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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力温顺清冽,于无声中拂去体内暴涨的魔气。裴寂怔怔感受着来自她的温度,一时间忘了颤抖。
待得疼痛消退一些,他听宁宁轻声道:“出来吧?”
这是让人无法拒绝的口吻。
米色棉被微微一动,男孩暗自咬住下唇,低着头掀开被褥,将蜷缩的身体暴露在外。
裴寂不敢看他。
可宁宁却在一点点靠近。
穿过令人生惧的层层黑雾,宁宁将他揽入怀中。
“对……对不起。”
裴寂浑身战栗,声线亦是止不住地颤抖:“我是……”
他是魔族的子嗣。
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双目血红、黑气缠身,条条青筋骤起,狰狞又可怖。
曾经在地窖里,魔气也会隔三差五地发作。每到那时,娘亲都会怒不可遏,一面冷眼旁观他痛不欲生的丑态,一面从口中吐出毫不留情的讽刺与咒骂。
魔族,孽子,怪物,以及更多不堪入耳的词汇。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对着他笑、小心翼翼地拥抱他。
他不愿宁宁像娘亲那样,连触碰他都觉得恶心。
那道将他环抱着的力道逐渐加重。
烛火摇曳,耳边是他狼狈的喘息与呜咽,以及宁宁的一声叹息:“道歉做什么?‘对不起’可不是这么用的。”
“不过是魔气,没什么大不了。”
她的手掌一遍遍抚过裴寂脊背,直到他的颤抖越来越轻:“跟剑气、道气和其它所有乱七八糟的气息一样,魔气本身是无功无过的。要说真正应该被讨厌的,理应是利用它走上邪路的人——哪怕是剑气,一旦落在坏人手里,那也是惹人讨厌的东西。”
宁宁怎会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
当初承影丧失了身为上古神剑的记忆,无异于普通中年大叔,对魔气一无所知。在魔气上涌之时,它除了费尽心思安慰裴寂,没办法提出任何有用的建议。
因此裴寂对于魔气认知的唯一来源,只有他娘亲。
那女人哪能说出什么好话。
她心头又酸又涩,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不是坏人……你的一切我都不讨厌。”
裴寂后背一僵。
源源不绝的灵力潺潺如流水,自脊椎升起,顺着经脉血管,逐渐流经全身。
宁宁对他说:“我在这儿,不会有事的,别怕。”
柔暖的洪流席卷而上,将男孩浑然包裹。这时候的裴寂年纪尚小,却已经学会伪装出冷硬的外壳,它理应坚固不摧,此时却被轻而易举击得粉碎,露出瑟缩在角落里的心脏。
那些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卑微怯懦的祈愿陡然成真,他眼眶滚烫,长睫倏地一眨,扫下一颗水珠。
裴寂经历过无数次的打骂与魔气缠身,早就对疼痛习以为常,无论多么难捱,他都能咬紧牙关硬挺过去,哪怕昏死也不会喊疼。
唯有这次,裴寂落了眼泪。
温柔永远比苦痛更有力量。
魔气退去的时候,裴寂已经精疲力尽、没剩下多少力气。
宁宁拂去他眼角泪珠:“是不是困了?”
这回他没有摇头或点头。
孱弱苍白的男孩气息凌乱,额前是被痛出的冷汗,双眸湿漉漉凝视着她的眼睛,兀地伸出手,拉住宁宁衣袖。
裴寂还是害羞,没出声说话,宁宁却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让我留下……陪着你?”
他本想点头。
然而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瘦小的男孩就被再度搂入怀中,不过一个眨眼,便已经躺在床铺上。
宁宁身上是沐浴后的淡雅清香,甜丝丝的,裴寂习惯了地窖里的血腥味,很少能闻到甜香。
真不可思议,她的身体居然比棉被更软。
裴寂下意识贴得更紧,听得宁宁的一声轻笑:“睡吧。”
她说:“裴寂,做个好梦。”
男孩阖上双眼,与她紧紧相靠。
裴寂没有告诉她,他做过的所有梦,都不及今日美妙。
*
宁宁睡得浅,在夜半的时候,被一阵轻微的动静兀地惊醒。
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透过月光,她见到裴寂的脸。
她更为熟悉的、属于少年人隽秀的面庞。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带了歉意:“吵醒你了?”
