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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的是哪方面的状况呢?是她母亲对她的冷淡,还是她父亲对她的过度关怀?
“你指的哪方面?”
“我爸妈对我的态度。”
“哦,是,反差很大。”
她的脸上出现了不安的神情,低着头,捏了捏手指,装作不经意间说道:“我其实是养女。”
“哦,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她有些惊讶,抬眼看向我,“是谁告诉你的?”
“你弟,无意中向我提起的。”
她轻轻地怕我看见似的舒了一口气,又咬了咬嘴唇,“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说爸爸对你好,妈妈对他好。”
她的肩膀微微抬起,好像悬了一口气在胸腔,“你觉得我爸对我怎么样?”
其实我觉得她爸对她有些不正常的举动,但我更想听她是怎样解读这些举动的,所以把问题丢了回去。
“你觉得你爸对你怎么样?”
她看进我的眼睛,看得那样认真,似乎看出了我已经对她爸对她的种种不安分的举动有了自己的理解。
“还是被你知道了。”她的肩膀放松了下来,好像在说你知道就知道了吧,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
“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可能是自尊心在作祟吧。”她苦笑了一下。
“以前,我让你谈谈童年,你总是避而不答。你现在想说说了吗?”
我往椅子的靠背上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其实,她现在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种,把两手放到了桌上,垂下眼睛,把玩着她的挂号单,仿佛只要这样玩着挂号单,就能把不堪回首的童年故事讲出来。我静静地等待着。
“我知道我是养女那年才九岁……可没想到的是,从此之后我的世界全部颠覆了。”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好像在寻找认同感似的。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以前总是吵着要买好吃的,好喝的,要爸爸妈妈更关注我一些,可忽然间没了底气。
“看着妈妈给弟弟买好吃的,买玩具,报各式各样的辅导班,我提都不敢提。
“妈妈看到我的变化后,非常满意地抬起了下巴,好像在说你这个孩子终于识趣了。
“在学校里,经常听到朋友们谈论他们的爸爸妈妈对他们怎么怎么好了,我一句话都插不上。
“渐渐地我把自己关进了一个狭小的世界,主动离开身边的朋友,自己独自一人呆在没人的角落里,生怕有谁忽然想到了我,非要过来问我,我的爸爸妈妈对我怎样?”
她的这一段话竟把我也拉回了童年。
我爸出事后,同学们都离我很远,生怕跟我有任何瓜葛,老师们看我的眼神也异常的冷酷,有时竟然还会视而不见。
慢慢地我学会了隐形,躲在无人的角落,看着别人的快乐,品尝着自己的孤独。
“爸爸对我似乎还是不错的。可随着我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后,他对我的这种好,似乎也开始变质了。”
一滴泪水从我的眼角滑了下来,可我为什么会流泪呢?这滴泪是我的吗?
我趁她没注意到,赶紧抹掉了它。这应该就是老师所说的共情——感受着病患的情绪。所以现在廖静的心境应该是伤感。
“爸爸给我买东西时,总要我亲他,以前亲的是脸,可现在他要我亲他的嘴。”
叔叔真是人面兽心啊!
“一开始我还觉得没什么,可渐渐地我觉得这样很恶心,满口的黄牙,恶臭的口水,污秽的呼吸。”
说到这时,她的身体好像真的反起胃来。我的胃里也有些难受。
“我跟他说,爸爸能不能下次亲脸。他说不行,这样就不能表示我多么地爱爸爸了。”
我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她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这个笑不是给我的,是给她自己的那种嘲笑。
“还有洗澡。”
她顿了顿,应该是难以启齿吧,但她还是说了下去。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他帮我洗澡,到了10几岁他还坚持帮我洗。
“妈妈为这个事不知道跟他吵了多少次,这也是头一次我希望吵赢的是妈妈。
“可没用,他的理由总是那么多,还不断地更新。一会儿说我跟本都不会洗澡,一会儿说我的头根本洗不干净,一会儿说帮我洗怎么了……
“我看着他看我身体那眼神越来越怪异,越来越恶心。最后还是我弟把我从水深火热中救了出来。”
她手上的挂号单被折了一层又一层,折到不能再折了,又将它一层又一层的展开。
“我弟长大了,也觉得这样有问题。就跟我爸大哭大闹,说老师说了谁都不可以摸女生胸罩和内裤遮住的地方,如果我爸还坚持给我洗澡的话,他就去告诉老师,让老师来批评他。”
她笑了笑,看来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弟弟的。
“最后,我终于可以自己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洗澡了。”
她停下来了,好像已经叙述完她的爸爸对她的种种侵犯了。
“那你恨他吗?”
