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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厉下颚一点,他久居京城,大多跟京官打交道,但并不意味着他对地方官员就一无所知,事实上,他有不少暗桩分派在全国各地。出行只带了十几个侍卫,是因为他一向自负,认定去往治安良好的富庶之地绝不会有任何意外,更因为就算出了事,他也有信心能够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只要他一开口,随意调来一千精兵,易如反掌。
而这个曹大人,便是江南巡抚曹译注,是地方大员。原本只是一个五品小官,但因为此人做事果断,又投在龙厉麾下,几年之内官职三级跳,平步青云,成了从二品的巡抚。更别提即便是同一个官职,江南地方物产丰富,气候适宜,繁华热闹,能在江南当一个巡抚,跟其他地方的巡抚又不能比了,光是说出去,便是十分体面。
龙厉对于自己人,向来是有自己的规矩的,当官的不见得能够清廉一辈子,只要不太过分,获得一些利益也无从不可。
他原本没想过要在江南会一会曹译注,他善于玩弄权术,但不见得专好此道,谁曾想带着妻子高高兴兴下江南,却能遇到这种事?他不得不马上派人通知曹译注,下了命令,不管曹译注在忙什么,必须马上带人到镇子上来见他。
晌午时分,曹译注风风火火赶到了这家客栈,客栈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东家有事”四个字的红纸,门外空无一人,慎行走在前头,直接带人闯了进去。
一开门,曹译注看到面前脸色铁青的龙厉,马上跪了下来。“下官见过靖王。”
“免了。”龙厉一挥手,话不多说。“慎行在路上都跟你说了吧。”
“是,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看可是季知府派人动的手?”
曹译注不敢怠慢,一脸凝重地回应。“回王爷,季庆东中年得子,尤其溺爱季国涛,可惜季国涛是个败家子,不学无术附庸风雅也就算了,还时常调戏良家妇女。季庆东非但不训斥教训儿子,反而任由儿子把人一个个娶进家门,但因为有几个都是寡妇或者青楼女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以前不曾出过大事。但因为季国涛不知有什么毛病,偏好已婚夫人,倒是不太喜欢青涩的未婚女子,这才让江南闺秀免于遭难,他风流的事迹妇孺皆知,但毕竟季庆东担任知府已有十来年,当地百姓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言下之意,若不是季国涛瞎了狗眼而惹到了不曾表露身份的靖王妃,官宦子弟多半都是有不少毛病,并不稀奇,再加上季庆东很护短,那些丑事也多半用钱摆平了。
听了曹译注的解释,龙厉更觉得护犊子的季庆东大有犯案嫌疑,语气不善。“本王对季庆东没什么印象,可见他既不精明,也不愚笨,应该是个中庸之人……本王怀疑王妃就在他的手上,不过贸然出手,就怕他用王妃当筹码。”
曹译注毕竟是龙厉一手提拔的官员,他虽然不在京城,但消息却是灵通,这个北漠和亲的王妃如今怀着靖王的孩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连靖王的子嗣都一并断送了。这也就是为何平日里杀伐决断的王爷有所顾虑的真正原因吧。
“王爷,季庆东恐怕不知道掳走的是靖王妃,否则,他就算想为儿子报仇,也绝不敢这么胆大妄为。”
龙厉冷笑道。“就凭他一个区区知府,的确没资格见到本王,难道你想说不知者无罪?!既然他做了,本王会如他所愿,把他送到地府,跟他儿子好好团聚。”
这一番话,宛若冰冷尖锐的薄刃,刮过曹译注的耳朵,他竟觉得呼吸都不自在了,陪笑道。“季庆东该死,只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王妃,季庆东不足为虑,下官可以马上包围季府——”
龙厉扬起手掌,他沉吟了下,说道。“本王对江南不甚了解,本王在晌午要了季国涛的性命,晚上季庆东就动手了,可见他身边是有一些人可以随时效命的。你是他的顶头上司,可知道他暗中有无跟江湖中人来往?”
“下官知道季庆东有个堂兄,家道中落后成了地痞混子,仗着季庆东的名声成天在外坑蒙拐骗,季庆东表面上跟他很不对盘,但私底下却还是让这个堂兄替自己卖命,摆平不少事情。此人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据说其中不乏绿林人士,黑白通吃。”
他闭了闭眼,那双形状美好的眼角勾出一丝残狞之色,让曹译注不由地屏住呼吸,心急如焚地等待他的发话。曹译注私底下并没有把季庆东看在眼里,季庆东儿子的丑事,也往往是他们几个官员背地里的谈资,但是他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便是季庆东出了事,他这个江南巡抚也逃脱不了干系,谁让季庆东好死不死地得罪了靖王!
