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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大梁的魏室行宫里,一个侍女引着公子疾进来。
紫云公主起身迎接,兴奋地望着他:“疾哥,又有好音讯了?”
“呵呵呵,”公子疾回她个笑,“对于上将军来说,不是什么好音讯哟!”
“疾哥快讲!”
“卫人不降,有墨者助卫人守城,上将军久攻不克,急上火了,头疼得厉害,连换三拨疾医,仍不见轻!”
紫云追问:“还有吗?”
“韩、赵皆已出兵,齐卒正向西部边境移动,不下五万人!”
紫云压抑住兴奋:“快取黑雕来,将这好音讯传给公父!”
公子疾击掌,一人提只黑雕进来,情报已经绑好。
紫云详细验过,对公子疾道:“疾哥,放飞吧!”
公子疾冲她一笑:“请云妹放飞!”
紫云接过鸟笼,到门口放飞。
看到黑雕盘旋飞远,紫云泪水流了出来。
“云妹?”公子疾小声叫道。
紫云扭身走回,在几案前坐下:“笔墨伺候!”
侍女取过笔墨,紫云写好一函,亲手封起,交给公子疾:“劳烦疾哥,请代我将此信转递上将军。”又对侍女:“收拾行囊,明日起驾!”
侍女兴奋地问:“是去帝丘吗?”
紫云啐她一口:“你个乌鸦嘴,还真以为本公主要嫁给那个连婴儿也不肯放过的畜生吗?”
公子疾小声问道:“云妹要去哪儿?”
紫云一字一顿:“回咸阳!”
“这这这??”公子疾急切道,“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云妹若回咸阳,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我不想待在此地!我不想嫁给那个畜生!”
“云妹,”公子疾轻叹一声,“眼下是最最关键时刻,我们既已走出第一步,第二步就不可不走了!”
“疾哥,”紫云紧盯住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无论你怎么说,云妹只有一句话,死也不会嫁给那个人,你看着办!”
“要不,云妹暂到安邑小住,再观情势,伺机离开!”
紫云略一沉思:“好吧,就依疾哥!”
魏军中军帐里,公子卬头缠白布躺在榻上,几根银针扎在身上,面前摆着帝丘形势图,旁边是一碗熬好的汤药,已经放凉了。裴英等几个将军守在榻边,所有目光聚在地图上。
公子卬与众将正在议战,参将走进。
参将走到公子卬跟前,捧上一封家信。
参将轻声道:“上将军,是夫人的信!”
公子卬拆看。紫云写道:“上将军,屈指算来,约期已过,紫云日日登高顾盼,不见将军身影,未闻凯旋之音。将军失信,紫云心悲,卸妆抹泪,起程西归??”
一阵头疼袭来,公子卬使劲按住额头。
参将凑他耳边,声音更轻:“上将军,夫人已经起程了!”
公子卬咬会儿牙:“她讲过去哪儿了吗?”
“讲了,说是安邑。”
公子卬嘘出一口气,闭目,两手再次按在额头上。
马蹄声急,一个军尉急急走进。
“报,”军尉叩道,“齐军出动锐卒六万,已到卫境,正向帝丘进发!”
公子卬眼睛一亮,忽地坐起:“你确定是六万?”
“齐人宣称六万,末将不放心,派人数过他们的旗帜与帐篷,可以断定!”
公子卬兴奋道:“主将可是田忌?”
“正是。太子监军!”
公子卬将银针拔掉,跳下榻,在厅中兴奋地来回踱步。
“还有,”军尉继续禀道,“韩军三万,主将申不害,借道楚境,正向宋境进发,赵军两万,主将奉阳君,借道齐境,前锋已至甄城,韩、赵二军,预计三日内皆可抵达帝丘!”
众将震惊。
“哈哈哈哈—”公子卬爆出一声长笑。
众将面面相觑。
公子卬猛然敛笑,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本将守的这窝猴子,总算是蹦跶出来了!”扫视众人,“众将听令!”
三军众将:“末将候令!”
“退兵十五里下寨!”
三军众将朗声:“末将得令!”
公子卬又转向参将,声音铿锵有力:“写战报!”
预计中轰轰烈烈的称王大典竟然成为一场尴尬,魏惠王面子上挂不住,在公子卬成婚的次日起驾回返,颠簸旬日方过河水,回到安邑。
一回到宫城,魏惠王就大步走进书房。毗人伺候他脱下王冠、王服等,正要伺候他洗澡,惠王摆手止住,走到案前坐下,急不可待道:“查查,可有紧急报奏?”
