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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琳扫了他一眼,刚想问什么,院子里有人说华先生他们都起来了,她让人先进去收拾,自己留下问他:“什么事?”

    “阿七你还记得吧?家宴上华先生罚过他,他回南边去了,可是……这几天,有人追去要他的命,他躲过去,他弟弟被人打死了。阿七现在来沐城,带了点人,就想问个清楚。这事我哪敢随便管。大堂主你也别插手,上边的态度还不明朗。”

    顾琳有点惊讶:“华先生当时就说留一只手,没动除掉他的念头。”

    “我也是这么想,但关键他来了才说实话,家宴上的事不光是因为他晚了。南边前一阵走私线上出事,阿七没给办好,让对方伤了敬兰会的人,丢了大面子。华先生当时压住没管,等他中秋来给了惩罚。如今阿七家里人出事,南边人心惶惶,他这都带着人来了,说是请罪……我只能帮他先安顿下来。”

    陈峰三言两语说了,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看,就和我这事一个道理。华先生的脾气越来越古怪,有事一步一步吊着人。兄弟们这日子过的,谁不是如履薄冰啊?这比直接生气还可怕,鬼知道他哪天就暗中清理门户了,大家都睡不踏实。”

    顾琳想说这事她平时一点也没听华先生提,但想到陈峰受伤那次显然也有人挑拨。她没说出口,只安抚一句:“你先等等。”

    华绍亭换了衣服和裴欢吃完早饭,还没从厅里出去,顾琳就有事要说。裴欢看他们都有正事,自己先回去了。

    华绍亭和顾琳去他房间,找出那个放翡翠珠的盒子,打开看了看,先说:“一会儿给你个电话,去帮我请人来,这链子应该有个锁,可惜以前的坏了。”

    顾琳答应了,屋子里点上一小炉菩萨沉,坐在桌子后边的男人优雅又沉静,好像他今天心情极好。她察言观色,觉得华先生今天应该不会为难陈峰,于是插空把陈峰要问的事大致报了一遍:“在外边等一早上了,这事不是生意,我不能做主,先生自己和他说吧?”

    华绍亭打开电脑,果然南边的事也惊动了沐城的人。他把墙上的大屏幕打开,地图清清楚楚放出来。他画了两条红线,问顾琳:“这两条线知道吗?”

    “知道。”

    “阿七五月的时候在这条线上翻船,丢的不光是我两年谈下来的东西,还丢了人,敬兰会从来没在这条线上出过事。”华绍亭看着顾琳,“我只留他一只手,因为他是自己人留下的晚辈,毕竟他们家从他父亲开始就负责南边。”

    顾琳点头:“先生是不是……不放心?南边最近有人追着他不放。”

    华绍亭盯着那两条线,过了一会儿笑了:“你们都觉得我不放心?行了……叫陈峰进来。”

    陈峰绘声绘色地把阿七的事说了一遍,他是如何辛辛苦苦养好伤,没了一只手,但从来没有埋怨,可是他一回到南边明里暗里都不消停。阿七的父亲是死在事故里的,留下大笔家业,在当地还算有面子的人,最丢人的事就是五月那次冲突,差点丢了命,阿七为此发誓以后绝对不敢了,想问问华先生是不是还不放心?他回到沐城是来请罪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弟弟已经为他挡枪没救过来,只求华先生能饶了南边那一帮亲戚叔侄。

    华绍亭一直在桌子上翻东西,陈峰说的时候他也不抬眼,直到陈峰一口气说完,他都没什么表情。

    陈峰站着很尴尬,咳了一声又小声地提醒:“华先生?”

    “这么多年,阿七是南边的人摸不清我的脾气,你也不懂?”华绍亭找到文件开始一份一份看,忽然开口,陈峰赶紧低头。

    香炉里的烟气若有似无,却一阵一阵往人鼻子里钻。华绍亭穿了件黑色的衬衫,搭着羊绒衫,但房间里一直保持恒温,他只披一半,背后的窗子透过一层浅浅的光,他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翻合同。

    陈峰咬了半天牙,硬是没说出话来。

    椅子上的人停了一会儿又说:“既然当时留他一只手,我就只要一只手。规矩摆在明面上,他没犯错,我不会为难他。但他犯了错,怎么罚,罚什么,我已经处理完了。疑心病这么重,还是心里有鬼。”

