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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毓,他便也没有来找苏清然的麻烦,皇后生的皇子也一天一天长大,清秀的模样十分招人爱。
那日初夏,皇后抱着三岁的糯米团子在池边赏景,苏清然刚刚下朝路过,行了礼欲走,便被小团子拉住了衣角,稚嫩地说要苏清然陪他玩,苏清然伸手勉强抱起他,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奶味,亲了亲他肉嘟嘟的脸。
身子终究还是弱,不到一会,苏清然便有些撑不住,放了他下来,顺便随手摘了朵花递到他手上,他突然就开心了起来,嘴角挂着笑,苏清然便突然想起顾子毓小时候的模样。
苏清然转身欲走,却突然听到有东西落水的声音,旁侧的公公眼疾手快,立马捞上来了已经全湿了的小团子,小团子似是吓坏了,哭得无休止,便引来了顾子毓。
小团子看着顾子毓伸手指苏清然:“父皇,就是她推我的。”小团子身子一抖一抖,话不成句,似是挤出来的。
苏清然愣了一瞬接着便看到了顾子毓阴冷的眼神,心中涩涩。不过意外的是他只是赏了苏清然的板子,并不追究其他,板子一下一下落下的时候,小团子却在他父皇怀里哭得更凶了。
打了一半的时候,小团子终于大哭着喊:“别打了,不是她推的我,是母后让我这样说的。”
小团子一直喊着别打了,顾子毓愣愣地看着一旁的皇后,皇后慌了神道:“臣妾没有。”
顾子毓将小团子放了下来,小团子便扑过来抱着苏清然哭,稚嫩的声音一声声地说着对不起,苏清然看着他笑了一下,随后有些纳闷地想,这孩子怎么会如此懂事,知道冤枉人是不好的事。
苏清然勉强地站起身,捏了捏他的脸,随后看向顾子毓道:“若是无事,臣便告退了。”
苏浅早已泣不成声,回到府里的时候,嗓子已经哑了,苏清然有些无语地看她:“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小题大做。”
苏浅不理苏清然,之前她已经无数次说过苏清然没出息了,于是索性这次冷着脸,一字不言,苏清然也是有些累,便睡了过去。
恰巧梦到儿时在宫中与顾子毓偶遇,他在冬日被母后捆得像个粽子,走路的时候就像一个雪球那样缓慢地滚着,苏清然抱着不知哪个宫里跑出来的狸猫,看着他便想捉弄,于是便把狸猫扔到了他身上,顾子毓被吓得张嘴便哭。
苏清然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顾子毓看着便突然止住了眼泪,随后戳了戳苏清然脸上的酒窝道:“你笑起来真好看。”随后便像傻子一般冲着苏清然呵呵笑。
之后她们便莫名其妙成了同盟,那夜玩得尽兴,末了顾子毓稚气地跟苏清然说:“清然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见了我都要笑哦。”
苏清然傻呵呵地笑着答应,笑着笑着便忽然醒了过来,她意外发现,窗外有月,明亮得晃眼。
苏清然后来想起那夜还是很想笑,只是从那之后,她便随着娘亲去了江南小住,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年之后了,顾子毓已经长大,一身皇子服穿得冷冷冽冽。
六
皇后被罚禁足三日,苏清然也是非常纳闷皇后平白无故的怎么就突然想起害她了,苏清然琢磨了良久终究没得出任何结果。
叶白来大宣朝贡的那日,正值隆冬,雪花纷扬,皇后突然提议要去看梅花,梅林种在湖水之畔,皇后便突然有了兴致对着苏清然道:“听闻丞相琴棋书画皆会,跳舞更是一绝,不如让众人都饱饱眼福,赏赏天人之姿如何?”
苏清然抬口正欲拒绝,却听得顾子毓言:“朕倒是也想看看丞相的舞,不如就在此舞上一曲罢。”
苏清然俯身接旨,脱了狐裘,和着乐师的乐,抬起了脚,起步初始觉得冷,跳着跳着便没了感觉,直到中间已是身子麻木,幸好叶白出面解了围。
次日初晴,苏清然去早朝,接到了要她去南越国和亲的圣旨,替她解了围的南越国主叶白,在旁侧看着她,笑得欣喜。
苏清然淡淡扫了眼叶白,莫名的有些难过,她这活不了几年的身子,叶白要了也只能是拖累,可她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接了旨。
离开大宣的前一日晚,顾子毓破天荒地来送行,苏清然举酒敬他:“谢皇上赐婚。”
他抿了口酒言:“南越国主提出要你,朕没法拒绝,本以为你会自己反对,却原来,还是朕想多了。”
苏清然笑言:“南越国主人很好,臣心甘情愿。”
他喃喃:“不想做朕的皇后了吗?你的目的还没有达到,这就要走了?”
