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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夜,城中人皆散去,重昀也与阿萤出了江临。如墨的夜色下江临城是那般宁静,除了更夫的敲锣呼喊,便只剩下街巷中穿行的风声,以及风中断断续续的铃铛声响,还有那刻在记忆里的笑声。
安眠,城与人。
世间诸般,皆是如此,聚时繁华,别时落寞。
终归无言。
重昀本欲找个客栈歇息,可近日前往天子山的修士多在此处歇脚,又恰逢花神节盛会,城中客栈早已客满,重昀挨家打听,却也未曾寻得一间,这才无奈出城。
阿萤却不失落,她那高兴的劲儿似乎永远耗不尽,若非入夜宵禁,市集关闭,这城中好吃的好玩儿的,她怕是能一一尝个遍。那样孩童般的心性,世间少有。
二人都不知改去往何处,便循着心的方向,在旷野中漫无目的地行走,铃铛声荡开涟漪。
春风为伴,星月相携。
许是有些无聊了,阿萤便问:“重昀,能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我的故事?”重昀有些愣住。
他的故事?他能有什么故事,不过是个幸运的,被夫子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孩子,得夫子之教诲,于学宫中修行,便如这原上的草木,岁岁枯荣,周而复始,毫无波澜。
但阿萤要听,重昀便讲:“我是孤儿,自小便在人贩子手上长大......后来,夫子途径樊阳,将我从人贩子手中救出,并收我为徒,将我带回学宫,教我识文断字,纳灵修行......”
很平凡的经历,各大仙门中有此经历的弟子应当不在少数,至于是否如重昀这般幸运,便未可知了。
见阿萤仍不满足,重昀又与她讲起昔日从景浩口中听来的故事。九州山川,神魔志异,诸天星宿,阿萤都听得津津有味。星空下,原野中,二人坐在丰茂的草地上,野草遮住脚踝,他讲着故事,她侧耳听着。微风渐过,一阵铃铛响,荡开涟漪。
第二日,晴好。重昀陪阿萤看百花盛开。
第三日,骤雨。重昀带阿萤听说书人说书,看灯影戏。
第四日,仍是阴雨。阿萤想家了,想回天子山,重昀陪她。
雨连日下个不停,大好的春光都因此耽搁了,但阿萤的笑容却不会遮上阴雨,无论晴空大好,还是阴雨绵绵,她的笑容都是那般灿烂,如雨霁初阳,总是能驱散这世间的寒意。
重昀一贯是喜欢淋雨,雨虽冷,却真实。
今次,重昀却不愿被雨水淋湿,确切来说,是不愿让身旁的阿萤被雨水淋着,不愿看那笑容有分毫的瑕疵,于是施了个术法,将雨水隔开。
天子山外大雨滂沱,天子山中也不见得晴空万里,数不清的修士涌入天子山,打碎了千万年的安宁,只为寻那味无人识得,或是本不存在的灵药——长生。
二人沿着记忆的路赶回木屋。
沿途,重昀看到不少用刀剑劈砍出来的路,目测有十多条,而路上的脚印更是一层叠着一层,多得数不清,只是心疼那些蔓草,白白受了这些罪。这些倒不是重昀所忧心的,他真正担忧的是,此处已有一些打斗的痕迹,越往天子山深处,打斗的痕迹也就越多,淡淡的血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漫。重昀担心,天子山中会就此掀起血雨腥风。而这一起的起源仅仅只是一株药材。
重昀似乎有些懂了,为何夫子要派他来天子山取药。长生不重要,长生在谁手中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握长生的人必须足够强大,才能化解这场争端,而重昀恰恰是学宫中最合适的人选。
“重昀,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阿萤的话打断了重昀的思绪。
侧耳倾听,重昀果然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是兵刃的碰撞,看来有人在打斗。
阿萤一副感兴趣的样子:“重昀,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稍稍犹豫后,重昀也是点头默许。
二人循着声音前行。
越靠近,打斗的痕迹越重,地上满是被切开的枝叶,一些树木表面遍布刀剑锋刃的切口,更有甚至,直接被拦腰斩断。左侧有浓重的血腥味,那是离声音最近的小路,不过重昀却打算从右侧绕道过去。
约莫半柱香后,二人终于找到声音的源头。
此处原是一片丛林,现下却被刀光剑影削平了,枝叶绞得粉碎,滂沱的雨将它狠狠踩进泥土,顺势为它染上不属于它的鲜艳,搅乱了彼此的味道。
地上的雨水已被染红,分不清是谁的血。
正在打斗的二人,其中一人重昀识得,正是当日为夺凤羽剑而追杀他的牧野,今次怕是又在干着夺宝杀人的勾当。至于另一人,蓝灰色道衫,看样子是某个门派的弟子。能与牧野打得难分难解,倒是有些实力。
他二人身上满是伤痕。牧野的灰衣本就有许多刀口,如今又添了不少新的,伤口的溢血被雨水冲刷,但总会在衣物上留下血渍和腥臭味儿,破烂至此,这件灰衣日后怕是不能再穿了。
那修士也未好到哪里去,原本整洁的道衫,同样被割开一个又一个口子,鲜血流下,将蓝灰色的道衫染得格外暗沉。
二人气息都已虚浮,周身灵力越来越弱,招式变得杂乱,滂沱大雨打在身上,不停消磨着精神,便是如此,二人却谁都不肯认输,誓要拼个你死我活。
重昀不懂,活着已非易事,为何世人偏爱争端?