    陈峰听得头上冒汗,这话是在说阿七,但明显也是在说他。

    “你去告诉阿七,我没兴趣和人打哑谜,我想除掉的人,活不到第二天。”

    陈峰赶紧点头要出去,走到门口又返回来问:“先生,他弟弟无缘无故地没了,他就是为这事心里才不痛快。先生能不能给句话,他弟弟的事到底是不是先生……”

    华绍亭抬眼看他,突然把手里的文件甩出去。陈峰慌乱后退,还是被东西砸了一身,他僵着不动。

    华绍亭懒懒靠在那里,口气却已经很迫人:“非要问?那你就让他多多关心你和陈屿,只要你们俩还活着,我就没空去收拾他。”

    陈峰就像被冰锥子扎进心里,汗如雨下。他抖着手弯腰收拾地上的东西,恭恭敬敬地都捡回来,又一份一份摆在他桌子上。整个过程里,椅子上的男人在玩一块乌木手把件,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看,看得陈峰如芒在背。

    “是,华先生的话我明白了。”

    陈峰匆匆忙忙退出去,关上门,抬头才发现今天是个阴天,灰蒙蒙的云压得人透不过气。

    顾琳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海棠阁的院子里没有人,格外安静。

    陈峰一肚子火,直骂“晦气”。老狐狸欺人太甚,他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估计是忘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要不是叔叔老糊涂,他一个病秧子早就死在外边了!现在端主人样儿吓唬谁呢?不过就是个怪物。陈峰从小就恨,归根结底,老狐狸有多大排场摆多大谱,那都该给外人看,没有陈家人,哪有他!

    陈峰顺着长廊走,狠狠一拳砸在柱子上。

    谁也不知道这场冬何时能过去。

    裴欢拿了手机,披上一件外衣出了房间,却不走正门,往海棠阁后边的树林里绕。

    她这几天手不那么疼了,好久没怎么活动,想去走走,顺便打个电话。海棠树的后边不远就有一小片散步的林子,可惜如今沐城的天气,树都干巴巴的,没有生气。裴欢走了两圈,靠在一块假山石头上拨通惠生孤儿院的电话。

    “笙笙这一阵怎么样?我病了一段时间,最近都没去看她。”

    裴欢想死孩子了,让他们去找她来接电话。笙笙不知道怎么了,和她说了两句突然小声地抽噎。裴欢心里一下就揪紧了:“怎么了?谁欺负笙笙了?”

    孩子不肯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那边似乎也有人在哄她,她才肯开口:“裴阿姨,是不是因为我一直生病,他们才不要我的?连……连其他的叔叔阿姨过来,都不肯带我走。”

    裴欢一只手死死地捏着手机说不出话,极力控制情绪后才说:“谁说的?每个小朋友都会生病,很快就会好的。我陪着你一起,好不好?乖,笙笙最听话,别哭,过两天我就去看你。”

    她说着陪孩子聊了一会儿,听她说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一一记下来,准备之后买了去看她。裴欢又找院长来,委婉地和她说先不要急着为笙笙找领养家庭:“我一直喜欢她,这个孩子和我有缘,这几天我就去办好领养手续……我会带她走。”裴欢心里又难受又说不清,弄得院长都听出不对,以为她是最近工作上的压力太大,还劝她多休息。

    “其实我是觉得,裴小姐要能领养笙笙我们都很放心,只是……唉,您的工作比较特殊,尤其是蒋先生家里……不会轻易接受。”

    惠生里的人都不轻易问,但大家都觉得是因为裴欢和蒋维成这么多年没法自己生,才让她格外喜欢照顾孤儿院的孩子,尤其她看中了笙笙,只是碍于工作原因不好直接领养。

    裴欢不能说实话,只好一一听着:“我之后可能暂退演艺圈,这些都不是问题。笙笙的病不能再耽误了,我把她带走方便照顾她。”她说完又拜托院长看着孩子按时吃药,如果再发病一定要告诉她。

