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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巫祝马不停蹄地从平阳一路赶回,交一更时总算来到太庙,向大巫祝与太庙令详细禀报了平阳之事。大巫祝不敢怠慢,急报太师。
小巫祝约略讲述一遍,对老太师道:“相国大人还让小巫特别传话给太师呢!”
“哦?”老太师倾身问道,“他要你传什么话?”
“相国大人说,”小巫祝轻咳一声,模仿孙机的语气,“治瘟当治有瘟之人,不可滥杀无辜。这般治瘟,纵使赶走瘟神,也是伤民。天下至贵者,莫过于生命。若是只为一己之私,草菅人命,实非智者所为!”
老太师轻叹一声,缓缓闭目。
“哼!”太庙令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屑道,“孙老头子这是发痴哩,太师莫听他一派痴言!”
“唉,”老太师又是一叹,“孙机算是个明白人哪。只可惜,他没弄明白一点,所有生命都是为己的,也都是趋利避害的。就说他孙机吧,走东串西,忙日忙夜,虽不为利,却也是为个私啊!”
“这??”太庙令不解道,“他既不为利,怎么又是私呢?”
“他不为利,却为名呀。人生名利,名利皆私。”
“是哩是哩!”太庙令叹服道,“前番魏人伐我,孙氏一门出尽风头,名噪一时,不想却是害苦了卫人,致使平阳城血流成河!”
老太师转问小巫祝:“哦,对了,老相国深入疫区,身体可好?”
小巫祝凑到太师身边,轻语几句,末了道:“??若不是栗将军搀扶及时,他就倒在地上了!”
老太师眉头立动,转向大巫祝:“请问上仙,观此症候,难道老相国惹怒了瘟神?”
大巫祝转问小巫祝:“老相国是否额头汗出?”
小巫祝点头:“正是!”
“是否气喘吁吁?”
“正是!”
“是否面呈青气,全身发颤?”
“正是!”
“回禀太师,”大巫祝转对太师,拱手道,“孙相国私拆封条,擅放罪民,已经获罪于瘟神,观此症候,想是瘟神在行罚了!”
“唉,怎么会这样?”老太师轻叹一声,转向大巫祝,“老相国是卫国大宝,君上臂膀,不可缺失,老朽前去禀报君上,这儿也麻烦上仙求求瘟神,让他老人家手下留情,莫要带走老相国!”
大巫祝拱手:“太师吩咐,小仙敬从,这就去向瘟神求情!”
老太师来到后殿,卫公已经睡下了。内宰将他叫醒,说是太师求见。卫成公晓得是大事,匆匆穿了睡袍起榻,睡眼惺忪地盯着太师:“这么晚了,公叔还不歇息?”
太师苦笑一下:“本已睡下了,可又让他们吼起来了。”
“何事急切?”
“老相国有音讯了!”
听到老相国,卫成公睡意顿消,急切问道:“孙爱卿在哪儿?”
老太师侧过脸去,以袖抹泪。
卫成公心里“咯噔”一响:“爱卿快说,孙爱卿他??怎么了?”
“唉,”太师长叹一声,“孙相国爱民心切,竟是瞒了上下,视君上诏命于不顾,与其家臣径至石碾村,迫令兵士打开封条,放出瘟神属民。此举惹怒瘟神,瘟神就??”轻声哽咽,再次以袖抹泪。
“公叔是说,孙爱卿他??得了瘟病?”
“是哩,”太师点头,“孙相国已被划为瘟神属民了!”
“这这这??”卫成公急得额头出汗,“公叔,上仙可有救治?”
“臣已恳请上仙了,上仙已向瘟神求过情了!”
卫成公转对内宰,急切吩咐:“快,有请大巫祝!”
不一会儿,内宰就引大巫祝匆匆赶至。
“有扰上仙了!”卫成公略作拱手,语气急切地直入主题,“孙相国爱民心切,开罪于瘟神,招致瘟神行罚。方才听公叔说,上仙已去求请瘟神,寡人甚想知道瘟神旨意!”
“回禀君上,”大巫祝拱手还礼,“小仙方才为相国大人的事神游天宫,叩见瘟神,瘟神说,孙相国违抗君命,私侵他的领地,放走他的属民,已犯死罪,不可救赎了!”
