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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求殿下一件事。”
锦帘后无声无息。
“民女听闻,此前在重城,殿下曾得到过几瓶滋补身体的药丸。民女斗胆,请殿下助我妹妹渡过难关。殿下大恩大德,民女一定衔草结环来报。”
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后,马车里传出谢兰胥的声音。
“这药救不了她。”
“死马当活马医,除此没有他法了。”
“荔姑娘,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要如何相信你说的赴汤蹈火和结草衔环呢?”
谢兰胥言语温和,但荔知却捕捉到事不关己的冷漠。
“既然殿下不相信以后,那现在,民女可以为殿下做什么?”
“你能为我做什么?”谢兰胥反问。
夜色中响起一阵低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荔家育有荔慈恩和荔象升一子一女的侍妾朱氏悄悄离开了荔家队伍,走到长解郑恭身边,两人低语了几句,转而走向不远处的小山丘后边。
守夜的役人们都对此见怪不怪:为了换取一丁点粮食,流人们可以付出所有。
漫长的沉默后,荔知的声音再度响起。
“……所有。”她说,“只要殿下施以援手,民女愿意付出我的所有。”
躺在车头上的荔香剧烈挣扎起来,她模糊不清地呜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扣住荔知的手腕。
“……不必了。”
荔知听到马车内的谢兰胥说。
锦帘被一只消瘦的手抬了起来,身穿芦灰色大氅的谢兰胥现出身影,一对羽玉眉在苍白的脸上如夜般黝黑。
“就当还了荔姑娘这段时日的照顾。”
谢兰胥伸出手,一瓶棕色的长颈药瓶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他用既不过分疏远,又不过度亲密,好像普度众生的菩萨在耐心倾听的表情看着荔知。
“如此,我们便两清了。”他说。
荔知看着他手掌里的药瓶。
“好。”
她收下药瓶,立即倒出一粒喂给荔香。
荔香不愿吃荔知求来的药,荔知罕见地态度强硬,捏开荔香的嘴,硬是将散发着药香的褐色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神丹刚来荔家那会,荔知用同样的方法逼它吃了无数药丸,硬生生将它从满身溃烂的小黑狗养成了油光水滑的大黑狗。喂药这回事,荔知已经驾轻就熟。
荔香没有太多的力气反抗,在和荔知的抗争中最后输掉,不得不咽下小小的药丸。
似乎是药真起了作用,荔香干瞪荔知许久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我不会感激你的……”
荔知将她的头抱到自己膝上,轻轻抚摸着荔香干枯发黄的头发。曾几何时,它们也是三千青丝。
“你不用感激我。”荔知说。
“如果……如果你那晚没有睡得那么沉……”荔香喃喃道,“一切……一切就会大不同。”
“……”
“如果那晚……和她睡在一起的是我……”
烈火般滚烫的悔恨和自责腾跃在荔知的肉/体凡身中,使她几乎忍不住呻/吟出来。她紧紧地咬住双唇,沉默地任大火烧焦她的心灵。
如果那一夜,她没有睡得那么沉。
无数次夜不能寐的时刻,她凝望虚空想的都是这一句话。
她不敢再失去意识,进而变得害怕睡眠。只要可能,她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她害怕睡去,又失去什么,更怕睡梦中看见双生姊妹临终前最后的表情。
恐惧,绝望,孤独无助。
还有她身下大滩大滩的血,浸湿整张锦被的血,沿着被角一直滴落到脚踏上的血。
她双生姊妹的血。
她是如此爱她,可是现在,一听见她的名字,一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她的灵魂就要在剧痛中寸寸碎裂。
她不敢再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
每当这时,她就恨自己的迟钝,恨自己的愚蠢,恨不得将自己也食肉寝皮。
“但其实……”荔香说,“我知道……我只是在迁怒于你。荔夏的死……不能怪你。”
“……”
“荔夏……那么健康。和我一起爬树的时候,比我爬得更高更快……她那么健康……从来没有生病,怎么会突然……出血而亡……”荔香露出一抹迷茫,“荔夏的死……分明有蹊跷,有隐情……可是,父亲,兄长……所有人都支支吾吾……”
荔知抚摸着庶妹的头,眼中隐有水波似的光芒摇曳。
她用一种冷到极致,只剩平静的声音说:
“我不会让她白死。”
荔香含着泪光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我向你保证。”荔知说,“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让这件事真相大白。”
“我还能好起来吗?”荔香问。
“当然。”荔知说,“你吃了药,已经好多了。等再睡一晚,明日就又活蹦乱跳了。”
荔香半信半疑,疲惫的眼睛渐渐垂了下来。
“明日……你一定要叫醒我。”
“……好。”
寒夜之中,细雪飞扬。
几棵孤零零的树木伫立在荒野上,风一吹,经霜的枯叶猝然脱离,舞向虚空之中——
像挣脱束缚重获自由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