服,上下两截,看着很是扎眼;不过,已经看到李山装扮的辛濡林,自不会惊讶,“是西门百户当面吧,书生辛濡林,见过百户大人,”

    “哦,一眼就能猜到是本官,眼力不错,”萧夜笑着上前,半蹲在辛濡林轮椅旁,和他一起看着眼前的工地,“本官正是西门萧夜,辛秀才你可算是来了,”

    “秀才?百户说笑了,三省已经被夺了功名,不过一介布衣而已,”辛濡林苦涩地抿抿嘴,伸手一指,“和百户想比,大庇天下之智者,恐怕唯有你石道了,”

    满是伤痕的手背上,交错的血痂,让萧夜微微一愣,他没想到,一个瘦弱的书生,重伤未愈,竟然能如此镇定自若,何况,他脚筋已断,双腿折断,治愈也是行走艰难了。

    “不敢,萧夜只是在尽人事,能来投靠我的百姓军户,是在家里活不下去的,给他们一块栖身地,吃上一碗饱饭,仅此而已,”萧夜肃然起身,沉声应道,“而且,他们入了军户,就是我的弟兄了,”

    不说李山那个汉子,一手的拳术就连小六子也眼热,学起火/枪来得心应手,是个当旗官的料;就说李信安的到来,清理了永和屯的糊涂账,也让梅儿不再为难,给王大力多大的帮助,足以让萧夜对读书人仰慕不已。

    哦,就是李寻乌那个臭脾气,认理不认人,萧夜只能捏鼻子忍了,有本事的人或许都有点性格吧。

    “百户说的对啊,一块栖身地,一碗饱饭,百姓只要这么多,但还是得不到,”辛濡林苦笑道,“说句公道话的下场,就如同我这般,成了废人,”

    “不会,哪里是废人,我这里缺的就是读书人,哦,濡林兄可有表字?”萧夜侧脸看着有些颓废的辛濡林,“西门萧夜,字石道,”

    如此直白的问话,辛濡林还难以适应,强笑着拱手说道,“书生表字三省,一日三省吾身之意,”

    “读书人的学问,就是高深,以后还的多多请教,”说完,萧夜起身,推动轮椅,“走,咱们去伙房那里,看看饭食准备如何?”

    萧夜推着辛濡林在前,军汉和小六子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跟在了后面。

    石堡西面空地上,十几个军户婆娘正在忙着做饭,一字排开的大灶,十口大铁锅里,热气腾腾的麦粥;成筐的大饼,还有煮的稀烂的牛羊肉,香气扑鼻。

    “百户来了,”婆娘们见多了萧夜,自是不会拘束,敞着嗓门招呼一声,接着干自己的事情了。

    辰时即食时,得做好朝食,午时、日夕两顿饭也耽搁不得,百户定下的规矩,她们如果耽误了这近四百人的饭食,那王司吏肯定要扣工钱了。

    匠人们循着火墩里水井的方位,在屯堡里打了两眼水井,现在工地上吃水已然不缺。

    两碗麦饭,上面堆着油汪汪的肉块,萧夜端了一碗,辛濡林手上也被塞了一碗,“来,尝尝咱永和屯的饭食,”拿着草枝折的筷子,萧夜冲着辛濡林一乐,蹲在他旁边就大口吃了起来。

    “呵呵,好一个不拘小节,那我也尝尝,”萧夜平易的心态,让辛濡林也开怀一笑,拿着粗糙的筷子,大口地巴拉起麦饭;热饭肉块,吃的他眼角热泪直淌,唏嘘不已。

    晚上,工地旁的营房帐篷里,呼噜声此起彼伏,周围除了戒备的军士,就剩下那四堆炙热的篝火在比比啵啵地燃烧。

    火墩二楼房间里,隔壁梅儿莉娜已经休息了,萧夜和辛濡林坐在木桌前,一壶麦酒两个小菜,烛光下小声地说着话。

    面对前来投靠的辛濡林内,萧夜并不知道他只是先来看看,而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一个残疾人带着轮椅远道而来,既然来了,那就不用走了。