“这这这??寡人身边,不可没有孙爱卿啊!请上仙再去恳请瘟神,务必放回孙爱卿!”
“小仙也是这么恳请的。小仙好说歹说,瘟神看到小仙一片诚敬,允准免去相国刑罚,但君上也须允准一事!”
“允准何事,上仙请讲!”
“君上须将瘟神的全部属民归还瘟神,对擅拆封条、违抗君命的军卒明刑正法,以警示国人!”
“寡人允准!”
“还有,相国大人从瘟神齿下夺走童男、童女各一名,须此二人献祭!”
“就依瘟神!寡人烦请上仙速速献祭,早日从瘟神手里赎回孙爱卿!”
大巫祝拱手应道:“小仙领旨!”
翌日晨起,大巫祝神采飞扬,状若即将出征的将军,对小巫祝下令道:“备车,石辗村!”
小巫祝惊愕道:“师父,您也去?”
大巫祝横他一眼:“为师不去,你能镇住孙老头吗?”
“弟子这就备车!”
大巫祝引领小巫祝及巫女十余名,外加内臣、太庙令等几个朝臣,一路敲锣打鼓,焚烟点火,径奔平阳。内臣宣过君上诏书,栗平接旨,引众人赶赴石碾村。
孙机年过七旬,本就人老体弱,自抗魏以来,更是未曾休息过,前些时连拉数日肚子,这又带病奔走疫区,受到戾气,纵使铁打的身子,也是禁受不住的,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脸上泛起青气。
孙机晓得自己染上瘟病了,命令栗平等人带走尚未罹病的村人,自己留在村里,与一些罹瘟者坐在一起。老家宰死活不肯走,坚持陪在他身边。
栗平等人刚走,孙机就昏倒了。老家宰不由分说,将他背到车上,载向村外。
刚到坡顶,孙机就醒过来,见自己竟然坐在车里,老家宰驾车疾驰,说道:“你??怎么回事儿?”
老家宰泪下如雨:“主公,老奴求你了,老奴这就载您到平阳,寻个医生救治!您身子硬朗,能抗过去的!”
“扶我下来!”孙机有气无力道。
“主公?”老家宰泪出。
“让我下来吧!”孙机几乎是恳求了。
老家宰只得停车,放好垫脚,背孙机下来。
孙机看下四周,指向旁边一个土堆:“就那儿吧!”
老家宰背他过去,又从车上拿下席子,铺在地上,让孙机就席躺下。老家宰递上水囊,孙机接过,喝几口水,合眼睡去。
孙机脸上的青气更见明显了。
孙宾从魏境返回,直驱宋境,未料宋境也是处处关卡,卫人一个也不许入。孙宾正自无奈,见不少卫人既不走大道,也不走小径,而是漫野里跑去,对方边境根本防不住。孙宾只好弃车,将马解下,骑上就走。光马极是难骑,孙宾连摔数跤,渐渐得些要领,骑行自如,就在天黑之后,寻野地直入宋境,由宋入魏,再由魏入韩。
进入韩境就没人盘查了。第三日黎明时分,孙宾正在韩境的衢道上疾驰,隐约看到一群黑影迎面而来,健步如飞。
双方相向而行,不消一时,就已照面。当看清对方正是自己一心寻找的墨者时,孙宾喜极,翻身下马,“扑通”跪地。
来人正是由尧山墨营闻讯赶来的随巢子一行。
随着大巫祝等人的“光临”,石碾村热闹起来,门户再度被封,村头广场上立起了一个丈高的柴垛。
伴随着一阵鼓声,一身白衣、沐浴一新的阿花姐弟在两个巫人的怀抱中走向祭坛。两个兵士搬来梯子,两个巫人将阿花姐弟放到柴垛上,让他们的腿盘起来,坐得端正。
许是被巫人吓唬住了,许是没有意识到即将发生的是什么,阿花姐弟呆呆地坐在柴垛上,怔怔地看着下面的人群。
几个兵士推着三人走向祭坛。他们是最早为孙机放出村民的三个军卒,各被反绑双手,跪在祭坛前面。他们的身后是一排巫女,巫女后面是小巫祝,小巫祝后面是大巫祝,大巫祝后面不远处,是栗平、内宰、众兵卒等百多人,再后是那个高坡,坡上是孙机的轺车。
巫乐响起,众巫女手拿火把,踏着鼓点,载歌载舞,准备献祭。
孙宾牵马走在前面,身后是随巢子、告子、宋趼等十数个身负背篓的褐衣墨者。一行人走在乡间土路上,所有人的腿脚都是极快的,表情焦虑。
走至一处路卡,孙宾一行被人拦住。
见是孙宾,军尉惊喜道:“孙将军?”
