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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殿里的烛火被一阵阴风尽皆吹灭!

    李弘一阵悚然,刚想开口叫人来重点蜡烛,不料一道闪电刚好划过。借着那一刹那的光亮,李弘在墙上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场景。

    他看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双眼已没了生机。而在壁画之中,他的身边还有一面墙,墙上画着的……依然是他躺在地上的场景。

    死亡,无穷无尽。

    这一瞬间,李弘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那只手越来越用力,最后终于捏爆了掌心那颗脆弱不堪的心。

    在他死后,墙上的壁画如同地面蒸发的水汽,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少白回过神来,他认为自己所想已和真相八九不离十,事到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可这最后一步如何迈出,他目前尚不知晓。

    明崇俨站在墙壁之下,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甚至还用鼻子轻轻嗅着上面残留的味?道。

    而一直对这个案子束手无策的茅一川脸色忽然一变,他刚刚通过“太子弘是因看见壁画惊惧而亡”一事联想到了某个重要线索。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明崇俨便率先说道,“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但这面墙上还是有些许味道,这里应该显现过壁画。”

    张、茅二人俱是一惊,张少白问道:“你知道壁画是如何弄出来的?”

    “有些头绪,但不确定,”明崇俨将头转向了张少白,“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所在的这一脉祝由擅长符箓。”

    张少白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想说……这些壁画其实都是一道道符吧?”

    “不是,但两者有相通之处。老祖宗传下符箓之道为的是治病救人,可里面却有一道符与众不同,它是一道杀符。”

    茅一川冷声问道:“杀符?”

    “此符名为‘杯弓蛇影’,算是符箓一道中唯一可以害人性命的那个。”

    明崇俨话音一落,张少白仿佛真的在空白墙面上看到了一道蛇影,那条蛇用口衔住尾巴,将身体弄成了弓的形状。但它仍在不停地“前行”着,所以这把“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物,还透着滑腻之感,令人心生厌恶。

    这时茅一川的话语声打断了张少白的臆想:“我听过杯弓蛇影的故事,可我想不通它如何成为一道符去杀人。”

    张少白有些不快地说道:“啥都不懂就少说话。”

    茅一川气得险些又想拔刀。

    明崇俨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接下来所说的话,还望两位保守秘密……因为此事关乎祝由机密。”

    张少白直截了当地应道:“没问题。”

    茅一川却有些犹豫:“若是陛下问起呢?”

    “此事告知帝后二人无妨,只是其他人,就莫要说了。”

    “可以,我会信守承诺。”

    明崇俨转回身子对着墙壁,负手而立,讲道:“‘杯弓蛇影符’之所以能够杀人,乃是利用光与影令人产生错觉,以至于认为自己患了重病,或是中了剧毒。如此一来中符者便会心神损伤,日夜被担忧缠身,最终伤了性命。

    “这预言壁画与蛇影有异曲同工之妙,我甚至从墙壁上嗅到了些许熟悉的味道,或许壁画的始作俑者也懂得祝由之术。”

    张少白急切问道:“可蛇影和壁画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为何又能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事说来话长,我家老祖早年四处行医,曾去过西域诸国。其中有一国崇拜一教,名为‘摩尼’。摩尼教想把老祖吸纳入教,但老祖执意不肯,于是那摩尼便对老祖施了咒,十分肯定地说,你的魂与身必将安息此处。”

    明崇俨抬起头,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往事却似乎历历在目:“老祖自然不信,可之后便见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他偶然间寻到了一处洞窟用来栖身,结果在其中石壁上看到了一幅壁画。画中有一棵树,半边生,半边死,树下有莲花台倒坐,不知何意。

    “老祖还没未反应过来,那画上的树忽然脱离了石壁,居然飘浮到了半空中,转眼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张少白震惊不已:“你家老祖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

    明崇俨笑道:“他若是眼花了,便不会有‘杯弓蛇影符’喽。”

    往事不复细说,明崇俨只说老祖是从那里得到了一丝灵感,创出了“杯弓蛇影符”,至于后事则只字未提。他说:“老祖后来得知,那壁画是用极为特殊的颜料绘制而成。那颜料说来有趣,用它绘制的壁画会在风干后消失,即便在阳光下看起来也无异常,可一旦触碰到火光便会再度显现出来。不过只能持续短短数息时间,就会化作飞烟而去。”

    张少白恍然大悟道:“太子弘每次看到壁画都在夜里!”

    明崇俨点头道:“所以我说这壁画大有蹊跷,它偏偏在夜里出现,又只让太子弘一人看见,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应该就是用那种颜料做到的。”

    茅一川想到了一个疑点,于是打断道:“可这壁画上的预言又作何解释?”

