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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又储存了干燥燃料,真是个好方法!

    只不过……爱上牛粪的不光是我,还有癞蛤蟆和蚊子,粪块中间的缝隙正好给他们提供了避难所。每当被蚊子空袭后,亦风总会挠着身上的红包嘟囔:“我又被野生动物咬伤了。”蚊子叮咬尚可忍耐,最讨厌的是癞蛤蟆喜欢钻到被窝里去,经常把人硌硬得跳起来。

    亦风也学着我的样子垒巢床,我嫌他笨手笨脚,把他赶到外面帮妇女们的忙。

    大家都在忙活的时候,亦风生怕自己成了闲人。

    大帐篷外,亦风对挤牛奶的姑娘们提合理化建议:“外面下着雨,你们挤的一桶牛奶半桶都是水,为啥不把牛牵进帐篷去挤呢?”

    姑娘们偷笑着互相咬咬耳朵,对亦风喊:“你行你上!”

    亦风经常热心“指导工作”。上次多吉挤牛奶的时候,抱怨牦牛尾巴赶蚊子,老是扇到他脸上,亦风就指导他:“你为啥不拴一个砖头在牛尾巴上,把牛尾巴坠下去就好了。”

    多吉采纳了这个好主意,牛尾巴果然垂顺了,多吉高高兴兴地埋头挤奶,没想到牦牛尾巴劲大,连尾巴带板儿砖一块儿挥起来,直接把那小子拍晕了。

    亦风吓得吐舌头,还是多吉阿妈沉着镇定,她看了看儿子,从锅里夹了十几个羊肉包子给多吉留在一边:“让他睡会儿,醒了再吃。”

    一觉醒来,多吉明白了“珍惜生命,远离亦风”,从那以后,多吉就教给姑娘们这句专门对付亦风的汉语—“你行你上!”

    “我上就我上!”亦风牵着牛角上的绳子往帐篷里拽,牦牛懒得理他。姑娘们只是笑。

    “牵不进去的,别费劲了。”多吉阿妈乐呵呵地打着酥油。

    “为啥?”亦风很郁闷,“牛不能进帐篷吗?”

    姑娘们笑得更欢了:“活着不能。牛知道。”

    虽然大雨时停时歇,但是方圆几十公里的人家们难得住在一起,像聚会一样热闹。

    那边,几个姑娘正在揉土和泥做着什么东西,娃娃们也抓着一把一把的泥搓成泥丸子打泥巴仗。

    我饶有趣味地走过去看:“这是什么泥啊?用来干什么?”

    “黏土啊,我们这个地方有很多黏土。你看到那山里有黄色泥巴的地方那都是黏土矿。我们挖来黏土做土炉子,晾干了用火一烧就硬了。”

    我一下子来了兴趣,守在那儿不走了。我记得狼山上就有不少这样的黄泥巴被旱獭从地下挖出来,狼山里应该有很多黏土矿吧。早知道这黏土可以用来做炉子,我们在狼山守狼窝的那段日子,就不用可怜巴巴地在小土坑里垒着石头烧水了。这技术得学习,我索性蹲下来看她们做炉子。

    她们先把黏土和匀,在一块塑料布上拍平,做成了一个约6厘米厚、50厘米宽、60厘米长的泥板,在泥板中下部开一个巴掌大的门洞。门洞上方对应的泥板边缘处切一个5厘米深、10厘米宽的缺口,土炉子的一个面就做好了。照着这样做三个泥板,等晾得半干时,把三块泥板立起来,合成三角形,缺口向上。拍上黏土连接三块泥板,让它们竖立稳固。再单做一个长方形的泥槽接在其中一个泥板的上方。等它完全干了,一个野外的简易泥炉子就做好了。