    萧夜酒量奇差,加上这个辛濡林蛮和眼缘,一杯麦酒下肚,自然话匣子就打开了;趁着微醺的酒意,萧夜除了那神奇的石磨未提,其他的事物,原原本本地吐露了出来。

    一个年轻的百户,心里能藏事这么久,已经是定力很高了,遇到倾吐的机会,自然是话说不尽不算完;他是说的痛快了,但是辛濡林越听越惊心,越听脸上苦涩的笑意越浓郁。

    这般看来,自己是走不了了,就算是要走,人家能让自己走多远,能走到碎石堡吗?暗自悲叹的辛濡林,在心里大骂自己就让一碗麦饭给收买了不说,还要搭上自己的三个兄弟。

    哦,想起那三个傻兄弟,辛濡林自然就想起了李家村的乡亲,这下,他连侥幸的心思都没了。

    甘肃镇里三个税吏全家三十几口人,一夜之间踪影皆无,还能是谁干的,富贵楼背后的主家呗。

    经历了牢狱之灾,又在富贵楼休养的辛濡林,现在算是明白了,萧夜和波斯人交情匪浅,难怪会一口气灭掉三家满门,狠辣至斯。

    壶中酒喝完,萧夜自去里屋休息了,辛濡林独自坐在灯烛下,叨着盘子里的剩菜,慢慢地嚼着,现在,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百户的智囊,得给他维护周全了再说其他。

    第二天一早,萧夜神清气爽地下了二楼,跑到水井旁打水洗漱,火墩里的军户除了在平台上警戒的军士,其他军士、家属,已经去工地上帮忙了,每天二十文铜子加上三餐免费,不去就是傻子了。

    就连其他百户辖下的火墩,军士家属也远远地赶来了,工地上的人流在不断地增加。

    找了在一楼休息的辛濡林,两人吃过早饭,辛濡林上了马车,萧夜骑马陪着向石关屯而去。

    石关屯山下,辛濡林从车厢窗户看向那残垣石关,“石道,为何不在石关建关隘,你这里可是有黄灰泥,”

    “鞑子敢来,本官权当练兵,其他百户敢来,让鞑子拿他们练兵,关隘最好建在心里,而不是脚下,”战马上的萧夜,笑呵呵地答道,阳光下,白净的牙齿在辛濡林看来,很是阴森。

    “此人,或许可以辅助,”放下布帘,辛濡林靠在榻上,瞅瞅自己的伤退,黯然无语。如果萧夜是个巡察使一类的官吏,或许辛濡林会心甘情愿地陪伺在侧,但一个百户,哎。

    正德时明边军军八十多万,火器占全军战力近半,萧夜手里军士满打满算,坦白了说也不过四百多人,要说辛濡林会看进眼里,那是假的。

    石关屯,现在清静了许多,随着军户们先后搬离,人气看着弱了许多,只有采石场那里的匠人们,还在不知疲倦地每日采石、敲成小块,搬运到磨坊投入石磨,换取着每月的工钱。

    随着家属要搬迁至老羊口屯堡,这里的匠人也会离开一部分,但剩下的人就会转为役丁,拿着粮饷、工钱,和老羊口屯堡一样,作为萧夜的预备兵力。

    屯里杨天受的私塾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和远处练兵场上隐隐的火/枪声,让辛濡林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空,如此矛盾的情景,自己此生难见。

    胡适彪受伤回来,杨天受就搬到了私塾那边,现在屯里的空房子不少,而萧夜势必要在这里有办公的地点,废掉的百户所再次启用。

    小院里,萧夜和辛濡林坐在石凳上,亲卫端来茶水,两人默默地喝着茶,良久,辛濡林放下了茶杯,“百户,目前你面对的局势,已然危在旦夕了,”

    “冬至将近,蒙古鞑子入侵就在眼前,他们在这里吃了亏,又是他们的地盘边缘,不会放过咽喉里的横刺,马道石堡是为门户,需严加戒备。”

    “富贵楼生意兴隆,势必有人要伸手摄取,不可不防,免得祸及百户,”

    “甘肃镇暗地里不许军资到此,碎石堡千户所不闻不问,就是要等着你和鞑子拼个两败俱伤后,渔翁之利可得,”