苏清然坐在榻上看着鲜红的嫁衣笑:“不管你信不信,有些话我还是觉得说清楚比较好。”
许是将要离开大宣,故而苏清然连尊称也没用,就这么安静地说着。
她看着顾子毓的衣角喃喃自语:“我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皇后的位子,而是嫁给你。从初次与你见面就想着以后要嫁给你,于是便求着爹爹帮你夺了天下,爹爹的辞官不过是怕日后日子不好过罢了,他以为你也喜欢我,便留下了我,而我因为喜欢你,所以便由着你的性子做了这许多事。我不想做丞相,所以在朝堂上与你较劲,只是因为我想嫁给你,做你的妃,我从未想过做皇后,太累,而我本身是个懒人。”
顾子毓手中的酒杯微微抖动,苏清然接着言:“每次我对着你笑,只是因为你从前说我笑起来好看,这些话,我都记着,你却忘了。还有爹爹并未对你的皇位有想法,他只是希望我好好的。”
顾子毓捏紧了手中的杯子,苏清然笑了笑,再未言语。
他猛然站起身:“朕去回绝了叶白这门亲事。”
苏清然笑着言:“皇上相信我刚刚说的那些话?”
他一怔,良久道:“朕信,因为朕想起了你说的那些事。”
苏清然走到他跟前跪下道:“那就请求皇上,别再一次毁了我,我余下的日子,不想如此含辛茹苦地度过。”
顾子毓却突然转身抱住苏清然,像小团子那日一样语无伦次,口口声声对不起,苏清然心力交瘁,到了如今,只想逃。
苏清然想,她也想陪着顾子毓看山河万景,只是他们的孩子怎么办,他还那样小,便因为她死了,她又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和顾子毓活得潇潇洒洒。
七
来南越的那日塞北刮起了风,天阴沉得厉害,叶白笑着看苏清然:“江南如今怕是已经转暖,偶尔下起小雨了呢。”
苏清然坐在马车上靠着他的肩膀,只觉得暖心,马车欲走的时候,却被顾子毓拦住了路,苏清然坐在马车上看他,从未觉得他如此好看。
叶白变了脸色下车问他:“皇上这是何意?”
顾子毓却突然窜上车抱了苏清然下车,随后头也不回地便往回走,苏清然勾住他的脖子道:“我从来都梦想有朝一日你会这样抱着我上花轿,随后伴着你,走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却从未想过,梦想成真的时候却是如今这般。”
他顿了顿道:“对不起。”
苏清然挣开他下了地,看着他笑:“皇上如今对我是愧疚还是别的,我想皇上心知肚明,若是为了补偿我就请放我走,宫中生活太难,我怕了。”
顾子毓看了苏清然良久,却未言语,苏清然顿了顿,说:“求你。”
他似是一怔,随后微微点头,苏清然挑唇轻轻笑道:“谢皇上成全,皇上应当还是爱着皇后,只是被清然的事情扰得愧疚,如今还请皇上珍重皇后。”
苏清然随着叶白上车出了城门,却意外地发现,皇后竟在那等着,苏清然晃晃悠悠地下了车,皇后却突然对苏清然行了礼,她说:“我今日是来道歉的,害你是因为皇上睡梦中无意喊了你的名字,我以为你们有染,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苏清然扶起她道:“小皇子很可爱,好好保护他。”
苏清然靠在叶白的身上,马车上摇摇晃晃,如今事已至此,顾子毓到底为何要喊她的名字,她再也不愿想。
到了南越后,苏清然身子越发的弱,许是气候不同,她便常常缠绵病榻,叶白很是温润,对她无微不至。
苏清然后来便挑了个时间,告诉了叶白她和顾子毓从前种种,叶白只是抱住她,不说话也不动,后来她竟是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我将手中的茶饮尽,看着苏清然因为疲累而略显苍白的脸,心下不忍。
苏清然却突然弯着唇角笑了笑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叶白,只是我到底还是对不起他,我的心里装了人,再去装他对他太不公平,若有来世,我一定要早些遇见他,好报他今生相护相守之恩。”
苏清然说到最后已经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我为她掖了掖被角,随后趴在她耳边轻声道:“叶白也同我说过,他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你,最后娶了你。”
我看着苏清然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嘴角却微微地弯了起来。
八
苏清然再次醒来的时候,大宣国主已经来了,并且同叶白说,他此次前来除了借兵一事之外,还想同苏丞相叙叙旧。
叶白本想拒绝,但想了想终究还是答应了。
苏清然破天荒地再一次修了面梳了妆,我站在她旁侧为她取簪,她笑着问我:“好看吗?”
我将那支玉簪为她插上,随后道:“好看。”
苏清然的身子到底还是弱,在宴上同顾子毓说了几句闲话,便觉得累得厉害,叶白察觉到了,让我把她送回了宫。
顾子毓推门而入的时候,苏清然正躺在榻上发呆,我在一旁为她煮茶。顾子毓扫见我,愣了一瞬,随后道:“你先出去吧。”
我未动,仍旧用扇子护着火,听着茶水咕嘟咕嘟作响。
倒是苏清然笑了声道:“先生是叶白寻来陪我的,王上无须介意。”
顾子毓便仿佛真的听了她的话,视我如无物,他摸了摸苏清然的脸,随后口中絮絮叨叨地说:“丞相府朕一砖一瓦都未动,你若是想了便随时可以回去。朕如今已不再去皇后的宫里,朝堂上无人与朕叫板,朕很是无聊。塞北如今胡杨列列,你若是想去看,朕带你去……”
苏清然打断他的念叨:“皇上可还想看我跳舞?”
