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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星曜去世后,季星临的失眠状况更严重了,闭上眼睛就听见罗燕的哭声,还有季星曜那句微弱的“哥哥,救我”。
晚上睡不着,白天就会加倍疲倦,脑袋里像是灌了糨糊,什么都听不进去,听进去了也记不住,几个理论知识点他翻来覆去看了近一个小时,记了前句忘后句,书本一合,干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生物课,老师叫季星临站起来回答问题,一个极简单的理论知识,他居然被问住了。这下,不只是时小多,连季星临自己都有点儿无措。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季星临的状态有多糟糕,马上就要高三了,这么关键的当口,半分钟都耽误不得,根本没有时间让他慢慢调整状态。顾若杨急得起了一嘴的泡,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他跟化学老师开玩笑说,这会儿他要是去出家,都不用剃度,等着脱发就行。
顾若杨急,时小多更急,她眼看着季星临做题的准确率一成一成地往下降,最严重的一次,两个人在图书馆自习,各自写同一张英语试卷,做完了照着答案一对,季星临才将将及格,比时小多低了30分。
这已经不是认不认真、努不努力的问题了,时小多咬住嘴唇,表情严肃,说:“季星临,你必须去看医生。”
他必须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和心理测试。
季星临没说话,拎着书包起身走人,动作中充满了对“看医生”三个字的抵触。
时小多气得跺脚。
季星临大概生气了,第二天放学没等时小多,也没和她一块去图书馆,自己先走了。时小多是值日生,出去倒个垃圾的工夫,再回来时季星临已经没了踪影。
时小多气得牙痒痒,她也犯了轴劲,直接杀到蓝田居去找人。
池树抱着狸花猫在门口晒太阳,远远看见气势汹汹的时小多,笑着打招呼:“晚上好啊,小丫头!”
时小多说我找季星临,池树八卦兮兮地凑过来,低声问:“他惹你生气了?”
时小多严肃地点头,池树一拍手:“揍他啊!别客气!”
时小多挽起衣袖:“行,我先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池树竖起拇指:“对头!就是这个调调!”
季星临不在蓝田居,那就是回家了。时小多打车杀过去,却在靠近小区的街角处看到了季星临的影子。时小多让司机停车,隔着车窗,她看见季星临和另外一个人进了临街的茶室。
时小多愣了愣,另外一个人居然是顾若杨!
总体来说,顾若杨是个非常负责的班主任,他临时决定到季星临家里做家访,碰巧季怀书和池树都不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季星临说:“顾老师,你喝茶吗?小区对面有家茶室,环境还可以。”
季星临这个闷葫芦难得主动一次,顾若杨欣然同意。
茶室面积不大,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顾若杨惊奇地发现季星临居然还懂点茶道。茶则、茶匙、茶针、茶桨都分得明白,烫壶温杯以及高冲也熟练,姿势十分漂亮,甚至透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再配上他那张明星似的脸,吸引了不少眼球。
顾若杨“啧”了一声:“你这家伙的隐藏技能还真不少!”
季星临笑了笑,没说话。
“你家里的事池树都告诉我了。”顾若杨回到正题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按理说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向你施压,可我真的太着急了。我知道你很强,无论是心理素质还是逻辑能力,但是,够强的人往往也够倔,钻进牛角尖里就出不来。季星临,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季星临揉了揉额角:“顾老师,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会调整好的。”
“我有一个朋友,是心理学博士,”顾若杨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推到季星临面前,“给了我一些关于心理治疗的资料,有方法也有技巧,你先拿回去看看。必要的话,也可以约个时间面谈。”
季星临看着那个文件袋愣了愣,他没想到顾若杨会细心到这种程度。
“季星临,我是你的老师,也算半个长辈,”顾若杨看着他,“听长辈的,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是难得的好苗子,注定要去山顶的,千万别停在山腰上。”
季星临拿着文件袋站起来,给顾若杨鞠了一躬,说:“谢谢顾老师。”
顾若杨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按了按。
〔139〕
顾若杨是开车来的,季星临目送着顾若杨的车走远了才转过身。
路边有个卖章鱼烧的小摊,季星临走过去买了一份,用竹签扎起一个送进嘴里,边嚼边说:“味道不错,要尝尝吗?”