孙宾急切问道:“快,相国在哪儿?”
“石碾村。”
“他??怎么样?”
“唉,”军尉眼中泪出,“相国大人私放瘟神属民,被瘟神咬了。君上为救相国,旨令大巫祝向瘟神献祭,这辰光都在石碾村献祭呢!”
“献祭?什么祭?”
“就是相国大人救出来的一对童男童女,叫什么阿花!”
“天哪!”孙宾惊叫一声,转对随巢子道:“先生,晚辈先走一步!”说着翻身上马,朝石碾村疾驰而去。
众墨者脚步如飞,跟在后面。
祭坛上,鼓点越来越响,巫女越舞越劲。
不远处的高坡上,孙机脸上的青气更多了,昏迷不醒。老家宰守在他身边,目光焦急地望着坡下的祭坛。
一阵更急的鼓点传来,孙机脑袋略动一下,微微睁开眼睛。
老家宰俯下身子,叫道:“主公,主公,您??总算是醒了!”
孙机声音很低,断断续续:“何??何来鼓??乐?”
“禀主公,君上为救主公,旨令大巫祝向瘟神献祭。这辰光正在献祭呢!”
“献??祭?所??所献何??祭?”
家宰迟疑有顷,哽咽道:“是??是??阿花姐弟!”
“荒??荒??荒唐!”孙机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
老家宰扶他坐起来。
孙机手指祭坛:“快,扶??扶我过??过去!”
“主公,您这样子,不能动啊!”
“快??放??放掉孩??孩??孩??”孙机头一歪,咽气了。
家宰悲号:“主公??主公啊??”
巫乐戛然而止。
众巫女手拿火把站成一排,候在柴垛前面。
四周静寂。
老家宰的哭声清晰起来。
众人皆吃一惊,扭头看向坡顶。
栗平飞奔上坡,趋至孙机二人跟前,急问:“怎么了?”
家宰泣不成声:“主公仙??仙去了!”
“这??”栗平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呢?大巫祝不是讲好了吗?”
家宰指向祭坛:“快,快去告诉大巫祝,主公遗言,取消献祭,放掉两个孩子!”
栗平一个转身,飞步赶回祭坛,扫一眼众人,语气沉痛:“相国大人仙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
栗平看向两个孩子:“相国遗言,取消献祭,放掉两个孩子!”
大巫祝似是没有听见,口中依旧念念有词,有顷,陡喝一声,如魔鬼附身般狂舞起来。
大巫祝疯狂地跳着诡异的舞蹈,声音古怪、凶恶:“吾乃瘟神是也,尔等还不快快跪下?”
小巫祝及众巫女一齐跪下。
内宰及众军士先是愣了,继而也都纷纷跪地。
栗平迟疑一下,亦跪下。
大巫祝一边舞一边狂喊:“尔等听好,罪人孙机蔑视本神,犯吾领地,依罪当死。姑念人主卫君献祭,本神特赦其罪,不想罪人孙机不思悔改,请求取缔献祭,本神忍无可忍,已遵上皇旨意,将其锁拿。本神在此正告各位,无论何人,但凡再敢蔑视本神,不敬上天,本神必使千里卫境鸡犬不宁,白骨盈野!哈哈哈哈—”
一声狂荡的笑声之后,大巫祝一个急旋,栽倒于地。
小巫祝起身,上前扶起大巫祝。
大巫祝悠悠醒来,不无诧异地问道:“咦,你们为何跪在地上?”
小巫祝应道:“回禀上仙,方才瘟神下凡,我等是以跪拜!”
“哦?瘟神下凡了?”大巫祝转对一巫女,“他可说过什么?”