“不恨。”她摇了摇头。
这倒是令我很惊讶,被一个年级这么大的男人侵犯了身体,她竟不恨他?我实在难以想象。
“为什么?”
她的手虽然仍在摆弄着挂号单,但眼睛看向了窗外,“你见过路边乞讨的那些孩子吗?”
“嗯。见过。”
“你认为是他们可怜,还是我可怜。”
“如果非要这样比较的话,那当然是路边的孩子可怜了。”
“是啊,我知道我是养女后,就经常留意路边那些乞讨的孩子。他们真的很惨,有些被人弄得残废了;有些在街头耍着很难完成的杂技;有些抱着人的大腿,就为了让人买一朵玫瑰。”
她的眼睛湿润了,一滴泪珠挂在了眼角,在窗外光线的照射下,亮闪闪的。我的心也变得湿漉漉的。
“如果没有我爸爸的话,我过得会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呢?
“这是九岁的我常常思考的事情。
“要是我的腿被人弄断了会有多疼呢?要是我也学那样的杂耍,我能挣到一口饭吗?或者,我手上的玫瑰会有好心的哥哥姐姐买吗?”
眼眶里的泪水决堤了,涌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呆呆地看着这些泪水冲涮着柔软的脸颊,竟忘了取一张纸巾递给她。
她用手背抹了一下泪水,吸了一下鼻涕,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原来这就是她不恨她爸爸对她动手动脚的原因了,因为一个只有9岁的被遗弃的她来说,有一砖遮身,有一口饱腹足矣。
对比这个时代里这些被家长、被爱包围的孩子们来说,廖静小时候的生活也只能是苟且偷生了。
那竟然她不恨养父母,那她的心结究竟是什么?
“那你童年时期的心结究竟是什么?”我知道我这种问法有些残忍,可这才是她治疗心病的关键之处。
她抬眼看着我,脸上突然犹如寒冬来袭,是如此地冰冷,话语也变得冷静得无情。
“四年级时,班上有位同学,带了一只小乌龟到学校里玩,没玩一下就把它像扔石头一样砸在墙上,又嘻嘻哈哈地跳到它身上,用脚使劲地踩,这样还嫌不够。
“最后,用凳子脚一砸,把它的壳压得粉碎,肉撵得稀巴烂。”
这位同学太残忍了,长大少不了有人格问题。
“有些同学问他为什么要对这个可怜的小乌龟如此的残忍。
“他却洋洋自得地说,妈妈说他养完了这只乌龟才可以养其它的小动物。
“又有些看不下去的同学问他,那你可以放生啊。
“可他却说,他怕他放生的小动物又被哪个小朋友捡回去占了便宜,还说他丢掉的东西,谁也别想要,就算他弄死它,也不会让任何人捡到的。”
“这孩子太可恶了。”我有些愤愤不平。
“所以,我举起我的椅子,走到了他面前,朝他的脑袋用尽全力地砸了下去。”
我忽地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看来她柔弱的外表下并没有一颗柔软的心。
“满地的鲜血,瘫软在地的同学,其他同学的尖叫声,我仿佛解了心头之恨。”
“那你的恨是什么?”我的语言里出现了些许慌张。
“被遗弃的恨,被抛弃的恨。”
我好像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了。
“所以你恨的是你的亲生父母。”
“是,我恨他们,既然不想要孩子的话,何必把他生下来呢?
“不是他们,我用得着忍受我爸爸对我动手动脚的吗?
“不是他们,我用得找躲在角落,关闭自己的世界,不与人交往吗?
“不是他们,我用得找每天胆胆颤颤怕被我的养父母再次遗弃吗?”
她的脸通红,语调急促上扬,泪水哗哗往下淌。
每次见她都是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她也有这样歇斯底里的一面。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该如何引导了。
没过一会儿,她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应该是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毕竟我只是她的心理医生,她不想把气都撒在一个外人身上。
我也只能沉默不语地等着她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不久,她打开包,从里面取出一包纸巾,抽出了一张,抹干净了眼泪,又取出一张,擤了下鼻涕,好像终于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但心中还是有些愤恨,说了声,“不好意思。”
“没事,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才能释放自己的情绪,从而解决心理问题。”我赶紧找了个台阶让她下来。
其实我也不确定这种心理问题真的能通过倾诉而得到改善吗?
还是会在没一次倾诉时明确自己的恨?
这种恨我又该如何帮她放下呢?
就像我没有办法放下对我爸的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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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终究会来,仇恨最善于埋葬于黑幕中,然后在某个时刻露出不洁的獠牙。
——烽火戏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