街道转角处,贴着墙根的地方,探出一颗脑袋,时小多竖起一根手指,嗫嗫地说:“我就吃一个。”
时小多刚下出租车,季星临就看见她了。茶室里,他故意选择靠窗的位置,就是为了让时小多看清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谁,别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刚出锅的章鱼烧,鲜香怡人,时小多一个接一个,吃得停不下来,嘴边沾了点酱料,季星临抽出纸巾帮她擦了擦。季星临的动作很轻,指尖的温度透过纸巾传递到时小多的皮肤上,那些积攒了一路的火气奇迹般烟消云散。
时小多抬头看着他:“昨天是我态度不好,你别生气。”
季星临将她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吃火锅,好不好?”
时小多咬了咬吃章鱼烧用的竹签:“你会做饭吗?要不,你做给我吃吧。我不挑食的,煮碗面就行。”
季怀书和朋友去自驾游了,后天才回来,池树留在蓝田居,晚上也不回家,季星临合计了一下,点头说好。
那一刻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给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多少纵容。
附近有个综合超市,季星临买了西红柿、鸡蛋和香菇,都是煮面用的配菜。时小多站在冷藏柜前挑酸奶,她问季星临喜欢哪种口味,季星临伸长手臂,自货架的高处拿下一盒原味的。
季星临站在时小多身后,他高抬的手臂自她耳边穿过。时小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偏了偏头,半倚半靠地挨在季星临的手臂上。
她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木质冷香,同时,也感受到肌肉在衬衫下绷紧的坚硬纹理。
季星临收回手肘,用酸奶盒子敲了敲时小多的脑袋。
时小多红着脸,笑得很软也很乖。
有个年轻妈妈带着孩子自旁边路过,小朋友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要牵牢我的手啊,不然,我会走丢的。”
年轻妈妈笑着说好。
时小多看向季星临:“其实,我也可能会走丢。”
季星临眼底浮起一点儿笑,温温柔柔的,他一手搭在购物车上,一手伸到时小多面前:“抓牢,万一走丢了,我是不会去找你的。”
时小多握住季星临的衣袖,指尖擦过他的掌心,极暖的一触。
〔140〕
到家后,季星临让时小多在客厅里看会儿电视,时小多不听话,钻到厨房去添乱。季星临处理西红柿,洗净去皮切成小块,时小多就在一旁偷吃。季星临满脸无奈,时小多弯着眼睛对他笑,生生把他笑得没了脾气。
时小多没想到季星临做起饭来居然像模像样,西红柿翻炒出汁,加入香菇、青椒等配菜,水开下面,临出锅时再放入鸡蛋和其他调味料,西红柿鸡蛋面就做好了。
时小多好奇:“你经常下厨做饭吗?”
季星临点头:“小时候,我爸身体不好,罗阿姨忙着照顾星……”
话音到这里猛地一顿,厨房里瞬间安静下去,只能听见水开时泛起泡泡的咕嘟声。
时小多看着他:“你愿不愿意跟我说说小时候的事?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统统说出来,给自己一个放纵的机会。”
季星临没作声,时小多握着他的手:“所谓释怀,并不是要你永远忘记,而是即便背负着伤痛也要好好保重。季星临,你不必忘记星曜,也无须逃避,他是你的亲人,也是你的遗憾。人人都想要人生无憾,可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圆满,终归还是意难平多一些。遗憾不分对错,也不必强行弥补,打点行装继续向前走才是上策,别让一次遗憾酝酿出更多的遗憾。”
季星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倾身过来,靠在了时小多的肩膀上。他说:“星曜不在了,我不怕自己难过,我只怕自己不难过。他生病的时候我陪他一起病,现在他走了,我怕我转头就把他忘了……”
煮好的面在锅里烂掉了,两个人都没吃饭,也不觉得饿。季星临的卧室里有个小飘窗,上面铺着柔软的浅灰色毯子。天色暗了,月亮升起来,季星临靠在玻璃窗上,眼尾处像飞着金粉,睫毛每一次颤动,都有浅浅的辉光落下来。
季星临第一次这样细致地同别人说起他的感受,说起他暗淡无光的小时候。他第一次敛起冷漠的外表和疏离的伪装,露出心底反复溃烂的狰狞伤口。
故事讲到尾声,季星临抬眼看向时小多,声音里居然带了点无措的味道:“如果、如果我一直像现在这样,寡言、冷漠,你会怕我吗?”
时小多抬手贴上季星临的侧脸,指尖沿着眼尾的线条划过去。她的目光清澈而温柔,笑容也是:“我早就说过你特别好,特别优秀,特别值得。”
季星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时小多看进他清潭般的瞳仁里:“都会过去的,我向你保证。”
〔141〕
季星临讲了好长的一个故事,停下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时小多看了眼腕表:“哎呀,都这么晚了,要不,我干脆住下来算了!”
