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行路艰难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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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明天一早就要走远路,吃过晚饭洗漱一下,就要早早睡觉。为方便孟晨瑶漱洗换衣,叶青明先在外头跟黄树生和那个罗田客人扯闲话。
叶青明这个人,生性机灵、广有见识,天生一副好口才,跟人聊天闲谈,哪怕三天三夜都不说废话,也没哆嗦话;黄树生也是性情中人,一喜欢烟酒,二喜欢喝茶,三喜欢聊天,那个罗田客人,常走江湖做生意,嘴巴上也说得来。
三个人碰到一起,天南海北一通闲扯,从关门戍时说到点灯亥时,直到子时之后,他们还在聊得劲头十足、精神不倦。
孟晨瑶找老板娘要了个木脚盆,弄了些热水洗好了澡,换了衣裳上床安睡。
叶青明估计孟晨瑶睡着了,这才跟黄树生及罗田客人招呼一下,去弄水洗澡上床睡觉。
走了一天的路,身体很是疲乏,孟晨瑶上床没用多长时间就酣然入睡。到了下半夜,突然一阵怪异的嚎叫声,把她从梦中惊醒,听那怪声音是从屋背后大山上传来的。
黄树生家一溜排屋子,都是依山建筑,屋后背靠山岩,隔一条几尺宽的水沟,就是山体了,从屋里向外面看,窗户似乎紧贴岩壁一般。
已是半夜时分,店里熄了灯,月光照进窗里来,山里的房屋建得矮小,看这个窗户,只比床高一点点。
孟晨瑶睡的床,正对着窗户。一觉醒来,她就睡不着了,眼睛一睁开,就望见窗外的后山崖岩。
月光下,后山岩上大树葱笼、杂木丛生,黑糊糊、阴森森;一片片,像巨人、像鬼怪、像龙蟒,崖头枯萎的荆棘乱草,遮住满坡满岩,山边丛林密布,让人觉得充满危险不测!
那怪异的嚎叫声,像从杂木草丛中传出来的,声音很响、很亮,在凛冽呼啸的北风中,似凄号又似哀嚎,听着总觉得那些东西离这儿很近很近!
孟晨瑶感到它们就是站在外面的崖上,对着窗户咆哮着!心想离这里怕不到丈把远吧?而且嚎叫的似有很多个此呼彼应。
这声音好难听,让人惊惶、恐怖,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睡在外面屋里的叶青明,想也是被吵醒了!他听到孟晨瑶在里屋的床上翻来覆去,知道她被吵醒了。
他担心孟晨瑶害怕,小声说:“不要怕,那是豺狗,在山上嚎叫!放心,离得老远呢!这屋隔着砖墙,外面还有檐沟和高高的山崖,它跳不下来!就算跳下来了,也进不到屋来!”
叶青明越是这样说,孟晨瑶越害怕,越睡不着。她正是天真烂漫年纪,小时候听大人讲过山中野兽故事。
对那些民间传说的“野物”、“大货”们,小孩都有一股恐怖感,好像这些东西,力大无穷、无所不能,逢人就咬、见人就吃,能钻墙透壁、穿窗进户!
这些所谓“洪水猛兽”的传说故事,是从上古人类渔猎时代流传至今的,很有些心理暗示作用,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新奇想听。
孟晨瑶听说是豺狗,更害怕起来!再望那窗户,是农村土坯房配套做的那种简易窗,没有安装关闭的窗门,只有几根细细的窗棂,隔挡着墙里墙外。
孟晨瑶感觉那些豺狗,就藏在屋后山坡杂木丛中,担心它们撞断窗棂,跳到屋里来,那就麻烦了!
叶青明好像知道,他越这样说,孟晨瑶越害怕,又忙安慰她说:“放心,这只豺狗,离这儿远得很,在山顶上。”
他解释说一般的野兽,都是在山顶上嚎叫,这样它们声音顺着风,传得老远。既显示威严,也以嚎叫的声音,呼唤远处的伙伴向它靠拢。
豺狗声音洪亮、尖凄,在山岗上传映老远老远,听似离这儿只丈把远,实际上最少有四里多路。
孟晨瑶小声问外面的叶青明:“听这声音,象有好多豺狗,你怎么说一只呢?”