“王上,”毗人为他轻轻捶背,“身子骨要紧哪!”
“呵呵呵,”魏惠王伸胳膊活动几下,“寡人这身子骨结实着哩!”
“臣鼻子眼儿全不信!”毗人嗔怪道,“从大梁一路赶回,跋山涉水,前颠后簸二十多天,臣的骨架全都颠散了,王上的身体能是铁打的?”
魏惠王乐了:“毗人哪,你哪儿都好,就是太娇嫩了,经不住车马劳顿。寡人不一样啊,想当年??”
魏惠王的想当年尚未说出,当值宫人匆匆走进,欲奏事,又止住。
毗人迎上去:“什么事儿?”
“边关急报,”当值宫人膝行至前,双手呈上,“昨夜就到了!”
毗人接过,呈给惠王。
惠王接过,看毕,捋捋胡须:“嗯,好哇,好哇,好哇!”
毗人小声问道:“王上,有好事了?”
“是哩,韩武、赵语出兵了!”
“出兵?”毗人愕然,“他们出兵何处?”
“卫国!”
“是去助力上将军的吧?”
“助力?”惠王一拳擂在几上,鼻孔里哼出一声,“他们是去救卫!”
“这??”毗人不解了,“这是与我王作对呀,怎么能说是好事呢?”
“哈哈哈,”魏惠王长笑几声,“你有所不知,寡人候的正是这个!”转对当值宫人,“传朱司徒、陈上卿进宫!”
咸阳秦宫里,孝公面前摆着三封信,一旁是只鸟笼,紫云放回来的英雄雕正在笼中享受御赐美食。侍坐的是刚从逢泽赶回来的公孙鞅。
“呵呵呵,”秦孝公乐得合不拢嘴,“爱卿布下的好局,盘面越来越热闹了!”
“是托君上洪福!”公孙鞅拱手笑道。
“照此下去,大事成矣!”
“离成尚早!”
“爱卿放心,”秦孝公显然心中有数了,“寡人已备敢死之士十万,可以与龙贾一战了!”
公孙鞅心里“咯噔”一下:“敢问君上,他们现在何处?”
“正开往边关!”
“不不不!”公孙鞅急切阻止。
“哦?”秦孝公倾身征询。
“君上,速命他们回撤!”
“这??”秦孝公愕然。
“不仅命他们回撤,臣还请求撤走全部边关将士!”
秦孝公闭目有顷,恍然大悟,转对内臣:“拟旨??”
齐国三军不急不迫,缓缓开进卫境。
斥候驰至,在田忌车前翻身下马,朗声道:“报,魏军闻我援兵到来,已停止攻城,退兵十五里下寨!”
田忌眯起眼睛:“韩军、赵军可有动静?”
“回禀将军,赵军三万,借道我境,明日可至卫境,韩军两万,借道楚境,已至宋境,预计三日之内可抵帝丘!”
“再探!”
“得令!”斥候拱手,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田忌看向田辟疆。
“啧啧,”田辟疆叹服了,“公父神算哪!”
“殿下,”田忌不无振奋道,“魏军连日攻城,伤亡惨重,能战之卒不足四万,且师出无名,补给不足,士气低迷,主将无能,部属凶残,平阳屠城更失天下人心,堪称败亡之军,垂死之师。我若此时袭之,必获全胜!”
“不可!”田辟疆断然应道,“公父只让陈兵卫境,并未旨令出战!”
“这??”田忌不解,“君上不知前方情势,有此判断也未可知。殿下,出击吧,臣立军令状,保证完败魏人,活擒那个畜生!”
“纵使将军战胜,也与魏罃结仇了,若是魏人犯我,齐地就会血流成河!”
“可??”田忌急了,“殿下,我们与魏人已经结怨了。我们来援,魏卬必搬援兵。待其援兵赶到,殿下您说,我们是战呢,还是不战?”
“怨是怨,不是仇呀。”田辟疆诡秘一笑,“临出征前,公父特别吩咐,我们此来,既不是解围,也不是交战,而是顾全一下卫公和孙老相国的颜面!”
“这??”田忌显然没有转过弯来。
“田将军,”田辟疆摆手笑道,“甭这呀那了,魏人已经退兵,我们若是硬攻,就过分了。选个合适地方,安营下寨!”
