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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怕什么?”
“我是说——”他扯了扯嘴角,突然故意侧头靠过去,声音有些冷淡,又染着几不可察的嘲讽,“总和少年犯凑一起。”
“砰”的一声。
不知道胡一骏、常风他们触发了什么机关,室内原本暗淡的灯光瞬间全熄,狭小的空间陷入一片黑暗。
突然的变动让姜晴遇的脑子有一瞬间卡壳,迟钝了一小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唐宵的话,隔着黑暗偏过头去看他:“你吗?”
语调不急不缓,像是很随意地一问,有点漫不经心的味道,听不出来有半点儿恐惧或是别的什么。
唐宵一时有点不确定,这姑娘自始至终都对他毫无忌惮,是无知者无畏,还是一直以来真的就没把那些传言往心里去。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突然转学来这里?”兴许是气氛使然,他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靠近她,“我跟你讲讲?”
突然拉近的距离,周身铺天盖地都是男生的气息。姜晴遇攥了攥手指,莫名有点脸热,还是镇定道:“好啊。”
头顶的窗户透过来细微的光线,隐约看见面前小姑娘红透的耳垂,他蓦地就笑了。
下一秒,他收了笑意,低了低头,眼底有黑压压的浓重情绪翻涌。
案件发生在和今天这种地方很像的一家酒店里。
尸体被发现时,受害人已死亡多日,一男一女,衣不蔽体,死状凄惨骇人。现场留有大量已经干涸的血迹,床边有人体的脑部组织黏液,而室内门窗紧锁,没有任何损坏或打斗痕迹。
……
从行凶到善后,手段残忍又细致。
讲述那些细节的时候,唐宵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清冷平静。
案件勘察许久,却迟迟没有结果。
久而久之,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和鬼怪揣测便也层出不穷,有说男受害人得罪的人太多,也有说是什么婴灵作祟,因果报应。
随之传出了一个故事。
男受害人在娶现任太太之前,曾经有过一任女朋友。
两个人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
女人把全部的精力和心血都放在了男人身上,不惜放弃自己的梦想和大好前途,连嫁妆都搭上了用来辅助他刚起步的事业。
为了生意跟人拼酒进过医院,在施工现场差点儿废掉一条腿,替男人张罗事业的同时还要悉心照顾他的起居……短短几年,她成了业内出名的金牌秘书,男人的事业也越发有了起色。
两个人相爱,然后女人怀孕。
她在事业黄金期听从男人的话交出了手头大权和所有客户资源,然后回乡下养胎顺便准备婚事。
可是在日夜苦等之后,却从新闻上得知了男人即将结婚的消息。
商场新贵与龙头企业千金,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所有人既称赞又羡慕。
而那场世纪婚礼的背后,传出来的关于女人的传言,却已经被人改了版本。
她过往倾注的感情和心血全部被抹去,变成了工于心计、野心勃勃的女秘书在阴谋被识破后不得已主动请辞的结局。
加上有八卦小媒体拿到她未婚先孕且生父不详的消息,一时间似乎坐实了传言,为人不齿。曾经征战商场让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一夕间成了玩弄手段的心机女人。有了这些先入为主的舆论,这之后,无论她说什么都是狡辩。
后路全断,整个行业也都没了女人的立足之地。
直到她死,都没再见过那个男人一面。
那个男人利用了一个女人的爱情,成就了自己的一生功名并引以为傲。
故事讲完,身边的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安静得让唐宵怀疑自己是不是讲了个睡前故事。
他侧头去看姜晴遇。
头顶小窗户投下来一点细微的光亮,小姑娘蹲在地上低着头,柔顺的头发耷拉在一边,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吓傻了?
他敛眸,讥诮一笑。
所以之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凑上来,也只是因为无知者无畏啊。
他抵着腮帮子,脸上的表情有点嘲讽。
吓唬她成功的同时,他又隐约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失望,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她面前编造这些是为了试探什么,还是说只是单纯捉弄。
“所以,”他抬头,无意识地摸了摸鬓角的细细疤痕,自嘲一笑,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准备起身,嗤笑,“以后别爱心泛滥,离我远——”
他的胳膊被人一把抓住。
“唐宵,”她笑了,“原来你的校霸人设,就是这么立起来的?”一点忌惮都没有,根本没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
他的表情有片刻凝滞,没说话。
“故事不错,就是漏洞有点多。”她漫不经心地点评,语气里沾着笑意,听不出来半分紧张或者恐惧,顿了顿,又忽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唐宵——”
她说:“恶人自有天收。如果故事是真的,报复的手段有很多很多,为什么偏偏选择搭上自己一生的方式,就为了惩罚一个人渣?”她撇了撇嘴,又恢复了散漫的态度,随口道,“这凶手是真蠢。”
她没有像很多人一样,看热闹之余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恣意谩骂凶手的残暴以及受害人活该,也没有像圣人一样高谈所谓的“冤冤相报何时了”,信口宣扬“以德报怨”。
那些不好的经历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有感同身受。
他喉结轻微滚动,闭了闭眼,忽然有点说不清的烦躁。
3
“至于你嘛,”蹲在地上的姜晴遇看过来,歪了歪脑袋,像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不像是那么蠢的凶手,也不像会下得了狠手的坏家伙。所以,何必因为那些他们传得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就真的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呢?懒得跟他们打交道,所以干脆给自己立一个校霸人设,让大家都不敢靠近?”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种人?”他扯了扯嘴角,不答反问。
“女生的第六感,”她有模有样地信口胡诌,“再说了——”
她又盯着他的脸看,没一会儿笑开,语气忽然戏谑,补充道:“哪有你这么好看的少年犯!”