叶青明告诉孟晨瑶,豺狗身上有七处发声,即:一口、两鼻孔、一肚脐、一肛门、两耳朵。只要它吼出声来,就能发出七股声音,传向七个方向。
因此,一只豺狗嚎叫,一般人或动物听到以为七只在嚎叫;两只豺狗嚎叫,就让人感到有一大群了。
别听它叫得响亮,实际上是只孤豺,声音中充满害怕、恐怖、怯懦,它在寻找伙伴,也是为自己壮胆。
豺狗一般情况下,要有两只以上,才敢下得山来,偷偷到人住的村庄寻觅食物。一只孤单的豺狗,绝不敢跑到山脚下来。
而且,下山的豺狗,往往是一前一后,互相照顾、前后接应,静静悄悄、偷偷摸摸,寻找吃的时候,不会发出声音。
叶青明说这些话,本想给孟晨瑶壮胆的!哪知孟晨瑶听了更害怕,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忙扯被子蒙住头,一动也不敢动。在这寒风冷冻之夜,闷出一身大汗来。
那只豺狗嚎叫了大半夜,渐渐消停了。
豺狗不吼了,后山树林中各种鸟兽,开始叫了起来。估计这些东西,刚才听到豺狗叫,吓得躲在林草蓬中、树枝头上都不敢作声。这会子豺狗消停了,它们就争先恐后一阵阵嚎叫起来。这些声音夹杂在北风里,如同无数怪音渗杂一起的大合唱。
有一种猫头鹰的叫声特别难听,渗得人毛孔都竖起来了;还有恨虎鹰,一声声老气横秋、浑洪沉重,如地狱里的幽灵,又如深潭中的怪物,带点水音凄厉吼叫,孟晨瑶听了,难以安然再睡。
被子蒙头久了,孟晨瑶感到太热太闷了,还有些闭气,没办法只好把头伸出被外。这时听到屋外街上,有好多人说话,还夹杂着“沙沙沙”搓麻将的声音。
孟晨瑶感到奇怪,这大半夜,竟有人在外“闹腾”?难道他们山里人,就不怕豺狗和那些“野物”、“大货”?
所谓“野物”、“大货”,是大别山一带的人,对山里野生大型食肉动物的称谓。这些动物一般都凶狠好斗,经常偷袭人、畜,让人产生心理上的恐惧。
街上有人搓麻将说话还挺热闹,孟晨瑶稍微胆壮一点。这样山里的小镇小村,特点是离山近,林子密树木多,到了晚上,林中各种鸟兽嚎叫,外人听了惊心动,本地人听习惯了,没啥感觉。
下半夜,外面的人还在说闹,麻将也一直没停。
孟晨瑶太困了,上下眼皮子打架,一会儿就睡过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外面老板娘喊她起来吃早饭。
孟晨瑶才醒来,穿好衣裳出来漱口洗脸。却见叶青明,还在床上打呼噜。他昨晚喝了酒,下半夜让豺狗吵醒,还跟晨瑶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也搞得疲困了,就睡了个懒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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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晨瑶等叶青明起来,两人一齐吃早饭。
因为人少,大家早饭共一桌,听黄树生老婆说,这两天山上好像不大正常。昨天夜里,豺狗嚎得烦死个人,到了下半夜,有一只豺狗下山了,想是饿极了,竟窜到街上来找吃的。
这只要死的豺狗,胆子也太大了,钻进打麻将的草棚。棚里摆了三桌麻将,十几个人打通宵,旁边还有看热闹的人。豺狗突然冲进去,把那些人吓落了魂,没头的苍蝇似的乱跑、乱窜、乱嚷、乱喊、乱叫。
那只豺狗也是活腻了,钻进棚里吓得不敢出来。等众人清醒了,它就跑不了!大家拿着椅、凳、棍、棒、火钳、吹火筒,把棚子门堵住,冲进去几下子打死了。
早上,下隔壁的黄四奶家,把这只豺狗买去了,这会子正在剥皮,今天她家有豺狗肉吃。
正在喝粥的罗田客人,吞了一下粥说:“这家人真有口福,豺狗肉鲜美、细腻、脆嫩,比狗肉、猪肉、牛肉和羊肉都要好吃!”
老板娘问罗田客人:“你吃过豺狗肉?”