“臣??遵命!”
自白相国仙去后,公孙衍就搬出相府,住进自家的小宅院里。
这是一幢两进院子,位于安邑东街一条小巷子里,是当过武卒的祖父在世时魏君赏赐的。十多年前,同为武卒的父亲战死在赵国边界,母亲跟着病故,孤身无依的公孙衍就进白府做了门人,吃住皆在白府,这处宅院也就落寞了,院中长满杂草,房中结满蜘蛛网,害得他连续收拾几天,才算有个模样,可以住人。
这日清晨,日头还没爬上东城楼,就有一人推开柴扉,直走进去。
公孙衍正在忙活着将一匹老马套在一辆只够一人乘坐的小轺车上。
朱威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在那匹老马上。
“司徒大人,”公孙衍指着马笑道,“你这大忙人,不忙朝务,一大早就来看我的这匹老马呀!”
“公孙兄,你这是—要出远门?”朱威略显诧异地问道。
“大人该不会是来送行的吧?”
“去哪儿?”
“找死!”
“你呀,”朱威“扑哧”一笑,“甭弄玄虚了,什么死不死的,有大事了,咱得屋子里说去!”扯他胳膊,就要拖他进客堂。
“啥大事儿,就这儿说吧。”公孙衍甩开他,将早已打好的随身行李一件件地放到车上。
“韩、赵两国出兵救卫。韩国主将是申不害,赵国是奉阳君。估计齐国不会不动!”朱威不无忧急。
“齐人已经出兵了,”公孙衍给他个苦笑,“主将是田忌,太子辟疆监军!”
“啊?”朱威愕然,“你怎么知道?”
公孙衍指指自己的五官:“眼不瞎,耳不聋,鼻子没伤风,鼻子下面还有一张口,怎么会不知道呢?”
“明白了,”朱威点头,“是有细作通报你!”
“养不起细作,不过几个酒友而已。”
朱威看向他的车马:“这是去哪儿?”
“找死呀,不是说过了嘛!”
“去哪儿找死?”
“河西!”
“公孙兄呀,”朱威连连摇头,“战火在卫地,你到河西能找什么死?”
公孙衍拖长声音:“卫地无事,事在河西!”
朱威吸一口气:“此话怎解?”
“平阳屠的不是城,是人心。卫公诏令全国,人在城在,誓言玉石俱焚。卫国百姓害怕城破遭屠,必全力死守,众志成城。就公子卬那点儿才具,即使列国不出兵,单是卫人之力,也够他啃上三年两载的!”
“这??”朱威挠头,“这与河西有何关联?”
“君上伐卫,意不在卫,在的是卫国背后的君侯。换言之,君上候的正是三国出兵!不仅是君上,秦人候的也是这个!”公孙衍刻意顿住话头,看向朱威的表情。
朱威打个寒噤:“公孙兄是说,秦人会??”顿住不说了。
公孙衍点头:“还记得白相国临终前的忧虑吗?朱兄随便想想,公孙鞅是何等样人,秦公又是何等样人,依秦国眼下实力,即使一战,鹿死谁手也难预料,可他们呢?非但屈尊议和,且还罔顾河西血仇,嫁女进贡,低三下四地讨好公子卬,这是下了多大的注啊!可惜呀,你的君上眼睛全让人蒙了,耳朵全让人塞了!”
朱威恨恨道:“蒙君上、塞君上的是陈轸那个奸人!”
“不是陈轸,是君上的妄心!”
“好吧??”朱威语塞,转身欲走,“在下这就去奏君上,陈明利害!”
“唉,”公孙衍长叹一声,摇头,“朱兄呀,你何时才能明白你的这个君上?连白相国他都不听,他能听你的吗?”
朱威默然。
公孙衍起身,走到墙边,取下白相国赠给他的剑,抽出来,拭拭剑锋,插进去,系在腰中:“在下这要上路了,为你的君上擦屁股去,朱兄要不要送一程,不定就是永诀呢!”
见他讲得这么严重,朱威轻轻点头。
公孙衍吆马出门,关上柴扉。
胡同窄小,刚好容下一辆轺车。公孙衍扬鞭催马,朱威跟在车后,二人走出胡同,沿东街径投西门。
朱威送到十里长亭,公孙衍勒马,朝他深深一揖:“送行千里,也须一别,朱兄,后会有期了!”
