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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过去了一甲子?”
乔恒唉声叹气不停,自打来了扶舟县,就没碰上这么让人头疼的事儿。
即便不是宋遇秋的孙子,也不能坐视不理吧?
而且,整座风泉镇包括那风泉山,都是空的,就这小孩一个人。
檐葡笑道:“乔管事,有时候,帮人不一定是为他好,我觉得先把这孩子吃喝问题解决了,等刘山主回乡,再做打算。”
乔恒苦笑道:“他们去了酆都,快就几天,慢了还不晓得要多久。我怕的是,这孩子又是什么算计。”
乔恒叹着气走去自称张见秋的孩子面前,轻声道:“见秋啊!爷爷管你饭吃,你乖乖听话成不?”
哄孩子这事儿,乔恒的确是不擅长。况且被这小屁孩喊爷爷,总觉得自个儿吃亏,宋遇秋喊自己爷爷还差不多。
孩子摇了摇头,咧嘴笑道:“我爹说了,咱家有船,卸春江力这么些鱼,饿不死的。”
乔恒无奈道:“卸春江没了,现在外边的,叫雾江。”
结果小男孩歪头道:“那也有水的呀!有水就饿不死的。”
乔恒这就没辙了,无奈道:“好吧好吧,你厉害。”
可把这位大管事难为坏了,这可咋个整?
想去找楚续聊聊天,又想到那家伙可能正没羞没臊呢,乔恒只得作罢。
唉!算逑,寻陈岩老弟侃大山去。
……
酆都罗山,洞天有六宫,四方有四府。
东明公府邸,其实没旁人,就只是刘清与乔坤,还有那明面上是人王,却有些不正经的东明公。
刘清二人前脚刚刚走到酆都罗山,天下渡那边儿,温讳传信已至。
乔坤打趣道:“你这位伏龙大人,好像没什么用啊?明明是给天下渡某好处,亲自修书一封传去,也盖上了你的伏龙大印,可人家并不搭理你啊!”
秋官一脉,坚决不同意让酆都渡口修建在天下渡北边儿。
说是下了天下渡的,就没有一个怕死的,你刘清别以为做了伏龙,就真是大人了。小屁孩儿一个,有这闲功夫,不如寻一块儿苫布把腚遮一遮,免得丢人现眼。
此事,夏冬两脉,既没有阻拦刘清,也没有阻拦秋官。
唯独春官一脉,静默无言。因为那篆牌的老者死在中线战场,如今只有个代行春官之职的,并没有新任春官。
新任春官得盖上伏龙大印才能算是真正上任,刘清十年之内都很难重返天下渡,就算是那代行春官之职的人继任,也得刘清重返天下渡之后才行。
刘清笑道:“这事儿,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烦劳传信温讳前辈,就说照常修建渡口就是,我是做决定,不是与她秋官商量。”
东明公啧啧道:“好大的官威,你不怕重返天下渡之后,给人套麻袋?”
刘清淡然说道:“谁的命都是命,待我重返天下渡以后,能不死就不死,能不伤最好不伤。即便是死了,能夺回魂魄的,我都要把他们魂魄夺回来,想尽法子让他们以鬼修路子修行。”
乔坤看了看刘清,沉声道:“意思是以后这些人都会有两条命,都要再下战场?”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前辈,你可知道,死在战场上,能抢回魂魄的,十个人里面,能有几个吗?”
不等两人答复,刘清便自言自语道:“十中无一,一百个人里,也最多一二人。我们杀妖之后,可以取丹。妖族斩人之后,也能炼魂的。”
不怕死的多得是,可既然能不死,为何要死?
你秋官一脉主刑罚肃杀,腰悬白龙令是他娘的白挂的?
刘清轻声道:“烦劳帮我也传去一封信,他冬官一脉,要祭出黑龙令,召集一脉工匠帮着修建酆都渡口。”
东明公咋舌不停,“你这样也太得罪人了吧?到时恐难服众。”
刘清笑道:“大不了让他们高我一境与我打上一场,实在不行,高两境嘛!”