    张少白和明崇俨相视一笑,两人都是祝由先生,自然对预言一事早就心知肚明。张少白兴致不高,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说:“所谓预言,无非是把即将发生的事情提前说了出来……可是,如果这件即将发生的事情也是始作俑者计划中的一环呢?”

    “预言太子弘摔倒,然后真的让他摔倒一事不难,”茅一川依然困惑不解,“可预言里黑雾缠身,然后太子弘就患上了痨瘵之症又如何解释?凶手总不至于还有让人患上痨瘵的手段吧?”

    张少白叹道:“画上只说黑雾缠身,可从未说过什么痨瘵!是人就难免患病,就算太子弘患的不是痨瘵之症,也可以说那黑雾预言成真!”

    茅一川这才反应过来,惊讶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明崇俨补充道:“当然,或许太子弘患病一事也真的与此有关,毕竟那人是以有心算无心,胜算极大。”

    说到这里,太子弘为何惊惧而亡,以及预言壁画因何而来已被张少白和明崇俨联手破解。太子弘之死与怪力乱神之事毫无关系,说白了还是有人于暗中兴风作浪,可此人是谁仍是个谜。

    时隔五年,想要找到关于那人的线索简直是难上加难。

    空荡阴森的绮云殿中,三人皆为凶手是谁而苦思冥想,艾娘则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偶有微风吹起绢布一角,露出她的些许面容,显得极为诡异。

    张少白想着想着有些心烦意乱,忽然在殿内开始伸展起了胳臂和双腿,茅一川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少年气喘吁吁地说:“咱们若是就这么回去复命,帝后肯定不会满意的吧?”

    茅一川说:“如果提头回去,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真是胡说八道,脑袋都已经掉了,那还能叫作全尸?

    “可是艾娘透露出的信息就只有这些,光靠这些是不可能找到真凶的。”

    “那就把你我知道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然后领死,或许若干年后有人能凭借这些抓到凶手。”

    即便到了这种紧要关头,明崇俨仍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说道:“少白莫急,你仔细想想,其实那个凶手的身份并不难推测。”

    张少白边想边说道:“一方面,能够在宫中做出大量布置,让预言成真,说明他一定是东宫的人,而且是太子弘的贴身之人。另一方面,他或许还懂祝由之术,至少是懂你们‘杯弓蛇影符’的做法……或许他真的和你我是同道中人,所以父亲才会一直说‘不可说’……难道父亲知道他是谁,所以在刻意维护……说不通,说不通啊!”

    明崇俨笑道:“说了这么多,你可有怀疑之人?”

    “我倒是蛮怀疑你的。”

    “这种时候少白就莫要开玩笑了……”

    就在此时,茅一川突然说道:“此事倒十分像庞先生的手笔。”

    的确如此,之前庞先生的一手血字和龙尸,可谓怪异至极,如果说预言壁画也是出自他手,倒也不算离奇。

    只是……

    “你这属于倒行逆施,哪有这么查案子的?”张少白反驳道。

    “我并非说庞先生就是凶手,可太子弘一案给我一种感觉,似乎它也与九罗有关。你曾给我讲过‘罗’的故事,若我记得没错,他也是被吓死的。”

    张少白若有所思道:“应该只是巧合罢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却莫名想起了艾娘死前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可是,如果太子弘之死真与九罗有关……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将在大唐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波。

    张少白和茅一川心知肚明,九罗和庞先生极有可能与当今太子李贤有所瓜葛。若是最后查出来太子弘的死也是出自九罗手笔,那么此案凶手可谓昭然若揭。

    谁能够从李弘的死获取最大的利益,谁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真是麻烦,此事该如何向帝后交代?

    三人俱是对案情一筹莫展,而且各怀心事。茅一川自然满心都是太子弘一案,明崇俨想的是凶手是谁,是否懂得杯弓蛇影,又是否和祝由术有所瓜葛。至于张少白则想得更加遥远,比起找出谋害太子弘的真凶,他更在乎的是……一把火焚尽长安张家的那个?人。

    太子弘就像是五年前埋下的伏笔,到了今日方才显露狰狞。

    突然,茅一川耳朵一动,听到殿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他猛地冲到门前,只见一道身影向着另外一侧疾掠而过。

    那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看似荒凉,实则杀机暗伏的合璧宫!

    茅一川本想直接去追,但回想起薛府那夜的刺杀,便又停了下来,转而对张、明二人说道:“宫内有人极为可疑!”