“阿萤,你在这里待着,我去将他们分开。”这次,重昀未等阿萤回应,便独自出了隔雨的结界,将阿萤留在里面,凤羽剑召之即来,雨水顺着剑锋滴落,融入血水。
瞅准时机,重昀一个箭步便飞向二人,凤羽剑挑开兵刃,将正在搏杀的二人分开。
“礼之所用,以和为贵,争而毋斗。两位究竟有何深仇大恨,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重昀站在二人之间,时刻做着劝架的准备。
二人半跪在地,都只能靠着手中的兵刃勉强支撑。
隔着厚重的雨帘,牧野望向重昀,一眼便认出了自己曾经的猎物:“是你......”
忽而气血翻涌,牧野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便倒地不省人事,另一边的修士也是如此。看来硬撑的那口气是耗尽了。
幸而此处离阿萤的木屋不远,重昀将人抬了回去。
“阿萤,你去外面等着吧,我要运功为他们疗伤了。”重昀不希望阿萤看到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
“不用了重昀,我来吧!”阿萤笑着说道:“你忘了,上次你受伤还是我给你治好的呢!”
重昀上次的情形便与二人相似,重伤之下,失血过多而昏迷,险些丧命,可阿萤不知用的什么方法,不仅治好了重昀的伤,甚至连伤痕都未曾留下,手段之神奇,令重昀困惑至今。
阿萤走到床边,忽地咬破食指,将两滴鲜血滴在二人眉心,而后轻轻一抹,食指的伤口竟自己愈合,全然看不出一丝血迹,阿萤也如没事人一般。
而阿萤的鲜血滴在二人眉心,转瞬便融入体内,二人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惨白的面容渐渐恢复血色。
“莫非当日,阿萤也是用自己的鲜血来救治自己的?”重昀心惊。
“难道说......”
霎时间,重昀似乎明白了什么。
拉着阿萤走出木屋,重昀才开口问道:“阿萤,你上次也是这般把我治好的,对不对?”
“是啊!”阿萤乖巧地笑着。
果然......重昀猜对了,可此刻重昀却宁愿心中的猜测是错的,宁愿阿萤是在欺他骗他,至少如此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像个傻子般继续陪她玩乐,看她欢笑。
良久,重昀才打破沉默:“阿萤,这件事情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为什么啊?”阿萤不解。
这一次重昀没哟告诉她答案:“以后我再慢慢给你解释,好不好?”
“那好吧!”阿萤相信重昀,正如她相信这世上的一切。
雨还是下个不停。
已近日暮。
床上的二人终于醒了,可一见到对方,又差点儿大打出手,多亏重昀守在一旁。
“你们要打的话,请出去打,莫要毁了屋子。”闻言,二人才消停下来。
那修士下床,站直身子,抱拳对着重昀微微一拜:“在下单元章,琼台山华阳派弋阳真人座下弟子,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不愧是仙门修士,教养还是有的,不过这琼台山华阳派,重昀实在未曾听闻,或许只是个小门小派罢了。
“你比我年长,这声前辈我可受不起,至于救下你们,只是顺手为之,不必在意。”重昀端起茶杯欲饮。
眼前之人虽看似与重昀年纪相仿,实则已三百多岁,毕竟不是重昀那般天资卓绝之辈,修行至今日三重天境,全靠着岁月的积累,世间修士大多如此。
“家师教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更应如此,只是现下元章有师门任务在身,不便在此多加逗留,待来日事了,必回此地还今日之恩。”单元章说话倒是有些学宫的味道了。
重昀听闻,茶杯停在嘴边:“报恩就不必了,我这人喜欢清静,不喜欢被人打扰,你二人还是就此离去,莫要再来。”
拒绝得十分果决。
“这......”单元章稍显犹豫,而后回道:“既然先生不愿被打扰,那元章便先行离开,愿他日山水再聚,元章必报今日大恩。”
说罢,对着重昀又是一拜。
只顾着喝茶,重昀未曾注意到,便是这拜起之间,单元章偷偷瞥了眼重昀身后的阿萤。
单元章离去。
“你怎么还不走?”重昀看着牧野,神色平静,似乎已然忘却昔日之仇,但其实重昀只是不想阿萤被刀光剑影吓着。
牧野道:“那家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话说得确实不错。我牧野不喜欢欠人情,你救了我一命,有机会我会还给你的。”
“上次你救了我一命,这次我们扯平了,互不相欠。”重昀没想到,牧野这个匪徒竟非忘恩负义之人。
“那不一样,我虽救了你,却也险些杀了你,算不得什么恩情,但你此次确确实实救了我,这份恩我得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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