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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睡觉之前,在心里走上一遭。
小学徒蹲在火盆旁,拣起火筹,把炭火翻了个个儿,低声道:“师傅,咱们学医,能救人吗?可我看到了很多人,明明可以不死,却不得不死。”
多是老者,一病拉垮了半个家,儿女还要砸锅卖铁给父母续命,可当大人的,哪儿忍心瞧着自家孩子为了治不好的病,救不活的命,过的如此辛苦?
以至于老郎中数次上门诊病,即便是家境殷实的人家,床上躺着的都要支走床前尽孝的,然后对着老郎中笑着说:“人老了,可不就得死,拖累家人算个什么事儿?”
每逢如此,老郎中总是不知如何作答。
直到有一次,一样是老者,说着差不多的言语。却被躲在门口尚未走远的孩儿们听到了。
所谓孩儿,其实都是不惑之年的成人了。可在每个父母眼中,只要自己没死,孩子,一直就是孩子。
老郎中记得很清楚,当时那户人家的三个儿子,帮着他们的娘亲答复道:“那为何我们儿时病重,母亲不会觉得病重了就得死,拖累家人算个什么事儿?”
那句话使得老郎中豁然开朗,自那儿以后,再不吝啬言语,只劝人活命,不默默无闻。
午甲低着头,轻声道:“今个儿去城外苦风镇送药,那个蓝孩儿你记得吗?”
老郎中点点头,怎么不记得?那是个脸上长着蓝色胎记,自打出生就招人嫌弃的孩子。
唯一不嫌弃他的,也就是他的父母亲了。
屋内灯火昏暗,少年人声音极小。
“蓝孩儿,终究还是走了。”
老郎中顿了顿,下意识举起酒壶喝了一口酒。
那个孩子,他记得清楚,是因为两年前初次给他开药时,孩子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十分平淡的说了一句:“郎中,我想活……”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人生之苦难,参差籴粜。
酸甜苦辣从无先后之说,不同人会有个或多或少,却都会来的。
有个刚刚从天幕返回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白衣,只挎着酒葫芦,并未背剑。
年轻人自顾自拖了一张小板凳,坐在火盆旁,伸手去取暖,就跟回了自个儿家里似的。
老郎中笑问道:“开酒铺的,来药铺喝酒?”
刘清无奈,“走江湖的,还险些被水淹死呢!”
老郎中摇了摇头,也摇了摇酒壶。
刘清愈加无奈,怎的上门做客,还得自备酒水?
于是变戏法儿似的取出两壶酒,一壶缥清,一壶白簿。
白簿递给老郎中,年轻人轻声道:“这是我家乡酒,人在异乡,不想喝。”
老郎中小口抿了一口,淡然道:“江湖悠悠,湿了鞋子罢?”
刘清都懒得跟着老郎中言语,我上门就想安安静静喝个酒,你跟我掰扯啥呢?我好歹是个书院出身的读书人,要瞎胡乱扯,我能跟你唠罗圈儿嗑儿!
转头看向少年学徒,与止水武馆那韦漾,差不多一个年龄,可两人境遇,怎的就相差这么大?
同是十五六岁,一个读书学武,已经快要是二境武夫了。一个整日闻香识药,身体孱弱至极,眼神之黯淡,都敢教天地无光了。
没来由想起自家弟子,刘清就觉得,自个儿是不是太惯着她了?
可那有啥子办法,动手去打?真个下不了手。
先前就因为乔恒去考校溪盉拳法,不过是捏了捏小丫头肩膀,那死丫头差点儿就疼的撒泼打滚儿了。
当时刘清郁闷问道:“让你背着两张负重符辛苦练拳就没事儿?这点儿疼就吃不住?”
结果溪盉嗡声道:“那不一样,拳是替师傅练的又不是替老乔练的。替师傅吃疼自然没事,可能少疼还是要少疼嘛!他老乔凭啥无缘无故让我吃疼?”
一番言语,令得刘清真是……无言以对。
好像在孩童眼里,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有的。
就如同大师姐曾说过,师傅年幼时怕鬼至极。
小竹山村口有一片坟地,若是出门,坟地靠左手,要是回家,坟地靠右手。
所以,听说师傅年幼时,出门从不靠左,回家从不靠右走。
刘清忽地就明白一些事情,猛然起身,与老郎中道谢,扭头儿就走了。
其实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一切没个确凿答案的人间大道,人之所以能走下去,不就是因为那些个看似无用的倔犟坚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