他有些颤抖地抱住了苏清然道:“清然,你走后的那些日子,朕是真的想你,与愧疚无关,兴许朕早都习惯了你在身边。”
苏清然有些恍惚,随后笑着言:“清然也想皇上,既是如此,不如皇上带我走吧,天涯海角,清然随遇而安。”
顾子毓的身体僵了僵,随后松开了她,顿了良久道:“大宣危在旦夕,叶白视你如宝,朕不能惹恼了他,否则大宣生灵涂炭,朕不能。”
苏清然嗤嗤笑:“皇上爱民如子,大宣之福。”
顾子毓还欲说些什么,叶白突然推门而入,看了苏清然一眼道:“她需要休息,否则身体承受不住,让她歇歇吧。”
顾子毓盯着苏清然看了很久才说:“好。”
顾子毓走后,茶将将煮好,我倒了一杯放在榻边的小桌上晾着,看着苏清然空洞的双眼,心里忽然有些害怕。却听见她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先生,这是他第三回为了别的放弃我了,我死心了。”
我看着她闭上眼,眼角的泪缓缓流下,掉落榻间,倏忽不见。
九
顾子毓走的时候苏清然没送,便再没能见到过。
苏清然死在三月,死在红白灼灼的桃林里。
那日她央叶白带她看桃花,桃林红白灼灼,叶白坐在林间弹琴,苏清然窝在他旁侧。琴声悠扬,苏清然觉得困得紧,只想睡,在她睡过去之前她拉着叶白的袖子喃喃:“苏浅跟了我这么久,你帮她找个好人嫁了吧。还有,我的死讯,暂时不要告诉我的父亲。”
这一睡,便再也没能醒来。
我知道这个消息是在长安,叶白来找顾子毓商量战事,路过我的门口,同我说了这些话,最后他还说,顾子毓为此也十分伤心。
侍候顾子毓的公公曾喝醉了酒同叶白的侍从说起顾子毓得知苏清然死时的情况,那公公说,南越传来和亲的丞相已故的消息时,坐在殿上的皇上,捏着手中的信不肯松手,站在皇上身边的他,甚至看到皇上的指甲嵌到了肉里。
他当晚随着皇上去了从前的丞相府,皇上让他收拾了一些丞相生前穿过的衣物,第二日便去了皇陵做了衣冠冢。
皇上靠在墓碑边不言不语一个下午,手中酒瓶尽空,直到最后不受控制地抱着墓碑号啕。
随后的日子皇上便窝在书房作画,画中女子笑得温婉,酒窝浅浅,很是讨人喜。那公公知道,皇上这一笔一画画的是思念,念的是罪赎。
叶白说完这些看着我沉默了半晌道:“阿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说:“顾子毓活该。”
叶白笑:“直呼皇上名讳可是要降罪的,再说……”他犹豫了一会才接着道:“顾子毓也不容易。”
后来,我从叶白口中得知了不少顾子毓的事情。
顾子毓的母妃死在冬日,他的父皇没让顾子毓见最后一面,那一日是顾子毓的生辰,他的父皇躺在病榻上对他说想让他承袭大位,所以他的母妃必死无疑。
他跪坐在榻前掐烂了自己的掌心,却不敢回一句嘴,因为他知道倘若他回了嘴,死的人便不止母妃一个人了。一向让他崇敬的父皇为了自己所谓的天下,不顾他的意愿杀了他的母妃,自此,他便谁都不信。
而他父皇封太子的诏书还没来得及下,便病逝了。顾子毓被将军推上皇位,确切地说是被将军和苏清然的父亲推上皇位,苏清然的父亲虽然离了京,却在宫里留了眼线,故而顾子毓十分窝火。
他开始确实以为苏清然是太傅派来看着他的,为的就是争得皇宠,权倾后宫。所以他最初便处处针对苏清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人对他掏心掏肺的好,他以为会对他好的人只有他母妃一人,而母妃已死,他便是孤军作战于这世间。
皇位难坐,处处勾心斗角,他满心成疑,不愿意相信。等到事情真相大白,却早已来不及弥补。
他从前以为他最对不起的人是他母妃,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欠的又何止他母妃一人。
听叶白说了这许多,我笑了笑没有搭话,叶白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走了。但我知道,比起顾子毓,面对苏清然死去的这个消息,最难过的是叶白。
他和苏清然一样,一腔真情付于流水,最后溃不成军。
但叶白比苏清然能好一些,因为苏清然知道叶白的好,而顾子毓,永远不知道那个爱她的姑娘为他做了多少,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泪。
只是,此时此刻,我似乎也有一些能理解顾子毓的心情,谁会爱上一个当作敌人的人,又有谁会把当作敌人的人对他的好当真心。
顾子毓也不过凡人而已,只不过他懂得更多的是恨而不是爱。
外间天光乍晴,日头明媚,可这世间再也没有了一个叫做苏清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