宁宁被他顺势抱住,睡意朦胧:“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像她之前做过的那样,裴寂摸摸她脑袋:“不久前。”
比起身体,裴寂的记忆要抢先恢复。
当时宁宁睡着了,失去记忆的他虽然闭着眼,却并没有入眠——
儿时的他从未被人抱着入睡,更何况她的余音残留在耳畔,每一刹那都弥足珍贵,裴寂哪里舍得睡着。
然后记忆恢复,他感应到体内灵力淌动,暗暗下床褪去衣物,换上了原本的睡袍。
今日的林林总总,无一不清晰留存于脑海。
他将那朵花瓣小心翼翼藏在柜中,忍不住抚摸良久,思考如若早些遇见她,人生会变成何等模样。
但也幸好,他是在少年时遇见宁宁。
小时候的他只拥有无尽苦难,无法赠予她分毫。裴寂不愿生活在庇佑之下,他想好好保护心上的姑娘。
在望月峰上,宁宁只说对了一半。
他哪怕拥有凌驾于山川湖海的力量,却永远会心甘情愿地,屈服于她的温柔。
“宁宁。”
他嗓音里残留着不久前喑哑的哭腔,原是清冽干净的声线,此时竟多了几分撒娇般的绵软:“好喜欢你。”
“早就知道了。”
裴寂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哪怕是最为微小的颤动,也能被宁宁清晰感知。
她睡意渐浓,开玩笑地低语:“怎么,难道你今天才发现格外喜欢我?”
“不是。”
裴寂垂头,身子后退一些,让自己能看见宁宁的面庞。
亘久沉寂的夜色里,她的眸子像在发光。
“每天都喜欢你。”
他将唇贴在她额头,轻柔缓慢地下移。冬夜寒冷幽暗,薄唇上的温度途经她皮肤,那道触感便显得格外真实且浓烈。
热气最终覆上少女的唇。
裴寂力道很轻,有意地触碰再移开,如同春日缠绵的细雨,淅淅沥沥,惹人心痒。
他的语气里,不知何时多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欲意:“今晚不同。”
春雨骤急,重重下落。
纷乱的呼吸彼此交缠,分不清来源于彼此哪一方。裴寂听见夜里响起的绵长呼吸,怀里的宁宁抓紧他衣襟。
他已经快要遏制不住那股汹涌的念头。
想要亲近她,想要亲吻她,想要将这份心悦告诉她,类似于这样的想法太多太多,快要从胸腔里满满地溢出来。
待一吻毕,宁宁已是面色绯红。
她已经渐渐习惯亲吻,虽然还是会心跳加速,但总归不会像曾经那样紧张到不敢动弹,正暗自调整呼吸,想问问他今夜有什么不一样,忽然听见裴寂微微喘着气,唤了声“宁宁”。
他很喜欢叫她的名字,两个简简单单的叠音,念起来总带着点儿温顺鼻音。
裴寂一下一下亲在她的额头,许是觉得接下来的这句心里话直白到近乎于轻浮,用了剑修特有的、严肃且一本正经的口吻:“今晚……情难自禁。”
他不知想起什么,动作突然一顿。
月色下,少年颊边浮起绮丽的红。
裴寂勾了嘴角,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噙了笑的气音,薄唇擦着她的唇瓣,哑声开口。
似是低喃,又像调笑,他沉沉念出那两个字,尾音上扬:“姐姐。”
这分明是一出小小的报复,也不晓得到底是谁在占谁的便宜。
耳朵和血液重重炸开,宁宁很没骨气地蜷起脚趾,快被自己脸上的热气烫到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