那巫女应道:“瘟神说,他已将相国大人锁拿问罪。瘟神还说,今后有谁再敢违他禁令,他必使千里卫境鸡犬不宁,白骨盈野!”
大巫祝倒吸一口气,急急吩咐:“快,起乐,献祭瘟神!”
巫乐再次响起。
乐声中,众巫女各持火把,轮番扔向柴堆。火苗腾空而起,火势趁了顺坡吹下的南风,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柴堆中,两个孩子拼命挣扎,尖声哭号。众兵卒不忍直视,纷纷转过头去。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战马嘶鸣一声,从火堆前疾驰而过。
就在战马驰过火堆之际,一人腾空飞起,稳稳落在丈许高的柴堆上面。众人尚未明白原委,那人一手一个孩子,纵身跃过火焰,跳落地面。
在场众人看得呆了。
栗平缓过神来,看清是孙宾,既惊且喜,直冲上来:“孙将军!”
孙宾将两个连熏带吓早已晕死过去的孩子放在地上,扑打他们衣服上的火苗:“快,拿水来!”
栗平朝一个军卒吩咐道:“愣着干什么?快递水!”
一个军卒提着水桶跑过来。孙宾接过水桶,将水泼在两个孩子身上。二人遭冷水一浇,醒过来。阿花不可置信地望着众人,弟弟号哭。
大巫祝也回过神来,猛咳几声,眼中射出冷光,跨前几步,声色俱厉:“大胆孙宾,本仙奉君上旨意敬天事鬼,祭拜瘟神,拯救卫人。你胆大妄为,破坏祭拜,逆天犯上,罪不容赦!来人,拿下罪人孙宾!”
众军卒无一响应。
大巫祝提高声音:“还不拿下罪人孙宾?”
所有目光投向栗平。
大巫祝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使唤不动军卒的,目光便直射栗平:“栗将军,你要抗旨吗?”
栗平看向内宰。
内宰轻叹一声,点头。
栗平缓缓闭上眼睛,对众军卒下令道:“拿下孙宾!”
几名士卒走上去,拿住孙宾和阿花姐弟。
阿花惊恐地搂住孙宾的脖子,弟弟大哭。
大巫祝看向孙宾三人,朗声道:“将罪人孙宾三人,另有三名军卒,抛进火堆,献祭瘟神!”
听到连孙宾也要被扔进火海,众军卒无不惊愕,再次看向栗平。
栗平朝大巫祝跪下,拱手道:“末将恳请上仙以慈悲为怀,赦免孙将军!”
“唉,”大巫祝苦叹一口气,做无奈状,“栗将军呀,非小仙不慈悲,实乃孙宾咎由自取!将军你也看见了,孙宾违逆君上旨意,置万千生灵于不顾,冒犯瘟神,罪无可赦!”
栗平再次拱手,恳求道:“末将再请上仙赦免孙将军!”
“栗将军,瘟神的话你难道忘记了吗?难道你真的想让卫境尸横遍野吗?”
栗平抬头,看向内宰,见他把头别向一边。
栗平长叹一声,起身,走到孙宾跟前,凝视孙宾。
孙宾气定神闲,递给他个眼神,声音几乎听不到:“拖!”
栗平听得明白,便慢吞吞地走向大巫祝,再次跪下。
大巫祝诧异:“栗将军?”
“末将与孙宾之父孙操将军有结拜之义,孙操将军为国死难,孙氏一门仅余孙将军一人。孙宾今已罪不可赦,栗平不敢为他求情,只想以一爵薄酒为孙将军饯行,恳求上仙恩准!”
“这??”大巫祝神色为难,扫视一眼众人并众军卒,“好吧,本仙宽延一刻!”转对小巫祝:“拿酒来!”
小巫祝带人跑去。不一会儿,两个巫人抬着一坛祭酒过来。
小巫祝看向栗平:“栗将军,酒来了,请为孙将军饯行!”
栗平看下酒坛,摇头:“不是这酒!”
小巫祝惊讶道:“咦,酒就是酒,你要哪种?”
栗平指着坛上写的祭字:“这酒是给神喝的!”
“这??”小巫祝看向大巫祝。
大巫祝皱下眉头:“换酒!”