他忽然一噎,到了嘴边的话也尽数吞掉。
他其实没少听到过这种话,有追他时真心夸赞的,也有以前的朋友调侃过的,却都没像现在这一刻,只是听到她这么随意的一句玩笑话,耳根就没由来地发起烫来。
他有些略微不自然地错开了视线。
刚刚稍微轻松了一点的气氛,瞬间又再次陷入凝滞。
处于黑暗中,看不清唐宵的表情,姜晴遇也摸不透他的心思,见他没出声,不确定刚刚的玩笑话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她有点尴尬地挠了挠鼻尖。
她也不知道他刚才的故事掺了几分真假,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身上发生过事情,而且一定不是传言里豪门少爷跟固执老父亲赌气,或者是惹了事被位高权重的后台压下,送他到偏远地区避风头的版本。
一个尚有资格跟父亲赌气或者能仗着背景惹是生非的人,或许骄纵乖张,或许嚣张跋扈,但绝对不会是他这种性子,阴郁低迷,对外界漠不关心,浑身上下像长满了刺。
“唐宵?”她试探着出声。
“说。”
“你别在意大家说的那些话,他们都是人云亦云凑凑热闹。”确定他没有生气,她才继续大着胆子说,“没做过的事情解释清楚就好了,不要被不好的事情左右,也别因为这些就索性任其发展,把所有人拒之门外。
“唐宵,这个世界上,除了恶以外更多的还是善意。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是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绳的话,这对你和这个世界,都不公平,你得试着走出来看看。”
冗长的沉默。
他好半天才出声,回过头去,语气冰冷:“你懂什么?”
“唐宵——”
“干什么?”唐宵扬声,生怕她还要讲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语气有些不耐烦。
“就……”姜晴遇微微一怔,揉着脚踝,无辜道,“你拉我一把,蹲太久,我的脚麻了。”
他顿了顿,对她突如其来的话题跳转有些意外。可对上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后,他又毫无征兆地有些想笑,脸上的表情虽是冷的,却还是俯身朝她伸了手。
姜晴遇顺势借力站起来,又俯身揉了揉脚踝。
“吓唬你的,故事是我编的。”恍惚间听到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案件是20世纪在国外发生的,那时候我都还没出生。”
她抬头笑了,眉眼弯弯,眼底尽是流光,眼睛亮晶晶的:“我就知道。”
也不知道她是知道那是20世纪国外发生的案子,还是知道这不是他做的。
唐宵也没再追究,转过身去密码锁附近找线索,黑暗里,他的嘴角却悄悄划过一丝轻不可察的弧度。
常风那边也找得差不多了,隔着壁炉扯着嗓子一声一声地喊“老大”,汇报进展。
姜晴遇也跟着过去,但其实无须她出力。
唐宵听常风说完,又问了几句,琢磨几秒后,就按照线索提示找到了“失踪者”遗落下的日记本,得到谜题,配合墙壁上的荧光图案,很快解出了一组数字,再联系周围的蛛丝马迹,没多久就提示成功通关。
屋子里亮了起来,壁炉和出口也打开了。
胡一骏一帮人欢呼着从壁炉里爬过来,呼啦啦一窝蜂地往出口处冲过去。
姜晴遇站在原地等他们先走,隔着几步的距离一抬头又看见唐宵,他也沉默地站在旁边等着,神色寡淡。
她抬脚过去,迎面撞上许栈风风火火地跟在常风后面跑出来,来不及刹车撞得她一个踉跄,又回头帮她揉了揉后腰,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又火急火燎地跑了。
唐宵收回刚刚下意识挡在姜晴遇后腰处的手,手臂磕到就在她身后两厘米不到的道具尖刀上,钩到了之前他跟常风他们动手时不小心划到的口子。
血珠很快从皮肤里渗出来。
他背过手随便抹掉,揣进口袋,跟姜晴遇对视了一眼,很快错开视线,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略微低头说了句“走了”,便抬脚往外走。
外面,胡一骏还在高声骂骂咧咧:“我再也不要玩这种邪乎的鬼玩意儿了,简直就是花钱买罪受,我还想多活几年的!”
一转头他又跟着其他几个人凑到前台去看监控视频,又拍着桌子笑出了猪叫声:“哈哈哈,徐甜甜你也太弱了吧?这都能吓得跳起来!许栈不是你说要来的吗?怎么……哎哎哎,你遮屏幕干什么啊?”
