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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成挨着坐着,许唐成没有骂他,没有责怪他,只是说他很担心,只是问他:“要道歉么?”
像是山谷里裂出一道惊雷,回忆往事,易辙才突然发现,他的那声“不”,好像正是一切不好的事的开端。
他天真愚蠢,错把鲁莽当勇敢。
如果说昨晚易远志的话使得他明白,这么多年,他不过是活在自已对于所谓亲情的臆想中,那么此时此刻,他便是明白了他对许唐成的食言。
从他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想要保护他,可他其实根本没有做到。他对于困难没有感知,他不了解现实,看不清人心,一腔孤勇,却与现实格格不入。
如今想来,更多的时候,其实是许唐成在处理着各种麻烦,包括由他引起的。也是许唐成一直在谋划着他们更为长久现实的未来,甚至,他还在不计牺牲,支持着他格格不入的勇敢。
在等待回答的警察不知眼前这个男生为什么突然红了眼睛,他赶紧问:“同志你是受伤了么?”
手上完全没了力气,易辙已经捂不住胳膊上被割破的地方,颓然垂下了手。
人的成长很奇怪,在这么一个和成长着实无关,也没有他爱的人的场景下,易辙却忽然懂得了现实。
“我不去做笔录。”他后退一步,说。
“这……”
风卷了浪头盖过来,再加上易辙的动作,方才歇下去的纷飞景象以更加恢弘的姿态回归。易辙眼睁睁看着从袖上那道口子涌出更多白花花的羽绒,成团成簇,像是迫不及待,要离他而去。
“易辙!”
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易辙在愣怔后回头,想确认自己是幻听了。
等候进站的人太多,车站临时增开了新的检票入站口。广播声还未响过一遍,已经有大批排在队伍末尾的人朝那个很快排上了队的窗口奔跑而去。
周围环境动荡得厉害,但隔着飘飘扬扬的白色羽绒,易辙分明看见了正望着他的许唐成。
他跨过人潮,朝他跑来。
“这是怎么了?”许唐成喘得厉害,一句话说完,使劲吸了吸鼻子,又呼出一口气。
一只手覆上了他手臂上的那处破败,也捂住了那些羽绒的出口。
“怎么了?嗯?”
易辙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抱住许唐成。
一直垂着的手动了动,在空气中朝上攀了一点,指节艰涩地朝掌心回拢。
年轻的警察正以目光打量着他们两个,易辙瞥见,本在慢慢抬起的手又怯弱地退了回去,在腿侧成了拳。
还是去做了笔录,耽误了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回到家时是下午三点半。
“饿不饿?”
许唐成给易辙耳朵上的伤擦了药,便转身进厨房搜寻有什么能吃的。
“易辙,给你煮个挂面吃行不行?”许唐成蹲在冰箱前,找到了半包细挂面,“有西红柿,还有鸡蛋,你想要几个鸡蛋?”
问过后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声,许唐成有些奇怪地走到厨房门口,探出身子,发现易辙还坐在刚刚的地方,望着一旁破了的羽绒服发呆。
“易辙。”在走近他的过程中,许唐成又叫了一声,但易辙依旧恍若未觉。
许唐成不知道易辙到底为什么突然从上海回来,此刻看到易辙坐着发怔的样子,他也没心思去追究,只是单纯地心疼。
他走到沙发旁,弯腰拿起了那件羽绒服,易辙的目光便也随着衣服,落到他身上。
“我没用过针线……”许唐成用手指展平那处裂开的布,试着将被裂成两半的地方拼到一起,“待会吃了饭咱们试试吧,看能不能缝上。”
易辙本来一直盯着他,可等他看过去,易辙却又将目光闪开,低头看着地板。
“嗯。”
许唐成放下衣服,挪了一步。他将一只手插进易辙长得有些长了的头发里,带着笑,语调拐着弯:“这是怎么了呀?”