“没有其他酒了!”
栗平转对军尉:“愣着干什么,快拿酒去!”
军尉不知拖字诀,应声而去,不消一刻,就抱着一只大酒坛疾步赶到。
栗平皱着眉头,慢慢腾腾地倒满两碗,一碗递给孙宾,一碗自己端过,举起:“孙将军,在下为你饯行了!”说罢一饮而尽。
孙宾扭头望向一个方位,看到一行褐衣人正快步赶过来,方才嘘出一口气,一口饮下,将酒碗“啪”地摔碎。
大巫祝朗声道:“吉时已至,将所有罪人投放火海,献祭瘟神!”
众军卒再次望向栗平。
“这??”栗平欲言又止。
大巫祝声音阴冷:“栗将军?”
栗平看向孙宾,见他气定神闲,便转对众军卒:“依上仙令,将罪人投放火海,献祭瘟神!”
队列中走出十几名军卒,分别走到孙宾和三个军卒前面,两人推了孙宾,两人分别抱了阿花姐弟,其他人分别推着三名军卒,一步一步地挪向火海。
柴堆熊熊燃烧,火借风势,正见炽烈,远远就可感到一股烤人的热浪。
众军卒走到火前,抬起孙宾、阿花诸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飘来:“慢—”
听闻喊声,众军卒住手。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随巢子就如一道魅影飘至,从仍在发愣的两名军卒手中抢过阿花姐弟。扭着孙宾四人的军卒见状,纷纷松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侧。
众人尚未回神,十几个身形敏捷的褐衣人如团团旋风倏然而至,齐齐站在随巢子身边,与全身素白的众巫女正相映对。他们的身后是熊熊燃烧的柴堆。死里逃生的两个孩子面色惊惧,紧紧搂住随巢子的脖子。
大巫祝震惊,转对随巢子,问道:“你??你是何人?”
随巢子沉声应道:“野人随巢!”
大巫祝也看出身份了:“可是墨者巨子?”
随巢子将阿花姐弟交给站在身边的告子和宋趼,二目炯炯:“正是老朽!”
大巫祝揖礼:“小巫见过巨子。小巫遵奉卫公旨意,在此向瘟神献祭,拯救卫人,还望巨子成全!”
“随巢看到了。”随巢子回揖道,“随巢请大巫祝转呈卫公,就说随巢三十年前就与瘟神相善,是老友了,祭拜一事,随巢愿意代劳!”
“这??”大巫祝看向内宰。
帝丘守城,墨者厥功甚伟,内宰全都看在眼里,这见墨者又来,晓得瘟病有治了,面现喜色,连连点头。
大巫祝眉头微皱,转向随巢子:“巨子既有此说,小巫这就返回帝丘,向君上复命!”转身,对小巫祝及众巫女:“起程!”
随巢子拱手:“随巢恭送大巫祝!”
望着大巫祝一行渐行渐远,栗平如释重负,转忧为喜,朝随巢子深揖:“晚辈栗平见过巨子!”
随巢子回揖:“随巢见过栗将军!”
“请问巨子如何祭拜?”
“将军速做二事,一是搜寻石灰、硫黄、艾蒿,越多越好,二是将疫区百姓集中起来,患者一处,非患者一处,由墨者统一救治!”
栗平拱手:“末将遵命!”
栗平正要离去,孙宾扯住他,急切问道:“栗将军,我爷爷呢?”
栗平缓缓转过身去,伸手指向岗上,脱下头盔,泪水流出。
孙宾面如土色,飞步奔向土岗。
从洛阳赶回安邑的当晚,陈轸顾不上旅途劳顿即入宫禀报,将洛阳之行,尤其是如何与秦使斗法,周室如何无奈,王后如何装病,燕使如何搅局,等等故事由头至尾渲染一遍,直把魏惠王听得目瞪口呆,捋须慨叹:“咦吁唏,精彩纷呈,精彩纷呈啊!”
“唉,”陈轸轻叹一口气,半是自责,“也怪臣办事过于急切,终究未能玉成好事,有辱王上使命??”离席,深深一揖:“臣请我王降罪!”
“哈哈哈哈,”魏惠王大笑几声,“你搅了嬴渠梁的美事儿,就是大功啊!”