    裴欢打完电话已经心灰意冷,笙笙开始懂事了,要是还把她放在那样的环境里就是不负责任,可她没办法。

    这个孩子已经死过一次,一旦让华绍亭知道,他绝对不会放过。

    裴欢几次试图试探他的态度,可是……她想起昨晚,抵死缠绵的时候他都不肯松口,她是真的不抱任何希望了。

    从六年前华绍亭派人逼她拿掉孩子开始,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摆在那里了。

    她和他走不到最后。

    裴欢早晚会找到姐姐,之后她就要带着笙笙离开这一切。后半辈子她不再做梦,不再妄想,这些一晌贪欢,深情不悔的爱和恨都是往事。

    人生这场戏,总要轰轰烈烈,才能黯然收场。她有多爱他,就有多坚决必须离开他。

    裴欢快步往回走,想去确认自己的右手到底什么时候能拆线,还有很多手续要办。她一路上思绪很乱,没有留心身后。她离开不久,假山另一侧有人慢慢走出来。

    陈峰拿出手机给顾琳发短信,他忽然觉得今天还不赖,虽然被老狐狸威胁,但起码无意中确认了一件事。

    “她还真的在孤儿院藏了个孩子。”

    快跨年的时候裴欢的右手拆线,但还需要一段时间康复治疗。

    她做好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发现自己连笔都拿不了的时候,还是有点无法接受。直到元旦,手指总算能弯曲,简单抓拿的动作基本可以做到。

    等到右手活动差不多适应之后,裴欢就去和蒋维成办离婚。一切很顺利,他恢复得也快,办好之后带她去吃晚饭。

    两人六年都没能坦诚相对,反倒是最后这一次,彼此都痛快许多。蒋维成请人帮她办了领养需要的相关手续和证明,推过来给她:“我也心疼笙笙,虽然惠生是条件最好的孤儿院,但再怎么好也比不上亲生母亲照顾。”

    裴欢收好那些东西,心里藏了很多话,可是对上蒋维成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无以为报。”她只能诚实地告诉他。

    蒋维成于她有恩,这么多年,一直如是。

    他倒了杯红酒给她,两人一起喝完,他看着空荡荡的酒杯说:“举手之劳,就算是我一个朋友我也会帮,蒋家人没有这么小气。”

    她不再刻意和他客气,低头吃东西。他只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问:“你们决定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裴欢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摇头。

    蒋维成沉默,裴欢想了一会儿笑了,跟他说:“我和华绍亭都没想过这事。可能十几岁的时候……那种小女孩的心思,特别想嫁给他,但现在无所谓了。”

    对面的人放下刀叉,看着她有些无奈:“裴欢,我以为你坚持和我离婚,是想放下一切回头,和他在一起的。”

    但是现在看起来,她有她的打算。

    裴欢知道他看得出来,她不否认也不解释。

    蒋维成不再说话,安安静静享用一顿晚饭。

    最后送裴欢出门,刚跨完年,大厦上方大红色的倒计时牌还没撤,街上人来人往,霓虹耀眼。

    今年再过春节的时候,他不用再彻夜离家,把南楼的温暖让给她。

    蒋维成替她推开玻璃门,却在她走出去的时候拉住她的胳膊,说:“裴欢,我不会换手机号,万一有事,给我打电话。”

    这一句话,让裴欢几乎要被打回原形。她勉强笑着,伸出手抱抱他,轻声说:“你放心。”

    她选的这条路,谁都看出注定要受苦。

    一个礼貌性的告别拥抱,蒋维成迟迟不肯松手,直到裴欢笑着退后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他放开她,裴欢融入街上的人群。她走出几步,手放在大衣兜里捏紧了那个盒子,其实今天把它带来了。她回身问他:“阿成,那枚戒指,你真的不准备收回去吗?”

    夜风微凉,蒋维成无所谓地摇头,隔着千万人和她擦肩而过,用口型告诉她:“我也不后悔。”

    一座城的往事,从他救她走,陪她生下孩子,到最后相敬如宾的六年,那么多可以令人动容的日日夜夜,仿佛都没有这一晚漫长。

    裴欢想和他说谢谢,但他没给她这样的机会,说:“我不需要,你要真的想谢谢我,就努力过得幸福一点,别再给我打电话。”

    从此他守着一个永远不会换的号码,却真心希望她再也不要打来。

    闹市区的十字路口,裴欢没有时间再说什么,蒋维成已经走远。

    她没急着回去,在街上慢慢地逛。

    如果蒋维成不提,裴欢还没想过,他提了,她才发现自己和华绍亭都有默契,竟然谁都没有问过对方,想不想去领一张结婚证。

    很多人以为,两个人熟悉得像亲人一样平淡,就不会再有爱情了。但浓烈的爱往往是流动的,爱你也会爱别人。只有像亲人一样,爱到平淡,才是一生的开始。

    她和华绍亭早就已经过到不需要证明的地步,好像这些从来都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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