朱威回个长揖。
“朱兄,”公孙衍又是一揖,“在下自幼孤独,无亲无故,此行或无归期。临别之际,托兄一事!”
“公孙兄请讲!”
“主公临终时,放不下的唯有二事,一是河西,二是白公子。河西为国事,白公子为家事。主公将国事托付龙将军,将家事托付在下。在下忧心的是,龙将军固然善战,但与公孙鞅过招,恐怕不占上风。在下去河西,是想助龙将军一把。至于白公子??”公孙衍拱手,“在下不忍带去,只好转托朱兄了!”
朱威眼前浮出白圭临终的一幕,耳畔传来白圭的声音:“犬子不肖,皆是老朽之过。犀首啊,这个混小子,老朽托给你了。答应我,带他到河西去,让他死在战场上,不要死在赌??赌??”
朱威思绪回来,点头道:“晓得了。”
“白公子浪荡惯了,朱兄最好安排他做点事儿!”
朱威略一思索:“先安排他到刑狱历练,妥否?”
公孙衍深鞠一躬:“拜托!”
白家府宅后花园,白虎在一棵树下独自喝酒解闷。树上吊着一个仆役,白虎喝几口,过去拿鞭子抽打一下,那仆役每挨一鞭,就如杀猪般叫唤几声。
离他们不远处,老管家黄叔闷头蹲在地上,时不时地站起来,嘴巴张几张,但又蹲下。
许是喝足了,打累了,白虎眼角瞥向黄叔。
黄叔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头勾下去。
“黄叔!”白虎大声叫道。
黄叔没有应声,头勾得更低了。
“黄叔,”白虎忽地站起来,大步走到黄叔跟前,恨道,“甭再装了,你不说实话,看我打死这厮!”
“说吧,”黄叔抬头,“公子想知道什么?”
“我问过一千遍了,先父留给我的金子呢?”
黄叔迟疑一下:“存着呢!”
“存哪儿了?”白虎两眼放光,“带我取去!”
“公子??您不是说??您不赌了吗?”
白虎眼睛一瞪:“我啥辰光说要去赌了?”
“既然不赌,公子要金子做什么?”
“咦,我的金子,我想看一眼总成吧!”
“若是这么说,请公子放下小厮,跟老仆前往库房!”
白虎将鞭子扔在地上,甩手朝库房走去。
黄叔解开仆役,跟在后面。
二人来到白府最中间一进院子,连开两道铁门,进入一条地道。
地道是巨石砌的,入道几十步,横着一扇用黄铜铸的库门。
黄叔打开库门,现出十丈见方的巨大金库。
库中空空荡荡,只在一个角落孤零零地摆着三只木箱,每一只箱下拴着链条。
黄叔掏出钥匙,打开其中一只:“公子请看!”
白虎指向其他两箱,黄叔分别打开。
白虎指向箱中金子:“一共多少?”
“三百金!”
“就这点儿?”白虎惊愕。
黄叔点头。
“哼,”白虎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当我是白痴呀!小辰光我就进过金库,这样的箱子码成堆,不下几百箱!说,它们哪儿去了?”
“花光了!”
“啊?花哪儿去了?”
“一部分修大沟,一部分运到河西了!”
“河西?运到河西做啥?”
“给龙将军用!”
“啥?”白虎暴跳起来,“你怎敢把我家的金子交给龙将军呢?”
“老奴??”黄叔欲言又止,闭目。
白虎扑上来,踢打黄叔。
黄叔蹲在地上,抱住头,任凭他发作。
白虎正自发狂,一个素衣女子款款走进。
是绮漪。
绮漪飞跑过来,惊道:“夫君??”
白虎看她一眼,又打起来。
“哥??”绮漪死命拖住白虎的胳膊。
听到这声“哥”,白虎心里一颤,停下手。
“哥,你为什么打黄叔呀?你怎么能打黄叔呀!”绮漪带着哭音。
“为什么?为什么?”白虎手指黄叔,气恨恨道,“你问他!”
“哥,你想问什么,就问我吧!”
“问你?你晓得个屁!”
“我什么都晓得。”
“好吧,那我问你,我家的金子,”白虎手指黄叔,“他凭什么运到河西,凭什么交给龙贾?”