陈轸再揖:“臣谢王上不责之恩!”
“唉,”魏惠王敛住笑,“说起这个,倒也难为了周天子!王后装病,天子将宝贝女儿嫁给行将就木的老燕公,等等等等,也都是无奈之举!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老燕公这根枯木上,想不凋零也是难哪!”
“唉,”陈轸亦出一声长叹,“王上体恤之心若此,真乃周室之幸,只可惜颜太师老迈昏聩,周天子不识抬举,白白失去一个攀亲王上的大好机缘!”
“算了,不说周室,说说咱自家的事吧。这些日子你不在,寡人身边还真没有一个可议大事的人,也正打算召你回来呢!”
“王上厚爱,臣??”陈轸涕泣。
“咦,”魏惠王看向陈轸,“寡人正要与你议事呢,你哭个什么?”
陈轸以袖抹泪:“臣洗耳恭听!”
“眼下主要为两件大事,一个是,卫地平阳起了瘟病,鸡犬不宁,不少卫人逃进我土,闹得人心惶惶啊。”
“臣听说了。”
“你是何主意?”
“臣以为,这既是坏事,”陈轸狡黠一笑,“也是好事呢!”
魏惠王眼睛睁大:“哦?”
“说它是坏事,是这病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咬,若不严防,后果不堪设想。”
“是呀是呀,”魏惠王一脸忧急,“寡人愁死了,可这??怎么严防呢?”
“臣之意,凡是卫人皆不得入境,违者格杀勿论!”
“边关也是这么做的,可边关太长,田野沟渠处处可入,防不胜防啊!”
“对入境卫人,臣之意,寻个山沟,关他们进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好主意!”魏惠王眼睛一亮,朝陈轸竖起拇指,“呵呵呵,爱卿不愧是智多星啊!再说说,它怎么又是个好事呢?”
陈轸嘴角浮起一丝黠笑:“卫地罹瘟,宋地难免其祸。宋地若起瘟情,楚人必惧。眼下我与秦人战于河西,臣最忧心的是楚、齐趁火打劫,扰我后方。卫地罹瘟,齐、楚避之唯恐不及,自也不生他念了!”
“嗯,是哩。”魏惠王连连点头,缓缓捋须道,“说起河西,这正是寡人要讲的第二桩事。这包脓看着就要挤出来了!”
“在洛阳之时,臣闻上将军捷报频传,真是为我王高兴。公孙鞅耍点小奸小滑也许可以,要在这沙场上真刀实枪,看来不是上将军的对手了!”
魏惠王眉头微皱:“爱卿乐观了!”
“哦?”陈轸心里一紧,“出什么差错了吗?”
“差错倒是没出,可寡人心里有点儿不踏实了!”
“敢问王上何忧?”
“卬儿虽说捷报频传,也收复不少城邑,可报来报去,皆为小胜,秦军所伤,不过是些皮毛。寡人所忧有二,其一是,卬儿或因这些小胜而忘乎所以,误了大事!”
“嗯,”陈轸点头,“王上所忧,亦为臣之所虑!”
“其二是,龙贾身为副将,领的却是右军,卬儿将左军交给裴英,寡人放心不下!”
“敢问我王,左军、右军有何不同?”
“大魏三军,左为上,右为下,中军主之。观卬儿部署,重车锐卒尽在左军,右军则为老弱步卒。左军过强,右军过弱。左右差异过大,或会使敌有机可乘!”
“军务臣本不懂,听王上这么一解释,倒是有点儿开窍了,觉得上将军这般配置,或有奥妙呢。”
“奥妙何在?”
“想是故意露出破绽,麻痹秦人,诱其攻我右翼,上将军再行反制!”
“寡人担心的是,卬儿或是有意排斥龙贾!大战在即,主、副将不和,当是大忌!”
“王上多虑了,上将军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上将军已经贵为主将,怎么可能与副将过不去呢?”
“诚愿如此。不瞒爱卿,这一战,寡人实在输不起啊!”
“是哩,王上把家底全都端出来了!”