季星临先是一愣,接着耳根处浮起一点儿红,他敲着时小多的脑袋,斥了一句:“不知羞!”
那天是季星临送时小多回去的,他一直将她送到单元门的入口处。
时小多挥手告别,笑着说明天见。
季星临恍惚想起,时小多跟他说过好多次“明天见”,每一次都带着雀跃又期待的神情,就好像能与他再见面是一件极其美好的事儿。
时小多进了电梯,季星临却没急着离开,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数着一扇扇玻璃窗看上去,心里想着时小多应该已经进家门了吧。
一道远光照射过来,贯穿黑夜,季星临眯了眯眼睛,他转过头,透过车前的风挡玻璃,看见一张很是眼熟的脸。
时遇推开车门走下来,笑吟吟地朝季星临挑了挑下巴:“还记得我吧?”
何止记得,季星临叹息着想,简直印象深刻,一记过肩摔把领队摔得骨头都要散架了,爆发力相当不错。
“小多总跟我提起你,”时遇一手撑着车顶,手指“嗒嗒”地敲在上面,“弄得我也好奇起来,想知道季星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我妹妹这么上心。”
季星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
“曾经,他是个阴暗的人,困在狭隘的世界里,看什么都觉得无聊。”季星临的语气很淡,“直到他遇见一束光,那束光拥抱了他也温暖了他,让他明白活着是件多美好的事儿,有希望有期待,还有‘明天见’。”
时遇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季星临坦然地迎上时遇的目光,说:“快上去吧,很晚了,外面不安全。”
时遇一踏进家门就听见时小多在唱歌,小丫头五个音飞了四个,荒腔走板地唱:“小小少年,很少烦恼,但愿永远这样好!”
时遇将她随手乱丢的衣服和袜子捡起来,放进脏衣篮。时小多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笑着说:“我在煮面呢,遇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碗?”
时遇停在厨房门口,她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涌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最近开心吗?有没有什么烦恼要跟遇哥说?”
时小多藏不住事,心情全写在脸上,她是不是真的开心,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拿着锅铲转头对时遇笑,一双眸子清清亮亮的,欢快地说:“开心啊!班主任说我只要将目前的状态保持下去,考个重本不成问题!我告诉你哦,季星临的成绩其实一点儿都不差,之前是我误会他了,人家是年级第一呢。可怜我日复一日寒窗苦读,连大榜前三的边都没挨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日复一日?寒窗苦读?这俩词儿你能配上哪个?”时遇到底没忍住,喷她,“时小多,你的脸皮是不是镀过锌,防腐还耐锈,永远一米厚!”
时小多笑得没心没肺。
时遇转身回了客厅,坐在沙发上轻声叹息。
〔142〕
心情好,睡得也好,尤其是睁开眼睛习惯性摸手机,居然看到了季星临发来的早安消息,时小多觉得她能平地上天。
时遇上午有事,没时间送她上学,时小多去赶早班公交车,给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妈妈让了个座。
小女孩坐在妈妈腿上,奶声奶气地问:“我中午能吃红烧肉吗?”她妈妈摇头说不行。小女孩又问:“我晚上能吃红烧肉吗?”妈妈还是摇头,小女孩不死心地说:“那明天呢?”母女俩就能不能吃红烧肉这个话题,一路把时间轴推到了下个星期,时小多站在一旁忍笑忍得脸都酸了,拿出手机给季星临发消息:“晚上我们去吃红烧肉吧!”
消息刚发出去,车子就到站了,远远看见季星临的影子,时小多立即朝他跑过去。
这会儿校门口人多,时小多又毛躁,险些摔跟头。季星临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刚好看见时小多朝他摔过来,连忙将她扶住。
时小多这一摔险些摔进季星临怀里,攀着季星临递来的手臂才勉强站稳,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这算不算投怀送抱啊?”
季星临眉眼柔和,看起来心情不错,不等他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季星临?你是季星临吧?我可找到你了!”
时小多和季星临同时愣了愣,两人回过头,三个中年人,男女都有,一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就是他!季家那个大儿子!季家一家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他了!”
这一句话狠狠地踩进季星临的雷区,他瞬间沉了脸色,瞳仁里甚至透出几分凶戾。
时小多连忙挡在他身前:“你们是谁啊?马上要上课了,能别挡路吗?”