“夫君若问这个,请随奴家来!”绮漪搀起黄叔,头前走去。
白虎迟疑一下,跟出去。
绮漪带着白虎和黄叔径至白家父庙的正殿,殿中摆着神龛,白圭的塑像、牌位及相应祭品一应俱全。
绮漪面对牌位跪下,留下主位给白虎。黄叔跪在后面。
白虎迟疑一下,在主位跪下。
绮漪凝视白圭牌位:“父亲,白虎来了,绮漪在您面前,示给他您的最后叮嘱!”
绮漪起身,走到牌位跟前,从神龛后面取出一个卷筒,掏出白圭的遗嘱,反身回来,复跪于白虎身边,将遗嘱递给白虎。
白虎接过,拆看。的确是父亲白圭的亲笔字迹,只是写到后来,字有些抖:“??为父半生经商,所聚所敛,皆为民脂民膏。来之于民,也须用之于民。八千金修大沟,三千金固河堤,一千五百金赈灾荒以解民难??白家世受魏恩,万死不足以报,以所余七千金捐献河西防务??”
“公子,”黄叔哽咽道,“那三百金是主公留给少夫人的!”
白虎望着遗嘱上白圭的签字与指印,面色狰狞,喘起粗气,拳头紧捏一会儿,忽地站起,冲白圭灵位跺几下脚,转身欲走。
绮漪扯住他的衣襟:“夫君?”
白虎站住,回头看向她。
绮漪缓缓站起,眼中含泪,凝视他,眼神哀求:“您能不能不去那个地方了?”
白虎的脸别向一侧。
绮漪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她微微鼓起的肚皮上:“你摸摸,他在动呢!”
摸着她的肚子,白虎长叹一声,一步一挪地走出庙门。
白虎刚出庙门,一个仆役就飞跑过来。
“公子,公子,”仆役边跑边叫,“司徒大人寻您来了!”
“朱威?”白虎凝眉。
“对对对,是朱大人!”仆役喘气应道。
白虎快步赶至客堂,果见朱威候着。
“何方来风,竟然吹来了朱大人?”白虎盯住他道。
“这来给你寻个事儿做做,如何?”
“哦?”白虎略怔,“什么事儿?”
“到刑狱里!”
“刑狱?”白虎吃一惊道,“要我到刑狱里做什么?”
“白公子有什么不能做吗?”
“本公子自出生之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也不会做呀!”
“白公子天生就会掷骰子吗?”
白虎脸色涨红,别过脸去。
“白公子,大丈夫立于世,靠的不是骰子。白相国去了,公子该当立事了,守在家里不是个事,早晚都得谋个差事,是不?”
“好吧,”白虎略略拱手,“谢朱大人关照!”
朱威回礼,给他个笑:“甭再叫我大人,叫我朱兄!”
白虎再次拱手:“谢朱兄关照!”
二人来到刑狱府,朱威召来司刑,指着白虎道:“这位是白公子,自今日起,就在你处守值,你酌量一下,为他派个差事!”
“下官见过白公子!”司刑对白虎深揖一礼。
“白虎见过司刑大人!”白虎略略回个揖,语气倨傲道,“请问大人,你为本公子派何差事?”
司刑看向朱威,表情稍稍尴尬。在安邑,白公子的大名无人不晓,加上朱威事先没打任何招呼,司刑真不晓得该如何安置这个阔公子。
“为白公子取套狱卒服!”朱威吩咐。
“司徒大人,”司刑惊诧了,“您是说??让白公子做狱卒?”
朱威瞪他一眼:“难道你是聋子?”
司刑取来一套粗布狱卒服,双手呈在白虎面前,低声道:“白公子,您请试穿一下,看看大小合身不?”
自小到大,白虎从未穿过粗布衣,眼睛一斜,脸色沉起,拿脚挑起卒服,接上,抖了几抖,“啪”地朝地上一掼,不屑道:“这身粗衣也配本公子穿?”
朱威“唰”地脱下司徒服,弯腰捡过白虎扔在地上的狱卒服,穿上,转对司刑,语气严厉:“为白公子再取一套!”
司刑不敢怠慢,急取一套,双手呈给白虎。
朱威看向白虎,语气缓慢而威严:“白公子,请更衣!”
白虎脸色涨红,一件接一件地脱去身上的绸缎衣饰,换上粗布卒服。
朱威帮他整理几下,微微点头:“嗯,合体!”转对司刑,“司刑大人,请给我们派差事吧!”
司刑声音微颤:“下??下官??”
朱威斥道:“什么下官?眼下你是上官!”
“是是是!”司刑忙不迭道,“请二位大人随下官??不不不,请二位随本官巡视囚室!”