乔坤有摇了摇头,轻声道:“反正你在天下渡,算得上一人之下了,只要赵长生活着,估摸着你就没事儿。”
那倒是,守天下渡的,一时半会还不会换人的。
赵长生可从来不是天下渡之主,也不是那小岛土生土长的人。他只是错过了一场大战,待妖族倒戈之后,在那豆兵城之上,建造了一处渡口而已。就连那桃李牌林,都要比赵长生的岁数大上极多极多。
刘清取出一道竹简,以剑气刻字,话并不多。
“若是秋官再多言,我便重立中官,刻个黄龙令而已。冬官需尽全力,助温讳前辈修建渡口。我重返天下渡时,代理春官代行部分伏龙之职。夏官的赤龙令,别浪费在战场之外。”
盖上伏龙印章,入木三分。
这么做,不得罪人是假的,可刘清宁愿得罪那些个岁数大,修为高的,也不愿让那桥头铺子多一碗桥头面。
活着,可就能多喝一碗相逢酒。
刘清轻声道:“天下渡的事儿,说完了,我们的事儿,得聊聊了吧?”
东明公闻言,已经打算走了。刘清却笑着说了句:“安老三是不是鬼神,我不太在乎,早晚我会去寻他,有些账不算清楚可不行。”
东明公缓了一口气,怕就怕这愣头青不讲情面,与他那老岳丈似的,走到哪儿拆到哪儿。
结果刘清又说道:“神灵想要转世人间,是不是也要在酆都罗山才行?如今人死了去不了地府,从地府,估摸着也来不了吧?”
乔坤也投去疑惑眼神,这个也是他想知道的。
明明人世间几乎已经隔绝,要从天外地下传来神灵,极其不容易的。人世间又哪儿来的转世神灵?
不说旁人,只说刘清身边的那个粉裙小丫头,天生便能压制神灵,估计在天庭里头,神位不会太低,但究竟是谁,乔坤也瞧不出来。
若不是南下路上碰到了溪盉,刘清额头那只神眼早就具象了。
东明公苦笑道:“想知道这个,得去雷音寺问问才行,轮回路是人家搭建的,我们真不能说。”
刘清哦了一声,笑道:“不说就不说,反正我逛完俱芦洲,也是要经过玉竹洲到牛贺洲的,到时去一趟雷音寺就行了。”
东明公叹气道:“那杨氏夫妇,真要带走?”
刘清点了点头,“真要带走。”
说着转头看向乔坤,轻声笑道:“那个啥,前辈收徒弟么?小夜游神,我也有个人选。”
乔坤气笑道:“得寸进尺!”
……
怙照宫,司录府那对夫妇已经放下了手头工作,跟在宫主与那恩公的道侣身后,就在怙照城里头闲逛。
只不过前方俩人说什么,他们是真听不真切,也不敢听。
其实俩人聊的,无非是张木流。
漓潇知道最多的,是张木流修行之前的事情,修行之后的事儿,那位木秋山山主几乎就没有在漓潇面前提起过。
漓潇轻声询问:“萧叔叔,我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萧磐想了想,笑道:“刚刚认识那会儿,话不多,就是个酒腻子,走哪儿喝到哪儿。还有,你爹最早可不是剑客,而是善使一柄漆黑长枪。当年胜神洲南部,有个叫儋州的大岛,不过万年前已经打沉了。当年那座岛上,有个很不要脸的修士家族,结果给你爹拿着一柄长枪,站在岛屿对面的渡口,说三十岁之下的,放胆子来与我打。几乎把人家一个大家族的年轻一代,打了个遍。总得来说,就是人恨话不多,特别是那一身不晓得自哪儿来的煞气,一旦释放,吓死个人嘞!”