    从侧面看,泥炉子就像一个小小的烽火台。从上往下俯瞰,后方带着一个方形泥槽的三角形泥炉,像一个大大的箭头。

    使用时,炉子上方的泥槽是用来输送牛粪燃料的。水壶或锅放在三角形的泥炉子上后,每个泥板上方的缺口都可以为火苗透气,泥板下方的门洞是用来掏出炉灰的。当炉子里烧起了炉火,黏土就被慢慢烧硬,趋于半陶化,一个成年人踩在上面都没问题。这炉子可以用好几个月。如果主人打算用得更久一点,可以把土炉外面也架上一圈火猛烧,旺火烧得越久,炉子越坚固,因为那黏土就完全陶化了,几乎像火砖一样坚硬。这样的炉子取材方便,只要能找到黏土就可以做成,不需要当个家什一样到处搬运,游牧的人撤走了以后,炉子留在原地,风吹日晒雨淋,天长日久,土炉子慢慢崩裂碎掉,化入土中进入下一个轮回。

    聚在这里的牧民大多来自草原深处,他们还保持着藏族牧民的传统,沿用着土炉子和黑帐篷。

    每次捏炉子就是娃娃们最淘气的时候,娃娃们天生爱玩泥巴,他们打完泥仗以后,一个个糊得像泥猴,现在又趴在地上开始捏泥娃娃了。我也有很重的小孩儿心性,早就看得手痒痒了,借着逗孩子们玩的由头,捏起泥塑来。

    我平日里画的画很多,但其实更喜欢的是玩泥巴,泥巴塑出来的是立体的东西,全方位多角度,更有手感。只是在城市里,寸土难寻,城里的孩子恐怕连“尿尿和泥”的机会都没有了。现在好不容易蹲在了泥堆儿里,我嬉笑着卷起了袖子。我从小喜欢玩泥巴,十来岁的时候捏出的《白蛇传》和《红楼梦》场景就被老师送到省里,在艺术展上得了奖,领到奖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叫“雕塑”,说穿了还是玩泥巴。

    捏“大阿福”是最简单的,我随手捏了一个给小孩玩,小孩们拿着直摇头:“这是个啥嘛!太胖了,人长成这样,睡觉都躺不下去!”

    “阿姨,你见过人吗?”

    “你会不会捏我们认识的、像样的东西?”

    我被数落得直抠脑袋,真是出师不利,被小屁孩儿给洗涮了。

    “好吧,好吧,你们认识啥?说来听听。”

    “牦牛啊,羊啊……”

    “还有马、骑马的人……”

    小萝卜跳得最高:“邦客!邦客,我要邦客!微漪给我捏个福仔,还有小不点!”

    我心里一热,这孩子还记得他们:“好好好,微漪给你捏邦客,小的们,上泥巴!”

    小萝卜嘿咻嘿咻搬了一大坨泥巴:“这么多够不够,我要福仔一样大的,摆在我床上。”

    “呃……不够,这点已经不够了,他有这么大了。”我又抓了一大块泥巴加上,“这样差不多够了,好吧,开动!”

    萝卜乐得跳着兔步围着我转,一会儿给我加泥巴,一会儿帮我擦汗,擦得我也一脸花泥。

    “微漪,等福仔长大了,我要给他捏一个好大好大的大狼放在山里面,吓他一大跳!”

    人群中,唯有一人很沉默—南卡阿爸。他看起来很憔悴,一直在帐篷里休息,很少走出来。听多吉说南卡阿爸患了重病,但是老人家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大城市治疗。阿爸说:“生死有命,在草原闭眼,我心里踏实。”

    我看见阿爸坐在帐篷门口,遥望黑沉沉的天边,一手摇着经筒,一手拨着念珠,像数他平生走过的日子,他低声自语:“这不是个好兆头……不是好兆头啊……活到这把岁数,这么大的雨灾,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陪坐在他身边:“阿爸,您放宽心,等这场雨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爸缓缓摇头:“草原有草原的法度,大灾一起,只会越来越坏,你不明白。草原要变天了……要变了……唵嘛呢叭咪吽……”

    阿爸诵着经文,望着深邃的天际,眼里遍布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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