“还不仅仅是家底!寡人已臻天命之年,老天留给寡人的时光不多了!继位那日,寡人面对先祖英灵起誓,立足中原,号令诸侯,光大先祖基业。二十多年过去了,先祖文侯拓地千里,九合诸侯,天下云起响应。寡人虽也东征西战,却是东得西失,远不如先祖。至于合诸侯之事,你也都看到了,连弱卫也敢阳奉阴违!说句心底话,此番南面称尊,不能全怪秦人,是寡人急切,欲借秦力达成夙愿,不想却又弄巧成拙,闹到这步境地!”
听到惠王提及逢泽之事,陈轸晓得是时候作个了结,便起身,长叩于地:“王上,逢泽之事,不怪王上,是臣失察之错!臣百密一疏,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料到秦公、公孙鞅的低劣人品,竟至于??”叩首,哭泣。
“起来吧,”魏惠王摆手,“此事既已过去,我们君臣就不必过于自责了。”
陈轸起身,掩袖抹泪。
“爱卿呀,”魏惠王看向陈轸,一脸凝重,“寡人赌上家当,他嬴渠梁也赌上了。寡人输不起,他嬴渠梁同样输不起。此番决战,关乎的不只是河西那块地皮,而是秦、魏两家的宗庙社稷、天下格局和列国未来,不可有失啊!”
陈轸言辞铿锵:“有凤鸣龙吟于魏地,王上就是上苍所选。天之骄子,必得天助,臣赌此战必胜!”
“诚愿如此!”魏惠王握紧拳头,“这一战既然开打,就得打出个彩来!爱卿回来得甚好,这就赶赴河西一趟,一来看看情势,二来督导卬儿,传寡人口谕,让他谨慎为上,多多请教龙将军,稳扎稳打,不求速胜,但求稳赢!”
“臣这就动身!”
河西诸地,大战正酣。
临晋城外,大魏左军严阵以待,主将裴英立于阵中心的战车上,威风凛凛。与裴英对阵的是秦国左军,主将是国尉车希贤。
裴英挥剑,魏阵冲出一辆战车,上前挑战,一名秦将驱车相迎。
双方擂鼓,二车相交,厮杀在一起。
不及十个回合,秦将不敌,被魏将挑于车下。车希贤摆旗,秦阵接连冲出三车。裴英举剑,魏阵亦出两车,六车捉对儿厮杀。
尘烟滚滚,六车胶着。
酣斗不到一刻,又一秦将被挑,战车翻倒,余下二车仓皇败退,秦阵鸣金。
裴英挥剑,魏军承胜掩杀。
尘烟滚滚中,一彪魏军重车斜刺里杀来,冲向城门。秦军大乱,城门拥堵,车希贤引军向北溃逃,裴英紧追不舍。
秦人溃不成军,死伤无数。主将车希贤的头盔、将旗均弃途中。
魏军攻城,破门而入,将魏旗插上城头。
河西的另一战场是在郃阳。
据守郃阳的是司马错引领的秦人部分右军,约一万五千人。司马错东依河水,南依郃水,又在西、北各筑起牢固的营寨,据险以守。与司马错对阵的是龙贾所率的魏军右军,人数不下三万,其中两万是新训的步卒,另外一万是张猛临时招募的新兵,其中就有吴青等人。
这些新兵不是武卒,也都没有经过真正的战争训练,龙贾明白自己的战力,将兵力全部部署在郃阳的西、北两个方向,而将河水、郃水留给秦人,摆明了让其撤退。
然而,十多天过去了,司马错根本没有要撤的打算,反而天天加筑工事,似乎要在此地与龙贾打一场持久战。
与此同时,公子卬亲率的魏国中军在经过一天的持续猛攻后陆续爬上徵城的城墙,秦国守军四散溃逃。几个爬上城楼的魏卒拔下写着“公孙”二字的战旗,换作一面“魏”字旗。
入夜,夏虫啁啾,火烛齐明。
徵城魏军主将府军议大厅里,几案上摆着河西战图,参将分别在临晋、徵城标上魏军小旗。公子卬居中站着,雄姿英发,左侧龙贾,右侧裴英。
形势图上是几个粗大的不同颜色的箭头,青色为魏军,分三个箭头,南路是裴英的左军,由阴晋西部的魏长城一路扫至大荔关,再下临晋城,夺回洛水以南的长城;中路是公子卬的中军,先下临晋关,一路插向西北,攻克徵城;北路是龙贾的右军,由少梁至郃阳。黑色箭头则为秦军,南路是车希贤的左军,由阴晋败退至临晋,退向西梁山地,汇入公孙鞅的中军;一路是公孙鞅的中军,由临晋关一路败退至徵城,再退至徵城西部的山地,与车希贤部会合;一路是司马错的右军,迄今仍在郃阳一线与龙贾的右军对垒。