司刑在前,朱威、白虎跟后,挨个巡视囚室。
转完一圈,司刑带二人回到府堂。
朱威脱下狱卒服,叮嘱司刑:“从今日起,白公子就在你处当差。白公子干得好,你一并受赏。白公子若出差错,你一并领罚!”
司刑拱手:“下官遵命!”
朱威换上官服,大步走出刑狱。
听到朱威的脚步声渐去渐远,司刑转对白虎,哈腰赔笑道:“白公子,您今日是第一次当值,随便转转就成了,没有什么紧要的事体。公子有何需要,只管吩咐在下就是!”
白虎狠狠白他一眼,“噌噌”几下脱下狱卒服,“啪”地摔在地上,换上原来的华服,重重“哼”出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刑狱。
安顿好白虎,朱威打道回府。
朱威坐在车里,眼睛闭起,刚想打个盹,耳边突然响起公孙衍的声音:“君上伐卫,意不在卫,在的是卫国背后的君侯。换言之,君上候的正是三国出兵!不仅是君上,秦人候的也是这个??公孙鞅是何等样人,秦公又是何等样人?依秦国眼下实力,即使一战,鹿死谁手也难以预料,可他们呢?非但屈尊议和,且还罔顾河西血仇,嫁女进贡,低三下四地讨好公子卬,这是下了多大的注啊??”
朱威心底一惊,陡地睁眼:“停!”
御手停车。
“到哪儿了?”
御手应道:“再过一个街就到府中了!”
“掉头,去宫城!”
御手掉头,辎车朝宫城方向驰去。
从平阳到安邑有两条路,一条略远,经由洛阳,走崤道至陕邑渡河,道路平坦,另一条近些,从虎牢关过河,经由轵关陉入安邑,但路狭地险。为赶时间,随巢子和宋趼选了第二条路,原定十日就到,但在过山道时,宋趼踩到一条小黑蛇,被蛇照小腿肚上咬了一口。虽然随巢子紧急施救,没有大碍,却也耽搁几天行程,半个月后才赶到安邑。
将进城门时,宋趼蹲在路边,解下磨破得不成样子的草鞋,“啪”地扔到草丛里,指桑骂槐道:“魏地这草不好,才走一天就成这样了!”
“你呀,”随巢子瞄一眼他的草鞋,摇头道,“鞋没打好,反倒怪起草来!”伸出自己的脚,“好好瞧瞧!”
宋趼“扑哧”一笑:“巨子,您的也破了!”
随巢子低头一看,果然破了一个大洞,亦笑起来:“呵呵呵,看来是这草有问题,”从背囊里取出一双新打的鞋子,递给他,“最后一双了,换上吧!”
宋趼嘻嘻一笑:“还是巨子换吧,弟子打赤脚,磨磨老茧子!”
“穿上吧,你的老茧子有得用哩!”抬脚走向城门。
二人进城,沿街边走边问,不消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宫城。
这日不上朝,宫门两侧钉子般扎着的八个持戟甲士,为冷清的宫门平添了几分威严。
随巢子走到甲士跟前,深揖一礼,双手递上拜帖:“烦请军士通报魏侯,就说野人随巢觐见!”
众甲士就似没有听见,扎在那儿一动不动。
随巢子略略一怔,正欲再问,一个军尉模样的从宫门内走出来,上下打量二人,目光落在他们的褐衣与磨破的草鞋上,脸色立时不屑,语气蛮横:“喂,老头,何事喧哗?”
随巢子再揖一礼:“野人随巢求见魏侯,烦请军尉通报!”呈上拜帖。
军尉眼睛一横,厉声道:“你个老东西,找死咋的?告诉你,这儿没有魏侯,只有王上!”“啪”地将拜帖打落在地。
宋趼震怒,抢上来就要理论,随巢子摆手制止,弯腰拾起拜帖,再次鞠躬:“烦请军尉通报王上,就说野人随巢求见!”再次递上拜帖。
“什么巢不巢的?”军尉眼睛又是一横,“你个乡巴佬知道什么叫作王上吗?王上就是天子,岂是你个乡野村夫想见就能见上的?”
随巢子轻叹一声,扭身与宋趼走开。
没走几步,一辆辎车驰至,在宫门前停下。朱威跳下车,朝辎车摆下手,辎车驰走。随巢子看到,就又拐回来。
朱威的目光落在随巢子、宋趼身上,打量几眼,转望军尉,询问道:“怎么回事儿?”