    “蒋杰、马贼不会放过暗算你的机会,咋算你都是个败落之局,”

    “石关屯没有打制兵器的工坊,全部仰仗外来,虽然可免于外人窥探,但一旦武器消耗过大,军士就剩下血肉之躯了,”

    “百户你关外藏兵,但兵力依旧单薄,根本经不起消耗,青壮人口还是太少了,但多了粮食又是软肋,一挨被卡断了粮食买卖,石关屯指日颓败,”

    “护送波斯人货物得佣金甚至火器,本无可厚非,但一则伤损兵力,二则波斯人不会一直雇佣你的军士,一旦事情有变,那火器的消耗巨大,银钱从何而来?”

    “听闻百户你早先用人口和波斯人交换货物,虽然传言不实,但要想坏石道你的名声,别人轻而易举,”

    这里没有外人,辛濡林掰着手指头,一桩桩一件件地分析着,萧夜的弱点一目了然,这也是碎石堡不搭理他的原因。

    说到底,还是没有一个可靠的根基,那一切都是建在沙滩上的,经不起风雨飘摇。

    萧夜听着辛濡林的话,轻轻地点着头,神情肃穆,别人的话他都能听进去,尤其是不好听的话,他更为注意;忠言逆耳利于行,父亲早前的教导,不敢忘却。

    就在这时,院门口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穿青袍的书生,摇着纸扇踱步进来,虽然他走的尽量平稳,但辛濡林一眼就看出来,来人的腿脚并不利索。

    我的天,难道西门百户就喜欢找腿脚不利索的书生?辛濡林闷闷地想着,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凝目看去,正好和来人视线砰然相撞。

    就凭外面的亲卫,放任来人自行进入的态度,辛濡林就知道,来者在石关屯,身份恐怕不一般。

    “百户,你回来了,”青袍书生拱手一礼,见萧夜神色不错,遂转脸看看新濡林,“这位仁兄,想来就是百户口中的辛秀才吧,本人王梓良,表字柳仁,”

    “呵呵,柳仁兄,”辛濡林拱手施礼,歉然道,“有伤在身不便起身,辛三省失礼了,”

    “无妨、无妨,大家是自己人,何来的失礼一说,”王梓良犀利的眼睛,在辛濡林手上扫过,轻笑道,“这屯里有李郎中在,等会让他来给你瞧瞧,”

    “对了,是这回事,我咋滴给忘了,”萧夜懊恼地一拍脑门,“临来时梅儿还交代了,我这一说话就忘了,该打,该打,”

    见萧夜起身就要招呼亲卫,辛濡林心里一暖,赶忙摆手,“百户不急,先说完话,李郎中又跑不了,晚点不碍事,”

    但萧夜还是站起来,叫来亲卫,去请李慕辰。

    王梓良坐下,纸扇在手心里轻轻敲着,见百户坐下,琢磨了一下,“适才在门口,听到三省兄最后几句,柳仁拜服,不过,柳仁还要补充一下百户的意思,”

    “首先,震慑宵小,百户已经安排人去做了,不出十天,蒋杰的性命自是难保,”

    “其次,波斯人距离石关遥远,但货物充足,石关外草原上的弟兄们,押运货物不会停止,何况,百户的小妾莉娜,可是波斯人村长的孙女,”

    简单的两句话,道出了萧夜的优势,就算是和鞑子攻防失利,但波斯人的信任犹在,那败了一次又有何妨。

    如此强硬的态度,虽然不是萧夜亲口说出,但作为萧夜心腹的王梓良,他说的就代表了百户的态度,辛濡林心知肚明。

    “目前咱们的军务,是协助百户处理杂事,消除隐患,百户集全力应对鞑子的入侵,或许,他们已经开始集结了,”王梓良不轻不重的强调,让辛濡林悚然惊醒。

    是啊,这里是石关屯,一切以军务为重,其他的都得往后靠,“多谢柳仁兄指点,三省莽撞了,”辛濡林郑重地叉手施礼,换来的是王梓良善意的笑脸,两人,今后都是西门百户的辅佐幕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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