    张少白急切道:“那你也不能抛下我们自己去追,你若是一走,这绮云殿可就真的只剩下了老弱病残。”

    明崇俨却说:“无妨,我和少白随你一起,虽然走得慢些,但也好过待在这里一无所获。”

    话一说完,张少白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茅一川便率先同意,他走出绮云殿,回头看了眼张少白,眼神中满是威吓之意。仿佛在说,你爱来不来,死活也与我无关。

    “少白,我们走吧。”明崇俨微笑道。

    张少白颇为无奈地看了眼艾娘尸体,悻悻然跟在后面。

    那名神秘人动作虽快,却留下了不少痕迹。茅一川蹲在地上,仔细寻觅着地面上的脚印以及踩踏过的花草,不久就找到了他潜逃的方向。

    “应当是个女子,而且穿的是宫鞋。”

    张少白觉得有些反常:“不太对劲吧?我怎么觉得她像是在刻意引我们过去。”

    “抓到她自然就会弄明白。”茅一川面露不屑,他站起身来,脚下又快了几分,握着“无锋”的那只手也紧了几分。

    追了片刻,众人来到了合璧宫的后花园中,只不过此时此刻这后花园里只有些枯树野草,一片萧索凄凉之感。

    脚印越来越浅,最后就消失在一座假山旁边。茅一川小心翼翼地绕着假山勘查了一遍,竟在山背处发现了一道仅可容纳一人侧身进入的开口。

    茅一川皱起眉头:“应是进了这里。”

    张少白打起了退堂鼓,“我还是觉得她是故意引咱们过来,这底下肯定有埋?伏。”

    可茅一川仿佛没有听到,他拔出“无锋”,直接钻了进去。

    明崇俨虽然眼睛瞎了,动作却异常灵敏,他摸了摸此处岩石,确定了开口处的大小,然后也弯腰进去了。

    这两人一个是艺高人胆大,另一个则是瞎了多年,对他来讲哪里都是漆黑一片,早已习惯。

    张少白孤零零地站在外头,忽然觉得园内的风声仿佛鬼哭,实在瘆人,于是一番纠结之后还是迈出了步子。

    没想到进入之后,才发现这假山下面竟是别有洞天!与其相比,薛家别院的那条地道真是再简陋不过。

    三人沿着台阶下行,觉得愈发阴冷。最关键的是,阳光已然照射不到此处。

    茅一川取出火折子,轻轻吹了两下,借着微小火光继续走了两步,忽然感觉脚下踩了个结结实实。

    原来假山下面连通着一处密室,此处阴暗无光,极为隐秘,若不是跟着那个神秘人找到此处,谁也想不到合璧宫里还藏着这么一个地方。

    茅一川一手持刀,一手攥着火折子,极其小心地盯着前方。他看到密室中间放着一个盘龙状的烛台,旁边还有一道人影呈跪坐姿势。

    “你是何人?”

    那人久久没有答话,茅一川终于按捺不住,双脚用力,电光石火间便冲了过去,打算一击制敌。出乎意料的是,茅一川只是碰了一下那个人的肩膀,她便重重地倒了下来,嘴角往外流淌着黑色的血。

    “是服毒自尽。”茅一川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死者正是之前为他们指过路的那名宫女,穿的鞋子也和外面留下的脚印完全一致。

    她把众人引来此处是何目的?她的真实身份又到底是谁?

    想到这些茅一川心乱如麻,他用火折子将烛台上的蜡烛依次点燃,密室顿时亮堂起?来。

    随后,密室东侧的石壁上忽然有了变化!

    一道道鲜艳至极的颜色如同藤蔓扩散开来,转眼间便覆盖住了整面墙壁,这竟是一幅壁画!

    而看到壁画的那一刻,茅一川忽然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张少白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明崇俨倒是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突然全都没了动静。

    数息过后,壁画上的颜色开始蠢蠢欲动,仿佛要破壁而出。茅一川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这壁画遇火即现,随后便会消失,于是赶忙弄熄了所有烛火。可惜为时已晚,最后一根蜡烛尚未吹熄的时候,石壁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明崇俨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颜料味道:“这里有壁画?上面画的是什么?”

    茅一川不说话,但表情十分狰狞,烛光下乍一看仿佛夜叉。

    张少白也不肯说,开始装疯卖傻:“哎,之前忘记问你了,你家老祖最后到底有没有死在西域?”

    “少白别闹!”明崇俨神色严肃,“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怎么告诉你?”

    “唉,老祖回了趟中原,可在大限将至的时候又孤身去了西域,之后就再也没了音信……现在你能说了吧?”

    张少白死活不想蹚这趟浑水,干脆哼起了小曲:“我啥也没看懂,你还是问棺材脸?吧。”

    茅一川收刀入鞘,身上的杀气也如潮水般退去。

    他宁可自己从未看见过这幅壁画,他也想学张少白那般疯疯癫癫,可他不能……因为那幅壁画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

    他不知道太子弘生前见过的那些壁画是否也如这幅一般逼真,人物又是否如这幅一般栩栩如生。

    以至于一眼就能认出那人是谁……

    “我看到这上面画着……李贤驾着九罗鬼车,似是在追赶太子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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