“我们是谁?我们是债主!姓季的没良心,借了钱转头就跑!”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嚷嚷,“好心救了只白眼狼,活该他们家不长寿!”
季星临忍得了疼,忍不了挑衅,一记拳头挥到一半,生生被时小多拦住。时小多铆足了力气抱住他的手臂,几乎是挂在他身上。
中年男人见状嚷得更欢:“你们都看到了吧?这小子多出息啊,欠钱不还,还要打人!什么德行!呸!”
这一声嗓门不低,旁边的人都看过来,时小多又急又气:“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旁边去说行不行?”
时小多强行把季星临拖到拐角的僻静处,三个中年人也跟了过来,伸手要来抓季星临的胳膊,季星临直接避开,低吼:“别碰我!”
两个女人顿时眼带泪光,指着季星临的鼻子骂他没良心。时小多从三人乱七八糟的控诉里,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他们都是罗燕的远亲,当初罗燕为了给星曜治病,从三家人手里借过钱,一直还不上。如今星曜没了,他们去要债,才知道罗燕已经卖了房子搬走了。
中年男人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纸,应该是借条,递到季星临面前,咬牙道:“白纸黑字,签着罗燕的大名呢,谁都别想赖!”
时小多的手垂下去,避开众人的目光,在季星临的手背上蹭了蹭,像是在给他安慰。
季星临低头看了一眼,直接伸过手去,紧紧握住了时小多。他的掌心很冷,带着微微的颤抖,他握得很紧,像是要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时小多感受到他带着悲哀的愤怒,更加用力地与他相握,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别怕,我会陪着你。
季星临舒了口气,压着烦躁对三人说:“凡是罗燕签字的借条,我都认,绝不会赖账不还。但是,你们要先告诉我们,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地址是罗燕给的。”中年男人说,“我们堵门要债,才知道房子已经卖了,打罗燕的电话,打了好久她才接,说想要钱就去南城找季星临,卖房子的钱都被他拿走了。弟弟刚死,当哥哥的就卷钱跑了,季星临,做人做到你这份上也算罕见!心都黑透了!”
“胡说!”时小多忍不住开口,“季星临不会拿罗阿姨的钱,你们别冤枉他!”
时小多的话音刚落,就被季星临挡在了身后。
“你们家是出殡还是抢亲都跟我没关系!”一个女人瞪着时小多,“我是来要债的,必须连本带利地还给我们,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见不到钱我是不会走的!”
三个债主咄咄相逼,恨不得扑上来将季星临撕碎了。时小多没经历过这种事,生气的同时还有点儿怕,快要哭出来。
季星临握了握她的手,轻声说:“回去上课吧,剩下的我来处理。罗燕恨了我这么多年,必然是要留点苦头给我吃的,眼下这样,已经算是客气了。”
其中一个女的大概是听到了季星临的话音,也不知怎么想的,一把拽住时小多的头发,嚷着:“不给钱谁都不许走!还上课?没门儿!”
时小多脚下有个小台阶,中年女人这一拽,直接把她从台阶上拽了下来,落地时踩到块碎石头,她隐约听到一声骨骼逆转的脆响,接着,一脑袋磕向墙角,没了意识。
〔143〕
醒来时自然是在医院,点滴软管里悬着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落下来,时小多有点儿迷糊,她转了转脑袋,看见自己的右脚被高高吊了起来。
时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抱着手臂,面色不善。
时小多憨憨地笑:“哎呀,连我家长公主都惊动了,真是罪过!”
时遇瞪她一眼:“右脚踝骨裂,头部外伤,轻微脑震荡,时小多,你是上学去了,还是打仗去了?”
“我头疼脚也疼,先别骂我了,好不好?”时小多撒娇讨饶,“等我养好了脚踝,一定负荆请罪,给长公主磕个带响的!”
时遇气得不想说话,转过脸去不理她。
时小多住的是单人病房,窗子开着,阳光灿灿地落进来,一片明亮。她转了转眼睛,没看到季星临的影子,也没看到他来过的痕迹,一时有点儿忐忑。
时遇睨着她的神色,故意刺了一句:“小小年纪就被人堵着要债,姓季的可真是好本事!”
时小多一愣:“季星临都告诉你了?”