许栈没理他,偷偷看了眼密室出口的方向,然后扭过头去跟老板商量能不能删掉视频。
胡一骏听到了,瞬间了然,很不厚道地再度笑出猪叫声:“哈哈哈,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因为太害怕跑的时候把脚上的人字拖踢得只剩个‘人’字的,哈哈哈……你别让老板删了反正我们又不会笑话你,常风都把鞋借给你穿了,肯定也不会笑话你的,哈哈哈……”
徐甜甜和钱斌也笑。
许栈被说得满脸通红,挽起袖子作势就要打胡一骏。
几个人闹成一团。
姜晴遇也跟着笑了笑,过去接了两杯水,递给唐宵一杯。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她一眼瞥到他手上的血渍。
伤口不深,但是因为没有处理,血渍洇开,周围皮肤也都蹭上了一层血色,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偏偏大佬站在那里,跟没事人一样。
“你不疼啊?”她有些惊诧。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折回去找老板拿了创可贴和纸巾过来。
唐宵原本没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直到手臂上传来女孩子温热的指尖温度,他才反应过来抽手。
姜晴遇按着他没动,兀自低头,小心地撕开创可贴帮他贴上,神色温和,手上动作很轻。
偶尔皮肤相触的地方灼热一片。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她头顶上小小的发旋,头发柔顺地散落开来,露出一小节白皙的后颈。
他没由来地想到她在密室里说过的那些话。
半晌,他错开视线,喉结轻微滚动,放弃挣扎,任凭她摆弄着手臂。
常风因为把东西落在了里面,被工作人员带去找,刚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班长抓着他家老大的手臂在给他老大贴创可贴,粉色的HelloKitty挂在一米八的校霸胳膊上,画面实在有点好看。
“刚刚在里面划到的?你都没感觉到吗?”她一边贴一边问,“疼不疼?”
常风一下子就笑了。
疼个鬼!小瞧人了啊班长,我老大是什么人,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这点小伤对我老大来说,算个啥。
老大在网吧门口把我们四五个人抡在地上的时候,可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他刚想凑过去插话,就看到他那个威风凛凛、以一打十都不在话下的硬汉老大,竟然鬼使神差地,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点了点头。
疼?
常风有点不太明白了。
这是个什么操作?
他想自戳双目。
没多久,另外一帮人也从旁边一间密室出来,看起来都被吓得不轻。
这么一折腾,大家也都没心思再组其他的局了,纷纷嚷着要早点回家睡觉补充体力,还好都住得不远,出了门相互道了个别,各回各家。
姜晴遇上了公交车,才发现唐宵也紧跟着上来,在她旁边坐下。
她“欸”了一声:“你也坐316路车?”
唐宵“嗯”了一声,然后又恢复了校霸大佬特有的高冷沉默。
车子一路前行,夜色已深,窗外的天空一片漆黑。路两边的广告牌闪着光,快速后退,划开一道五颜六色的彩带。
姜晴遇其实已经有点困了,但是因为今晚的活动有些刺激,大脑皮层活跃,她支着胳膊在座位上趴了一小会儿后,还是睡不着。
她偏过头去看唐宵。
他坐得很端正,双手随意地搭在腿上,整个人稍微往后仰了些,微阖着眼眸,眼尾下压,神色有些淡。
他闭目养神的时候都很酷。
“唐宵?”她压着嗓子轻轻喊了一声。
“嗯?”
确定他没睡着,她松了口气,开始搭话:“我发现,你对数字挺敏感的,而且计算能力和逻辑都很强,你其实挺厉害的呀!”
他侧头看向她,小姑娘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的,认真地跟他说,你其实挺厉害的。
第一次有人这样一本正经地肯定他。
他抬了抬眼。
姜晴遇已经习惯了大佬的沉默,也没有非要等着他接话,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先声明啊,我绝对不是老陈的狗腿子。但是怎么说呢,我觉得你不该跟他对着干。
“他就是看着凶巴巴的,但其实人挺好的,上次手机的事,其实也是老陈让我还给你的。
“他挺关心你的,怕你跟着别人学坏。
“做校霸没什么不好的,但是唐宵,你有没有想过,做一个学习也很棒的校霸更酷啊!”
……
她大概因为实在无聊,一路上一直嘀嘀咕咕跟他聊天。虽然更多时候是她自己单方面念叨,但她好像也没觉得他太无趣或者不耐烦,甚至还很认真地跟他规划了下以后的学习计划。
俨然得了老陈的真传。
唐宵也没怎么搭话,就这么默默地听她讲了一路。
两个人下车进入同一个小区的时候,姜晴遇又惊讶了一下:“原来你也住这里啊?”
他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新邻居,”她想到那天唐宵帮她赶走酒鬼的事,嗳,早就该猜到他住在附近的,她眉眼舒展开来,“晚安啊。”
唐宵对上姜晴遇的视线,表情有点别扭地低声说了句“晚安”,然后看着她挥了挥手,转过身往里面那栋楼跑过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下大门,他才收回视线回去。
晚上回去,外公打来电话,问他在这边还习不习惯,跟同学关系处得好不好。
“挺好的。”他垂眼轻声应了句,一闭眼,脑子里却只有姜晴遇朝他伸手的样子。
多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