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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水,在沙场时亦当酣畅如霖。”这是火神谷中临行前的最后一句话。
闻羽这一两年里已然经历了几多生死离别,明鹊、白靖仇、客栈里不知姓名的伙计、蛰门的火神、天枭……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为了自己,或者说为了堂主那个二十年的执念,前赴后继、坠入黄泉。
闻羽此刻更加通明了那句话,“比死更难的是活着。”
烈日当空,夏蝉轰鸣。
闻羽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上,看着三里外的营地里,数万人正忙着掩埋尸体,修葺营帐。
那边该有信了吧?闻羽掐算着时间暗自焦急,时间却如石磨般兜兜转转,一圈一圈碾着他的心。
秦定江坐在新搭起的大帐门口,望着远处城楼上那孑孓独立的身影,只觉一口苦胆都含在嘴里。
那是一个魔神,一个比闻若虚更可怕的存在。
一刻之前,他已得了军报,卯蚩幽云二州的兵马已尽数集结整备,先锋古尔巴带五万快骑自幽州西路先行南下,已连破青州二十余府县,不日即将打到东都城下了。
这个消息,他只转给了几个裨将和参军,众人听罢都一脸惊惧,这些将校官员的家小大多都还在东都,一个青龙军的老部下更是张罗着回兵救援,被秦定江拔剑当场斩杀,余下的都不敢再放声了。
“回救东都倒是可以,敢问你们谁是卯蚩那魔神的对手?”
秦定江一边抖落剑上的血珠,一边冷脸问道。
众人见状全都低下头,没一个敢和他对视。
“开弓没有回头箭!自打起兵那时起,我等便没有退路,如今本家将破,更得一力进关,夺下中都。再有轻言退军者,以此人为例!”
秦定江用剑锋指着地上的死尸,却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可笑——刚到前军阵地,打的第一战在自家大营之中,杀的第一人却是追随多年的部下。
秦定江仍未想明白,朝廷在内州从未设列兵马武备,临徐城中本该没有正规守军,却不知从哪冒出这么多死士袭营。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照此情形下去,若是再作拖延,别说抢进中都称帝,恐怕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了。
第三日戌时,月色嘹亮。
青龙军冲锋的五千人压到离城百步远的地方,此处已在弩箭射程之内,众人却惊疑地发现未遇半点抵抗,再战战兢兢挨到城边,发现城门大开着,像一张嘴耻笑着来人。
秦定江气冲冲地带领中军走进临徐,整座城里除了偶尔窜出来的野猫野狗,一个喘气的都看不到。
秦定江见状深深叹了口气,倏地反应过来——闻羽得到的就是自己失掉的。
闻羽要的是时间,每过一日、一个时辰,青龙军的形势便会艰难一分,朝廷也就多了喘息的机会。
此时百里之外的河阳已与临徐一样,四面城楼都张起了一丈见方的闻字大旗,像是列阵严整的士兵,默然等待着来犯之敌。
青龙军在临徐整备了一个时辰,秦定江便催促着大军出西城门赶路。
大营折损了三千余人,临徐留守两千余人,加上接管附近县村的,军中已少了一万整数。
秦定江熟习兵略,知道照此下去一路减员,只怕打不到中都,须得快刀跟进,尽早踏平河阳,直取吴关。
刚被偷袭吃了大亏,虽然军队停留休憩的时间短了,可行进速度却不敢快,探马五里一报,暗哨十里一查,逡巡半日才从几个山民那里探知,闻羽为了保留实力,早已带着临徐守军尽数退入河阳。
至此,秦定江方才下令前军四马并行,全速推进,只怕待得闻羽在河阳整备好了,却要以疲弊之师强攻一座坚城。
眼见穿过一个十里长的山坳,就可远远望见河阳城,青龙军的士气也高涨起来,行伍里有人唱起青州的花鼓梆子,使得山林之中一时间鸟雀惊飞,虫豸不鸣。
前军马队已在坳中行过大半,山坳两侧都是几丈高的水杉,日影斑驳之下,一声震天炮开,四下轰鸣回响,无数火箭从山坳两侧的高地倾泻而下,片刻之间便有数百人马仰翻在地。
那些火箭的杆上绑着三寸长的竹油桶,却将青龙军近在眼前的出口用三尺高的火墙封住。
前面战马见着火起,受惊冲撞,人马自相践踏,又是死伤不少。
秦定江身在中军,看着前方情势,按火箭的数量和击发方位,大体估算山坳两侧埋伏之人再多也绝不过百。
他不禁哂笑,此时安排伏击虽有胆色,到底不过螳臂当车、虚张声势,为的还是暂时阻碍大军进度罢了。
于是,秦定江传令斥侯营包抄上山,尽数袭杀弓手,中军原地待命,后军步卒变为前军后撤到开阔地界。
一刻不到,后军又传来一阵噪乱之声。
山路旁的草窼子里现出千余人的伏兵,离道三丈远,两两隔道对立,却像夹道欢迎青龙军一般,每人手中都敛着几根手指粗细的铁线,两边一同发力上提,成串的铁蒺藜和削骨刀便从地里弹出,步卒行伍里一时间刮着的、躲避的、撞在一起倒地的此起彼伏,半空里都是残肢断臂、兵刃盔具。
那些伏兵放完暗器,更不等敌人反应,拔出腰刀冲上路面,肆意砍杀,如屠狗彘。
秦定江见后军已不成阵型,只好再度打算从前面突出。
好不容易催逼后队脚夫把运送清水的推车挪去灭火,火势刚下半尺,只见对面黑压压一片身披生铁重甲的步卒,手持钩镰大刀呼号着冲了过来。
前军未被火箭射中的骑兵,这回也不分人马被钩翻在地,几无还手之力,一时间坳口里血雾弥漫,鬼哭狼嚎。
河阳城外五里,秦定江下令扎营休整。
他爬上一座刚搭好的云梯,坐在顶上望着那城楼上飘扬的旗阵发呆。云梯底下,随军主簿却双腿筛糠一般不听使唤,自己手中伤损的数目怕没说完,就会被秦定江一剑劈死。
从临徐城出来不到半日功夫,还未沾着河阳城的边,马步兵毙伤一万五千,战马折损三千五百,加上临阵畏战趁乱逃窜掉的,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七万不到。
或许此刻回救东都,尚有回旋余地吧。
秦定江眼看夕阳下沉,山川泣血,终于开始如是思量,他此刻早已对主簿手里的那些数字不感兴趣,只怕东边再传来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