“季庆东除了最疼爱季国涛这个儿子,可还有喜爱之人?”龙厉的嗓音过分的平静无波,反而听上去有种麻木不仁的感觉。
“季庆东去年娶了一个姜姓女子,极为宠爱,而且巧的是,那个姨娘也刚刚怀孕。”
龙厉闻言,突然笑了。“很好。”
一进门之后,曹译注面对的就是一张稍显阴森的俊脸,他曾经在龙厉手下做过事,对于靖王的习性略知一二。若真是季庆东派人绑了有孕的靖王妃,那就是季庆东自寻死路,谁也救不了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什么话,阴邪犹如恶鬼的这个男人居然笑了,那张紧绷的脸线条柔化许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有种张狂傲慢的意味,甚至还有点成竹在胸的得意。
很好?什么很好?
“曹译注,把季庆东的姨娘绑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龙厉笑得极冷。“做干净点。”
“是,下官这就去办。”
“还有,找个名目把季府包围起来,季庆东即便把季国涛的尸体藏起来了,但本王不信关着他几日,他那么疼爱自己的儿子,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尸体腐烂发臭,而不下葬。”
曹译注的眼皮抽搐了下,这么狠的计谋,果然是靖王才想得出来的招数。季庆东马上就要焦头烂额了,一切折磨才刚刚开始呢。
不过,他身为江南巡抚,手下犯了错,他若不是在此刻六亲不认,痛下狠手,一旦被靖王一并当做眼中钉,那就不划算了。
……
季府。
季庆东一回到季家,就发现足足有一百来个官兵,把府邸外面包围的水泄不通,更是惹来不少百姓驻足观看,想知道季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仆人看到主子回来了,马上迎了上来。“老爷,曹大人来了,奴才不敢拦着,大人正在正厅喝茶。”
听说巡抚大人登门造访,季庆东脑子再不灵光,也知道要拍着顶头上司的马屁,顿时面色大变。
曹译注比自己年纪小上好几岁,但他就有办法在短短五年内连跳三级,他没有这样的本事,就只能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快步走向正厅。
“曹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季庆东笑得一脸憨厚,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被他这张过于老实的面孔蒙蔽。
“冬天还能吹什么风?当然是西北风。”曹译注没好气地说,他坐在主位,似乎这个府邸是他的地盘。“季大人,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本官今天之所以来,是因为兰康镇有人举报你儿子相好的那个豆腐西施被发现受了重伤。本官虽然暂时把案子压了下来,但公事公办,还是要把你儿子季国涛带去审问一番。”
季庆东惊诧地问道。“曹大人,犬子虽然是风流了一些,可是对女人格外温柔体贴,怎么可能做出伤人之举?”
曹译注冷下脸来,语气颇为不耐烦。“季庆东,本官来不是跟你商量的,你快把儿子交出来,若是跟他无关,本官自当把他无罪释放,你心虚什么?”
季庆东虽然看似憨厚老实,但能做到知府的位子,他也不是个傻子。不过是个做豆腐的寡妇,的确跟儿子勾搭有小半年了,但是即便她死了,也只是个平民百姓。兰康镇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就算消息传上来,也应该是先到他的手里,又不是出身名门贵族,怎么可能劳烦日理万机的巡抚大人专门走这一趟?
他压下心头的狐疑,陪笑着追问。“曹大人,此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这样说吧,有人指正你儿子昨晚从豆腐西施的院子里偷偷摸摸出来,早上豆腐西施没出摊,邻居进去一看,发现人满身是血倒在床上……”曹译注顿了顿,端着茶杯,冷冷瞥了季庆东一眼。“本官不想听到官官相护,你还不把人找过来?难道你儿子当真畏罪潜逃了不成?”
季庆东心下一跳,但畏缩地摸了摸鼻子,正儿八经地解释。“不瞒曹大人,犬子最近为了这个豆腐西施跟我闹脾气呢,这不已有好几日没回家了,我不是不想找他,可也是不知他在何处。”
曹译注再无耐心,重重搁下没喝两口的茶水,冷硬的脸板起来。“好,看来你儿子果然有作案动机。不过,本官来了就要走个过场,来人,把整个季府搜一遍。”
闻言,季庆东还想说什么,但是曹译注不是个好说话的男人,听说还是在靖王手下磨炼过的,他纵然满心不愿,也只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官兵将季府搜查个里里外外。
搜查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没搜到季国涛,曹译注冷着脸,极为不悦。
季庆东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低眉顺眼地开口。“曹大人,犬子真是没回家,不过我相信他没有伤人的胆子,为了不给大人添麻烦,只要他一回来,我就亲自把他带到您面前,一可以洗清犬子嫌疑,二可以早日找到真正的伤人凶手。”
曹译注皮笑肉不笑。“好,不过,本官带来这些兄弟,就在外守着,免得再有人说季大人包庇儿子。快到年关了,本官可不想落人口舌,影响本官在江南的声誉。”
让官兵把季家围住,这架势,不就是认定季国涛是伤人的真凶吗?季庆东本来怀疑曹译注为什么无端端为了一桩不起眼的小案子就找上门来,原来是担心影响他自己的考核。
金雁王朝的规矩便是年关之前,就会有从京城下来的钦差,暗地里调查取证,看看地方官员是否鱼肉百姓,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想来曹译注听到了钦差的风声,做事更加小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又闹出这么一件事,他才会兴师动众地前来抓人,一切不过是装模作样,官派作风,想要证明他曹译注是个清廉刚正的巡抚,并未跟下级狼狈为奸,下属儿子成了犯案嫌疑人,他还亲自派人捉拿,可不就是个人人称道的好官吗?