罗田客人点点头,说前年跟人进山,打了一只豺狗,一只猪貛、一头驴头狼。这些“野货”皮毛值钱肉也好吃,相比较最好吃的还是豺狗肉;驴头狼的肉带一点骚气味儿,非要花椒、辣椒粉、大蒜、生姜调味;猪貛子肉带土腥,也要那些佐料烹煮,都没得豺狗肉鲜美细嫩好吃。
一旁的黄树生说:“这么多年,也只这两年怪事多,这狼也好,豺狗也好,说夜间溜进独家独户的小村,偷点猪羊倒也经常出现;但像昨晚,一只孤豺敢到街上来,向人多的地方钻,还真是少见!这些野兽畜生们,胆子越来越大了,怕是要反了天了?”
听黄树生感慨不已,老板娘瘪瘪嘴说:“么事反了天?我看它是同气相吸,被街上的同伴引来的!”
黄树生有些奇怪,问他老婆:“同伴引来的?我们街上还有豺狗?”
老板娘笑说:“是有只豺狗,一只好大的豺狗,两只脚走路的豺狗!”
黄树生一听,晓得他老婆说的是自卫队副队长金豺狗;连忙阻拦说:“妇道人家,谨开口、慎开言,莫给我们惹麻烦!”
老板娘瘪瘪嘴继续说:“那金豺狗,就是一只恶豺狗投胎转世的,你看他那龇嘴龅牙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好东西;那狗东西没事跑到我们这儿来,设卡害人!昨晚那只豺狗,不是他招来的我还不信!”
罗田客人早几天来的,那时自卫队刚来张家嘴设卡。黄树生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生意会受影响,没有到哨卡迎客。罗田客人进卡时,受自卫队的一顿恐吓,被敲诈一块大洋。想起自卫队就生出愤懑,也对金豺狗怀恨在心。他接过老板娘的话说:“不晓得什么时候,金豺狗那东西,象这只豺狗一样,让人打死、剥皮才好……”
老板娘话意正浓连忙说:“放心,自古坏人没好报,不是不报,时辰没到。莫看他平时吃瓦碴,到时要他屙青砖!金豺狗这个杂种,做事黑心烂屁儿眼,总有被人打死剥皮抽筯的那天!”
金豺狗设卡,影响黄家生意,老板娘极是恨他,才把他跟打死的那只豺狗作比!碰到什么不好的事,老板娘就想到他、比作他、咒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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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叶青明结算了店钱,跟黄树生去栏里,牵出毛驴载着孟晨瑶上路。
他们在街上走着,听到背后好多人说话,两人都扭头朝后望,见黄树生家下隔壁的人家,有人倒挂着一只死狗,正给它剥皮,一群人围观议论。
叶青明说:“豺狗、兔子倒剥皮,那个东西,可能是昨晚窜进街棚,让人打死的豺狗。搞得个血淋淋的,我们不要看了,免得晚上做恶梦,睡不好觉,影响白天走路。”
孟晨瑶在驴上,没再说什么,由叶青明牵着驴往前走。
他们一路行走,越往前去,路越来越难走,走到上辛店时,前面尽是陡坡,没平路可走了。
山上的羊肠小道,延伸到山岭间,蜿转到半山腰上,还通到悬崖峭壁处。一处处弯弯曲曲、折折绕绕、高高低低。
路上怪石嶙峋、泥土沙砾砸地,路旁杂草丛生、乱树纷纭,沿途尽是苞茅、锯齿草、荆棘、狗儿刺等割人手脚、刺人皮肉的植物。
虽然严冬季节,草、棘、刺的叶儿、杆儿都已枯黄,但草死芯活、荆枯杆硬、柔软坚韧,一片乱七八糟、横蔓路上,每向前走一步,都要费好大力气。
随着山间小路,渐入密林深处,路两边的荆棘、杂草、柞刺、灌木、林条越来越多、越来浓越密、越来越茂盛,有的丈多高、有的几尺高,说走的是路,实际上是钻刺丛,穿杂木蓬。
叶青明此时抽出腰刀来,不停的砍着从两边伸到路上的杂木、草棘和乱树枝桠。
这样艰难行走,越走路越窄,越走越崎岖。小毛驴不停叫唤,不愿朝前走了。
叶青明用蛮力拉着缰绳向前行。远处传来一阵阵嗥叫,像人在抽嚎、泣哭,声音深沉、浊烈、有力;小毛驴吓得后肢瘫软,有气无力地伏在地下,发出一声声哀鸣。
孟晨瑶问叶青明,那是什么东西在叫,怎么这样恶心难听?这驴又是怎么啦?怎么听到叫唤声,趴在地上不走了,是不是吓着了?