从图上看,到目前为止,公孙鞅、车希贤的两路大军全被压缩进徵城西侧西梁山的一道长约二十里、宽约十里的大山谷里。谷的两侧是蜿蜒的山梁,如两条胳膊环抱,围出两个葫芦。谷中间标着三个大字—“葫芦谷”。
葫芦谷外,插着许多魏旗,谷周围看得见的通路全被魏旗堵死了,只有西面的山梁是魏国长城,长城之外是魏国的上郡,也有魏旗插着。
公子卬的目光从临晋新标的魏旗上移过,赞许地看向裴英:“裴将军打得好哇!五日两胜,拿下大荔关,攻克临晋城,将公孙鞅的退路彻底斩断,我们这就要瓮中捉鳖了,哈哈哈哈!”
裴英朗声道:“在主将面前,末将惭愧之至!”
“呵呵呵,”公子卬笑道,“你五日两胜,还惭愧个什么?”
“与末将对阵的不过是秦国国尉、三军副将车希贤,而与主将对阵的则是秦国大良造、三军主将公孙鞅。末将围攻大荔关,激战数日方才拿下,主将克临晋关,两日,克徵城,一日,公孙鞅被主将打破了胆,望风而逃啊!”
“哈哈哈哈,”公子卬爆出一串长笑,转对参将,“拿他们的旗来!”
参将拿过两面被践踏过的破旗,一面写着“公孙”,一面写着“车”字。公子卬将旗子举起,各摇两下,扔到地上,看向龙贾,语气明显不屑:“龙老将军,你的右军战绩如何呀?”
龙贾拱手道:“秦人防守严密,末将正在寻思破敌之策!”
公子卬看向地图:“就此图来看,郃阳好像是座孤城了!”
“末将晓得。”
公子卬看向裴英:“裴将军,孤城难下吗?”
裴英配合默契,嘴角撇出一笑:“末将未曾攻过孤城,正要向龙将军请教呢!”
见两人一唱一和地针对自己,龙贾老脸涨红。
公子卬看向龙贾:“敢问老将军,攻打郃阳多少时日了?”
“一十五日。”
“我军伤亡如何?”
“上将军请看末将战报!”
“哦,对了,我看过战报!”公子卬看向裴英,“这个司马错何许人也,仅引不足两万人马,龟缩于一座破败孤城,竟让我三万大军奈何不得,白白折损三千勇士?”
“回禀主将,”裴英拱手应道,“据末将所知,半年之前,秦将中未闻有司马错其人,听说他不过是个千夫长。不久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突然得到卫鞅赏识,破格拔为先锋,用奸计偷取我长城,困住我河西猛将吕甲,然战不数合,就被吕甲敲掉头盔,差一点儿脑袋搬家!之后此人引军三万攻我少梁,与我八千弱卒激战旬日有余,折兵数千,而我少梁岿然不动!”
公子卬故作惊讶:“咦,同一个司马错,前后差异怎就如此之大呢?”
受到如此含沙射影的羞辱,龙贾强抑情绪,喘气渐粗。
“因由末将已经忖出,只是??”裴英猛地顿住,瞟一眼龙贾。
公子卬犀利的目光射向他,沉声道:“讨论军事,裴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末将妄言了!”裴英瞥一眼龙贾的白胡子,“听说司马错年不过二十五,想是胜在血气上吧!”特意将“血气”二字拖得很长。
经此一连串劈头盖脸的冷嘲热讽,龙贾脸色泛紫,老拳捏得“咯咯”作响。
“呵呵呵,再有血气,难道能抵过我威震八方的龙老将军?”公子卬转对龙贾,夸张地拱手,“敢问龙老将军,郃阳何日可下?”
龙贾哼出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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