看明白了曹译注的用心,季庆东反而安心了,他陪着笑,附和几句,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没有理由反驳冠冕堂皇的曹译注,只能当一个应声虫。
唯独把曹译注送走之后,他脸上的憨笑才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底闪过一丝阴毒,转过身,朝着屋内走去。
管家知趣地跟在一旁,跟着季庆东进了书房,关上了门,才问道。“老爷,少爷他……拖不得啊,眼下外面都是官兵,不管人出去还是进来,全都要经过他们的检查,这可如何是好?”
季庆东直直地望着某处,昨天两个小厮哭着跑到官府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独子被人杀了,马上丢下公务,直接去了兰康镇,把尸体领了回来,不动声色地藏在地窖。
把来龙去脉问清楚了,才知道是因为季国涛去兰康镇跟豆腐西施幽会完了,直接找了个客栈吃饭,谁曾想对一个已婚少妇嘴上调戏了几句,还说要把少妇掳会家里宠爱,自然惹得少妇的男人记恨在心,派手下赶出去教训了一番,再然后,就被小厮发现季国涛死在了巷子里。
杀死季国涛的,不就是那个男人吗?
季庆东自知极为护短,四十岁才抱到了儿子,所以一向惯着季国涛,哪怕季国涛风流成性,还偏好在已婚妇人里打转,妻妾成群,他从未对季国涛说过一句重话。而季国涛也在季庆东的宠爱之下,养尊处优顺心如意地活了二十年,季庆东完全无法接受儿子突然的死亡。
想到他赶到兰康镇的时候,季国涛的身子都僵硬了,身上并无任何伤口,唯独喉咙插了一根普通至极的木筷子,从脖子里流出来的血,将季国涛胸口的衣裳全部染红。
很显然,对方的用意是因为季国涛祸从口出,所以刺穿了他的脖子,让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说不出任何一句淫荡的言语。
哪怕杀了人,还用这种警示的方式,可见对方完全不是吃素的。
可是,别说在小小的兰康镇,就算在整个江南,一般人谁不知道季国涛是他这个知府大人的儿子?就算调戏良家妇女,多半也是忍气吞声,又或是他用银子来摆平,从来就没有让季国涛真正的碰过钉子。
从小厮的转述口中来看,对方那群人是外地人,那对年轻夫妻穿着不俗,应该是富家出身。
但季庆东在江南十余年,早已养成根深蒂固的官派作风,知府的官位虽然不是顶高,但在地方上而言,自认为是凡事能说得上话的。
至于这条命案,自己的儿子被杀,但是季国涛调戏民女在先,其次,季国涛死在无人经过的巷子里,没人亲眼目睹他到底是被谁杀死的,此事要真相大白,就还有不少变数。
他当然可以用知府的权力,马上捉拿那些外地人,但是他担心那些外地人也有不凡的身份或者惊人的财富和人脉,可以颠倒黑白,巧舌如簧地躲过这一劫,那么,他的儿子就白死了。
毕竟,很多事可以用银子解决,而季庆东自己也收过不少,有权有势的家族若是惹上是非,习惯了赛点银两给官员,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便他派人捉拿那些外地人,一旦对方用银子来笼络他的顶头上司,他一个知府照样不能私自处理此案,若是折腾一番还照样让他们逃脱了,儿子不就枉死了?
不行!
因此,他没有考虑太久,丧子之痛实在是太过强烈,而他不想让儿子死了还被人戳脊梁骨,说他儿子是罪有应得,所以他想了一个方法,用自己的方式来整治这群外地人。
“我儿实在是可怜……”季庆东咬了咬牙,眼神变得怨怼而凶狠,他用力一锤桌案。“那对狗男女,我一定要让他们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老爷,那个妇人在马车昏睡的时候,就被剪了一撮头发,送去了客栈。”管家看着暴怒的主子,小心翼翼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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