萧磐说道:“你现在,知道小竹山了吧?”
漓潇点了点头,“是古时掌管三界刑罚的一座山头儿,我爹爹是最后一位守门人,守了两界山千年。”
这位怙照宫主轻声道:“漓潇丫头,你回乡之前,可以给你爹买上一罐子甜胚,你爹从小到大,最爱吃这个,如今可能都万年没吃过了。”
其实在萧磐心中,张大哥是个心中极其孤独的人。
在彭泽湖上一场大梦,梦中不知多少世,见遍了人生百态,好多事在张木流心中,就是梗在喉咙里的鱼刺,怎么都下不去,怎么都出不来。
“你爹当年南下,是为了寻娘亲。他自小都不知道你爷爷是修士,打小儿就没见过娘亲。”
在张木流幼年时,有无数夜里,他但凡受了委屈,都会捧着一把干瘪的不像样儿的葡萄籽儿,蹲在墙角默默流泪。
夜里枕着那把葡萄籽,早上还得起的极早,将葡萄籽灌进竹筒里,挪开床,藏的严严实实才敢出门儿。
八岁时,张木流遇见了麻先生,那个疯疯癫癫不修边幅的汉子,只给了张木流一柄木剑,让他练持剑、出剑,挡剑。
可是,每天必须得挑满自家水缸与东头儿两家邻居的水缸,才能开始练剑。
万年前有四柄杀力不是最大,却最重的剑。
一柄叫巨鹿井,如今在离秋水手中。
一柄叫泗水井,如今在张木流手中。
还有一柄大长井,是万年前那位,若论天下治水,无人能出其右的乔玉山佩剑。
最后一柄叫大口井,乃是天下马帮总扛把子,乔雷的佩剑。
这四把剑,其实是小竹山的四口井。
还有离秋水的佩剑,十谅水,也是小竹山东头儿,山中的一眼泉水。
而幼时的张木流,初次碰见麻先生,是在泗水井边儿上。练剑之地,也是泗水井一旁的细竹林。
萧磐轻声道:“你爹当年南下,到了如今的豫章时,其实已经梦醒,是个相当于如今凝神境界的修士了。他敲开了一处湖畔宅子,就只是说,他叫张木流,是来找娘亲的。”
漓潇沉默不语,这事,其实匡庐之时,她去豫章寻奶奶求药,就已经知道了。
那个画地为牢固步万年,却瞧不见一丝岁月痕迹的妇人,与自己孙女讲了个故事。
就是有一年,一个牵着青色毛驴的少年人,敲开了自家大门。第一句话便是:“我叫张木流,我来寻娘亲。”
然后取出一捧葡萄籽儿,眼泪哗哗往下流了
“不是说好了,吃了葡萄留下籽儿,等你回来种在院子里,第二年就不用买了吗?怎么这么多年,我都记不清娘亲模样了,还没有回来?”
漓潇轻声道:“我爹,是不是个特别孤独的人?”
萧磐笑道:“有了你娘亲之后,怕就不孤独了。我们活着的年头儿,还有吴国存在的,你爹就在吴国一处小镇,开了一间铺子,每天卖三十碗清汤面,三年时间,唯独破例一次。那三年,他最孤独。”
漓潇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个我知道,娘亲说过的。”
张木流洗心之时,曾在吴国一处小镇,卖了三年面。
第一年便碰到个年轻人,十六七岁,瞧着是刚刚寻了个事由儿。穿的不多华丽,却也比寻常人耐看,利落的多。
那个年轻人,第一年,每日在面馆前面路过。出门极早,回家很晚,几乎每天夜里,都来吃最后一碗面。
那时的年轻人,很辛苦,但朝气蓬勃。
第二年开始,年轻人穿上了锦衣,极其华丽,那一年时间,年轻人到张木流开的铺子里的吃饭次数,屈指可数。
也变得出门极晚,回家依旧晚,可每日都醉醺醺的,时常是喝倒了给人抬回来的。
到了第三年,那位年轻人眼神开始浑浊起来,出门回家都是低着头,虽说还是一身锦衣,可瞧着落魄了许多。
有一天那年轻人吃了一碗面,摸了摸袖子,一脸歉意,说自个儿忘带钱了,下次一起给行不行?