军尉行个礼,小声禀道:“回禀司徒大人,这个贱民想见王上,末将让他滚开,可他??”转向随巢子,眉头横起,“老家伙,还不快走,难道是想住大牢不成?”
朱威白他一眼,转向随巢子,态度和蔼:“请问老丈,您从何处来?为何要见王上?”
随巢子深深一揖:“回司徒的话,野人随巢从卫地来,为天下事求见魏侯!”
军尉震怒:“你个乡巴佬,找揍怎的?不是魏侯,是大魏王上!”
朱威冲他摆下手,自语道:“随巢?”看他服饰,似是想到什么,急问,“老先生可是墨家巨子?”
随巢子点头:“正是老朽!”
朱威一揖至地:“晚辈朱威不知前辈光临,失敬!失敬!”
见司徒大人如此礼让眼前这个野人,军尉目瞪口呆。
朱威再揖:“巨子请在茶房稍候片刻,晚辈这就进宫奏报我王!”转对军尉,指随巢子,“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墨家巨子随巢子前辈,好生侍候!”
军尉这才回过神来,不无尴尬,拱手深揖:“末将不知是前辈光临,有所冒犯,还请前辈海涵!”
随巢子回他个揖:“是老朽打扰了!”
军尉躬身礼让:“前辈请至茶房小憩!”
朱威此来觐见,心里却在打鼓。他知道魏惠王的脾气,一旦痴迷进去,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且眼下魏惠王对秦公和公孙鞅信任有加,若是禀报河西有事,说死他也不信。
正所谓天遂人愿,正当朱威不知如何劝谏时,墨家巨子偏巧来了。朱威推断随巢子是为此事来的,而依随巢子在列国的声望,魏王不会不听。
心中有了指望,脚底自也轻快。不消一刻,朱威已到前殿,问过当值宫人,得知惠王正在御花园的凉亭里与上卿陈轸对弈,就让他引自己进去。
凉亭下面,魏惠王“啪”地落下一子,捋须长笑:“哈哈哈,陈爱卿,看棋!”
“啊?”陈轸故作吃惊,连拍脑门,“怎么会这样?”
“认输吧!”魏惠王不无得意道。
“这这这??”陈轸急了,“容臣再想想,不定能出个解着呢!”
“哟嘿,”魏惠王美美地捋把胡须,有节奏地用指背敲起棋枰来,“死到临头,还要硬撑,莫不是??”
远处传来脚步声。
惠王顿住话头,看过去,见是当值宫人引着朱威走过来,捋须笑道:“呵呵呵,陈轸呀,你的救星来了!”转对毗人,“有请朱爱卿!”
朱威趋上台阶,叩道:“臣叩见王上!”
“呵呵呵,”魏惠王冲他扬手笑道,“爱卿平身!来来来,快给陈爱卿支个解着儿!”
陈轸冲朱威抱拳,夸张地叫道:“朱大人,快快救我!”
朱威起身走到棋枰前,细审那棋,见一大片白子惨遭围困,已回天乏术。陈轸显然也放弃了抵抗,束手待毙。
“呵呵呵,”魏惠王不无得意地抖动一条粗腿,笑对陈轸道,“陈爱卿,莫说是朱威,纵使神仙老子来了,救你怕也难喽!”
“唉,”陈轸两手一摊,做认输状,“臣本还存着一线生机,不想王上一枚妙子,硬生生地将这线生机掐断了。”
“陈爱卿呀,”魏惠王话中有话道,“你这片孤子,早就是寡人的囊中之物了,寡人本欲容你再活几时,不想你却放着生路不走,自寻绝路,叫寡人如何容你?”
“唉,”陈轸长叹一口气,“臣之处境,与那卫公一般无二啊!”
“哈哈哈哈,”魏惠王大笑起来,“寡人说的就是这个!对了,我们只顾下棋,竟是忘了正事,卫国那儿可有音讯?”
“捷报频传哪,王上!”陈轸喜不自禁,“上将军神勇,大魏武卒锐不可当,连克平阳等十余城邑,楚丘、帝丘已成囊中之物,不日可破!”
魏惠王摆手:“传旨上将军,要他不必着忙。姬速这条老狗,要细火烹着吃!对了,那几只猴子蹦跶到哪儿了?”
“韩人已过宋境,赵人已到齐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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