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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张开了。

    庾晚音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将手撤了回去,像食草动物凭着本能嗅到了危险。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双眼瞳里黑气翻滚,底色是混沌的,其中没有任何情绪留存,除了一股疯劲儿。

    漆黑的眼珠转了转,杀气腾腾地瞥向庾晚音。

    庾晚音大气都不敢出。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刹那,那双眼睛对上了焦,茫然地眨了眨,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

    夏侯澹卸了力道,那只手仍旧松松地挂在她的腕上,哑声问:“我睡了多久?”

    “……没有很久。起来吃点东西?”

    夏侯澹无力地动了动。庾晚音犹豫了一下,弯腰去扶他。

    夏侯澹忽然浮起一丝笑意:“你自己吃了吗?”

    庾晚音的心跳还没恢复正常。她低头舀了一勺粥递过去,夏侯澹眼望着她,张口接住了。

    庾晚音:“不用管我,我回头再吃。你……”

    “嗯?”

    庾晚音想问:你不想被我碰到么?

    这人清醒的时候,似乎挺喜欢与自己亲近,占自己的枕头,让自己帮他按太阳穴。

    然而刚才那条件反射般的反应,让她忽然想起了昨夜他对谢永儿说的话。

    他不仅仅是在排斥谢永儿吗?一个演员出身的人,怎么会对肢体接触过敏呢?

    有那么一刻,眼前之人似乎无限接近书中暴君的形象。但暴君也不是天生的暴君,而是被偏头痛逐步逼疯的。

    ……偏头痛。

    但这注定不会是个愉快的话题。对方还病着,她最终只是温声说:“你今天辛苦了。”

    夏侯澹病恹恹地喝着粥,随口道:“还行吧,除了演戏我也没做什么。哦对了,”他笑了一下,“我还让杨铎捷拉着钦天监的老头子出去夜观天象,写了道奏疏。”

    当初那批学子中,杨铎捷与李云锡才学相当,脾气也相投,都是火爆脾气的刺儿头。但夏侯澹读过他俩的文章,发觉他有一点远胜李云锡,就是辩才。

    李云锡这直肠子只会有啥说啥,直抒胸臆,杨铎捷却能旁征博引,舌灿莲花,豪引天上地下无数例证来说服你。只要是他认定的事,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所以他被派去了钦天监。

    杨铎捷当时对这个安排很是不服气。他入朝是为了参政做事,不是为了编什么鬼历法。

    夏侯澹用一句话说服了他:“我等现在势单力薄,只好借力于鬼神啊。”

    “事实证明他确实能写,什么木星与土合,什么西北岁星赤而有角,总之就是一句话,该和谈了,再打下去要惨败。非常唬人,连太后党里都有人被吓住了。”

    庾晚音笑了:“听起来很顺利嘛,接下来只要坐等使臣团就行了。”

    夏侯澹:“……没那么简单。”

    他在枕边摸索了一下,递给庾晚音一封信:“汪昭寄来的,跟燕国的来书前后脚到达,内容有些蹊跷。”

    汪昭的字迹密集而潦草,似乎是匆忙写就。

    他进入燕国之后调查了一番,情势与传闻中差不多,燕王札椤瓦罕和他的侄子图尔关系紧张,谁也不服谁。图尔年轻力壮,更得人心;独眼的燕王不甘让权,跟旁边羌国的女王打得火热。羌国虽然弱小但善于用毒,耍起阴的来,让只会蛮力的燕人很是头痛,燕王便借此巩固自己的地位。

    先前大夏一举将他们打退三百里,逐出了玉门关,燕王逐渐上了年纪,这一战败,便觉力不从心,开始退而求和。反倒是图尔野心勃勃,是不折不扣的主战派。

    夏侯澹并没有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和谈上,先前给汪昭的指示是:如果不能促成和谈,就搅乱一池春水,设法挑起燕国内乱。这样等到旱年,燕国自顾不暇,就没有余力来大夏趁火打劫。

    结果却比他预料的更为理想,燕王竟然同意了出使。

    但汪昭却觉得莫名不安。

    他在信中指出,燕王与图尔的矛盾已经白热化,到了一山难容二虎的程度。但是这一次出使,图尔竟然没有大张旗鼓地提出反对。以此人凶悍的脾性,此时保持安静很是反常。

    他此番随燕国使臣团一道出发,担心半路会遭遇堵截,所以先行来信提醒,让夏侯澹注意接应。

    夏侯澹:“你怎么看?”

    庾晚音摇摇头:“这剧情已经不在剧本里了,我给不出什么主意。”

    “没事,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庾晚音吁了口气。脱离了原作剧本之后,她心中空荡荡的了无凭依,总觉得会有事发生。但走到这一步,各人凭真本事斗智斗勇,她又能发挥多大价值呢?

    “别聊了,澹儿你今天不许再用脑子了。”北舟用木盘端来几样小菜,又递给夏侯澹一杯温水。庾晚音被他赶去一边吃饭,余光里看见夏侯澹服下了两枚药丸。

    她诧异地问:“阿白这么快就找到药了?有用吗?”连病理都没查出来,怎么治疗?

    夏侯澹顿了顿,含混道:“没什么用,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别乱吃啊,万一恶化了……”

    北舟:“没事,我验过的。”

    已经恶化了,夏侯澹想。

    其实不管他吃不吃药、吃什么药,都不影响这头疼逐年加重。

    从偶尔的、微微让人心烦的钝痛,一点点地演变成了持之以恒凿钉入脑的酷刑。

    大多数时候,他都面不改色地忍耐着。

    但总有忍耐不住的时候。幸好他的人设是个暴君,突然发个脾气摔个碗,谁也不会觉得诧异。

    后来,那样的时刻越来越多。

    再后来……他也渐渐分不清自己还是不是在演了。

    直到那一天。

    谢永儿锲而不舍,又努力地勾引了夏侯澹几次,都没有成功。

    她打扮得一天比一天妖娆,神情却一天比一天萎靡。

    转眼又到了本月初一,众妃嫔去给太后请安时,一个个低眉顺眼不敢抬头——都知道太后最近心情不佳,谁也不愿触这个霉头。

    结果太后一看这如丧考妣的气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干不过端王,阻止不了燕人出使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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