化成老者的张木流,只点了点头。
结果足足过了十来天,那年轻人才来,又吃了一碗面,给了三碗的钱。
后来,年轻人赊账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穿的衣服也越来越破。
攒了一个月的饭钱没给,此后半年时间,他就没在面馆前面走过。
那时的张木流已经是金丹修士,不过是变幻成老者模样罢了,一直晓得,那胖了两圈儿,变得不像年轻人的年轻人,还住在这里的。
直到那年腊月,都快过年了,那个明明才二十一岁不到,却留了一脸胡须的年轻人,又来了面馆儿,可惜,那天的面,已经卖完了。
年轻人低着头,沉声说了句:“老伯,我混惨了,面钱实在是给不起,对不起啊。在这儿混不下去,我得返回家乡去了。”
张木流二话没说,煮了三年里唯一第三十一碗面。
递给年轻人后,张木流笑着说道:“能来,我就没看错你。”
结果那年轻人猛地嚎啕大哭,哽咽道:“老爷子,我觉得我心黑了,烂了。”
张木流只是拍了拍年轻人肩头,笑道:“往往心黑了烂了的,都没法儿知道自个儿变坏了。能知道的,说明还有良知。”
年轻人擦了一把眼泪,揣着张木流送的一本书,快步跑开,背对着张木流说道:“老爷子,我不会一直这么惨,等我还你饭钱。”
萧磐笑着说:“结果好些年后,你爹在北边儿碰到一队马帮,领头儿的,就是吃了许多白食儿的年轻人。只不过你爹恢复了原本模样,那人只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没法将那个卖面老者与你爹联系在一起。”
漓潇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个我也听过,我娘亲说了,爹爹给了那个人一本书,书上写着一句‘岂可三年论余生’。其实爹爹点醒了那个人,那个人也敲醒了爹爹。那晚后,爹爹便启程回乡了。”
萧磐摇头道:“那天夜里,张大哥写了一封信,你可以回去问问,看写的是什么。”
这位少年得权的皇帝,记得极其清楚。他看过一副画卷,里头有个卖面老者,提笔写了一封信,封面只有三个大字。
我亲启。
信上说:“从今天起,别再做个孤独的人了。你要与某人书信来往,说些近来琐碎,说些家长里短,说声见字如面。”
那个某人,除了张木流,还能有谁?
……
木秋山上,来了个去过一趟赡部洲东海又返回的读书人,一身白衣,腰悬长剑。
还是山巅那处小亭,乔玉山斜靠着飞来椅,提着酒坛子,直打饱嗝儿。
张木流哈哈大笑,“老二,你不行了啊!瞧瞧人家老大,酒量是万年不倒。”
乔玉山嘁了一声,嗤笑道:“他?上次给卓康干趴下了都。”
说着,猛地看向张木流,沉声道:“非得如此吗?真就不把大哥二哥当高个儿?你张老三瞧不起人是吗?”
张木流笑道:“最早死的,肯定是我们夫妇,还有江潢、綦风栩他们。你们自然也逃不掉,第二批便是你们了。待我们仅剩的,苟活世间的小竹山人死干净了,就轮到这些个后辈了。”
说着猛地起身,面向北方,说着一串一串名字。
说到莫淼淼,妖苓、胡洒洒时,张木流赶紧悬空灌了一口酒,灌的满脸酒水。
张木流笑道:“我们这辈儿,还算猛吧?”
乔玉山淡然道:“这些留予后人评说,我们都是老不死的古人了,古人不谈古事。”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