他平时说话从不会用“呀”这个字,若是将它搁在末尾了,必是在哄人。语调拐着弯,所有的温柔便都能拐进这么一个语气词中,哄人利器,百试不爽。
话是这么说,许唐成其实也就这么哄过两个人,一个是许唐蹊,一个是易辙。
被一下下抚着,易辙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起手臂,攥住许唐成的手,慢慢拉下来:“别摸,不怎么干净。”
本来昨天该洗澡的。
易辙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忽然站起身:“我先去洗个澡。”
“不行。”许唐成反手拽住他,“耳朵上有伤,今天先别洗了。”
“没事,洗吧,昨晚……” 易辙动了动肩膀,还是如实说,“昨晚在候车厅待了一晚上,难受。”
“你在候车厅待了一晚上?”许唐成闻言,立即皱眉。
“嗯。”怕他再问,易辙应了一声就要走。
见他这样,许唐成平平地说:“你甩开我试试看。”
果然,易辙手上立刻就松了劲。
两个人这个假期过得都不痛快,许唐成昨天以一个“被驱逐者”的身份回了北京,一晚上也没怎么睡。本来以为要自己待两天,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同样提前结束了行程的易辙。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这次的提前的重聚,却有说不出是喜是悲。
许唐成静静地看了易辙一会儿,独自转身,把沙发上那件羽绒服叠好。
没过几秒,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他被迫站直了身子,贴近后方的人。
“你生气了吗?”易辙在他耳边小声问。
“没有。”
“昨天,我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怕你担心,又不想骗你,所以晚上没回复你。”
方才在车站一直克制着,不敢抱,回家后又觉得身上有奇怪的味道,使得这个拥抱拖了太久。易辙把人牢牢地捂在怀里,那种一颗心被什么东西赘着,怎么使劲都跳不动的感觉才终于缓解了很多。
许唐成顿了顿,叹了口气。他偏过脑袋,正好能看见易辙的肩膀。
“知道。”
他也是怕易辙担心,所以昨天没告诉告诉他自己回北京了。只是阴差阳错,竟然让易辙自己在车站待了一晚上,许唐成心里不是滋味。
“好了,先什么都不说了。”许唐成回过身,摸了摸易辙下巴上长出的胡茬,“先吃饭,吃完饭你愿意洗澡我再帮你洗。”
一锅西红柿鸡蛋的挂面,煮出来挺好看的。两个人冒着汗吃了一大碗,许唐成还给易辙卧了两个荷包蛋。
洗澡的时候,许唐成不知从哪找了个一次性的浴帽给易辙带上,他让易辙自己洗了身上,又指挥着他躬身在洗脸池那里,小心地帮他洗了头。
洗完澡,两个人把屋里的灯都关了,躲在留了一盏台灯的卧室。易辙坐在床边,许唐成跪在他身后,帮他慢慢地吹干头发。
“头发该剪了。”许唐成说。
和他的不同,易辙的头发偏黑偏硬,特别是脖子根剃短了的那里,像一排排小士兵,孤傲地仰着脖子立着。许唐成摩挲了好一会儿,才说:“明天一起去剪头发吧,元旦过去……也算新的一年了。”
上了床,时间也还早。易辙没关灯,而是静静地侧躺着,看着许唐成。许唐成被他看得想笑,问他:“干嘛?”
若是寻常时候,以许唐成对易辙的了解,他一定会说:“不干嘛,就是想看你。”可今天,易辙却在沉默后告诉他:“突然发现,于桉说的也不完全是错的。”
许唐成微微拧起眉:“突然提他做什么?”
易辙眨了眨眼,说:“就是觉得,我很蠢。”
“他说你蠢?”许唐成的音量拔高了一些,“你不蠢,他才蠢。”
易辙没附和,没反驳,而是伸手抱住许唐成,凑近了吻他。吻着吻着就变了姿势,许唐成乱着呼吸推了推身上的人:“把灯关了。”
易辙少见地没听许唐成的话,他用一只手抚着许唐成的后背,然后缓缓下滑,顺着略微明显的脊椎骨,一直滑到许唐成的腰上。再往下,便是许唐成那个曾经碰都不能给别人碰的部位。
易辙的手继续向下,许唐成仰了仰脖子,闭上了眼睛。
“唐成哥。”易辙忽然叫了他一声。
许唐成有些怔,这时回忆起来,其实易辙后来并不经常叫他“唐成哥”了。
眼前的光突然消失,一片黑暗。
许唐成闷哼了一声,掐住了易辙的一只胳膊。正要问他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又听见一声唤,像是裹着最柔软清凛的丝绸。
“唐成。”
这称呼,要更加陌生,叫得许唐成连答应都忘了。
“我会改的。”
易辙说完这句就已经动作起来,许唐成的一句“改什么”,终是没能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