叶青明很是紧张,朝孟晨瑶喝一声:“不要说话!”他一喝完,就叫孟晨瑶过来,到前面牵着驴绳,把驴往起拉,他自己砍根荆条,到驴子后面,朝驴屁股上猛抽,边抽边喝骂:“你这业畜,快起来,往前走!只有过了这个岗岭,就安全了。你要是吓得趴窝,赖在这里不走,大家都陷在这里了,那只有死路一条,你想跑都跑不掉!”
孟晨瑶听叶青明这样骂驴有点纳闷,本想说驴是畜生,哪听得懂人话?可看到叶青明面色清冷严峻,加上想起刚才他板着脸喝她!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牵着驴绳用力拉驴起身。
不知是孟晨瑶用力拉驴绳儿,还是叶青明在后面抽打的原故,抑或是听懂了叶青明的骂,那驴终于慢腾腾站了起来,朝山上有气无力地哀鸣两声,像在向那密林中的嗥声哀求似的,然后颤颤抖抖的撒了泡尿,这才在两个人前拉后赶之下,向前行走。
孟晨瑶边拉驴边朝后面看,这驴身子居然颤颤兢兢,后身湿漉漉一片,一路走一路连串放着响屁,淅淅沥沥地滴撒着尿,怕是被刚才岭上那阵嗥叫,吓成这个样子的?
他们就这样过了一山又一山,翻了一岭又一岭,那驴走着走着渐渐地惊魂稍定,走路也有了点力气。
叶青明见孟晨瑶有些走不动了,这才把她扶上毛驴,他走到前面,牵驴继续行路。
走了近两个半时辰,翻过了十几座大岗岭,才走到山脚下。路渐渐的稍宽了一些,也平坦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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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正午时分,到了一个不大不细的村庄,村子夹在四面环山中,中间的山冲里,有一些水田、旱地,因是冬季,田地干裂,只留下庄稼收割后的草蔸,近处的菜地中,有不少霜打的白菜,乱蓬蓬的一片。
叶青明曾到过这里,对孟晨瑶说:“这个小村庄名叫界岭;过了这个村,前边就是土地岗;现在到了中饭时,我们在这儿吃饭休息一下,再往西北上土地岗!”两人边说边走进村里。
叶青明牵驴到一家人门前,孟晨瑶见这家人门檐上,挂个大灯笼,灯笼上写着“老郑客店”。
一般人想不到在这深山老林,小小村庄里居然有客店?这是当年大别山偏远边区的特色;这条道路虽然贯入深山老林,崎岖曲折,难以行走,却又是连通鄂、豫、皖三省唯一的一条陆上通道,在当时也算是重要交运枢纽。
界岭村四面环山,中间一口大水塘,有三条小路出村,往南、西、北三个方向而去。从东边过来的这条山路最窄、最险、最陡,也最危险,又是行人最多的一条路。
这个界岭村叫西界岭,往东去三十里地,跟此地平行处,也有个界岭村叫东界岭。
西界岭毗邻七个县,中心村里有三四十户人家,其他的人家散居荒山野岭,那时候这小山村里,竟然有六家客店,七台肉案子,每天要杀六、七头猪,被称为小南京、大商埠。这个称呼虽然有些夸张谬奖,但这里确是十万大山中,一片小小的热闹之地。
叶青明带孟晨瑶,进了老郑客店。
主人立即出迎,老板牵驴进栏,先上草料和水,老板娘给客人上茶然后点菜。
叶青明口渴厉害,喝了茶然后才点过菜。这时候外面来了一群挑夫,一共有二十四个人,每人挑一担皮油。那些挑夫们想是这里的常客,一进村里就朝老郑客店走来,一路上粗声大气吵吵嚷嚷、说说笑笑的。
店老板安排好了叶青明的驴料,过来跟这群挑夫打招呼,他跟那些人熟悉,一见面就称兄道弟,还随便能叫出那些人的小名来。
大家跟老板进屋,放下担子歇息。
老板娘带个孩子,过来逐人倒茶,一家人热情接待客人,这个家庭客店里,一片火红昌盛气象。
众人找些椅、凳,横七竖八、乱七八糟地坐下来休息。老板走过来,让那些挑夫点菜。
挑夫们都是穷汉子,靠卖苦力谋生,出来只要吃饱喝足,有力气挑担,到于饭菜的好坏,都不大计较,也没有余钱来吃好东西。
见这些人都捡便宜的饭菜点,老板却神秘兮兮的说:“各位兄弟,今天你们有口福,可以吃点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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