护士推门进来换药,打断了姐妹俩的话题。时小多想替季星临辩白两句,又怕惹得时遇怒上加怒,愁得脸都皱了,可怜兮兮地看着时遇。
时遇正在气头上,转过身去假装没看见。
时小多磕在墙上,出了不少血,季星临立即将她抱起来。三个亲戚见情况不对,互相使了个眼色,趁乱溜了。
那一瞬间季星临的脑袋几乎是空白的,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是无力,就像踩在断崖边上,一只脚已经凌空,再进一步,只要一步,就是深深的坠落。
他的小多,他仅有的宝贝,也被他牵连,受了伤害。
老话说命中带煞,就是用来形容他这种人的吧。
季星临甩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清醒并冷静,现在没时间自怨自艾。他迅速拦了一辆出租车送时小多去医院。小姑娘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血迹洇在他的衣服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司机是个好人,一边踩油门加速,一边问他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报警。
季星临嗓子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他用力地闭了下眼睛,低声说:“是我的错,都怪我。”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刚好看见那个英俊又阴郁的少年低下头,将嘴唇印在怀中女孩的额角上。
莫名地,司机竟然从一个单薄的吻中读出了一种深刻入骨的东西,仿佛少年怀里抱着的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就像乔峰说的,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只有一个阿朱。
季星临也只有一个小多,他想给她最好的保护,却总是给她带来伤害。
心脏和指尖同时抽痛起来,季星临咬紧牙,把溢满眼眶的情绪统统逼了回去。
时小多头上的伤口只是皮外伤,不严重,比较麻烦的是脚踝,腓骨和韧带都有不同程度的撕裂,要打石膏,还要卧床静养。
时小多已经转去病房了,季星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忽然觉得身上冷得厉害。
他从时小多的手机里找到了时遇的号码,通知家属,然后联系班主任顾若杨,最后是池树,他在电话里将方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池树声音镇定,对季星临说:“别担心,我马上来。”
池树和时遇同时赶到医院,都带着仆仆风尘,夏日浓烈的阳光自身后追过来,亮得晃眼。
时遇面色铁青,撞开季星临的肩膀,进病房去探望时小多。时小多已经打上了石膏,右腿吊着,脑袋上缠了一圈纱布。注射的消炎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她正睡着,还没醒。
时遇在病床前站了一会儿,用棉花棒蘸着水,润了润时小多干裂的唇,然后掖好被角,推门走出去。
见时遇出来,池树立即迎上去,对着时遇鞠了一躬,说:“我叫池树,是季星临的哥哥,发生这样的事,我深感抱歉,对不起。我会负责后续的治疗费用,也会进行赔偿,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希望时念能早日康复,一切都好。”
池树主动道歉,态度诚恳,生生把时遇的满腔怒火堵了回去。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憋得几乎要爆炸,指了指季星临的鼻尖,咬牙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144〕
阳光穿过玻璃落进楼梯间,细小的颗粒在光柱里飘荡沉浮。
时遇穿着白衬衫和牛仔长裤,高跟鞋款式简洁,显得腿形细长,十分好看。她急匆匆地从学校赶到医院,头发有些乱了,但气势仍在,美艳张扬,像花期正好的红玫瑰。
时遇将衣袖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对季星临说:“听好了,我现在要揍你,你要是敢还手,这辈子别想再见我妹妹!”
小时候,季星临因为性格古怪没少挨打,他熟悉那种滋味和感觉,动也不动地站着,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让季星临没想到的是,时遇小皮包一抡,一不打脸,二不打胸口和脑袋,而是抽在了他的屁股上。就像家长教训自家不省心的熊孩子,看起来怒气冲冲,实则力道温和,每一下都留了分寸,生怕把孩子打坏了、打怕了,从此再不亲人。
时遇一连抽了七八下才停手,胸脯起伏剧烈,是气的,也是累的。
季星临从没挨过这样的打,直接蒙了,茫然地傻站着。
“挺大个爷们,还是学霸,却连个小姑娘都保护不好,”时遇瞪他,“该不该揍?”
季星临有点儿回不过神,茫然点头:“该。”
时遇拢了拢滑到耳边的碎发,又问:“这种事还会不会有下次?”
季星临立即摇头:“不会,我保证……”
“别跟我保证,我不听!”时遇昂着头,下巴一挑,“你记住,这是时念第一次为你受伤,也是最后一次。你把家务事处理好再来找我妹妹,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时遇雷厉风行,教训完季星临,踢开楼梯间的门走了。
池树躲在门口偷听,门板突然打开,险些拍着他的鼻子,他迅速后退一步,龇牙咧嘴地问季星临:“她是时小多的姐姐?”
季星临点头,说:“她叫时遇,‘遇见’的‘遇’。”
池树立起拇指:“人形朝天椒,呛嗓子!”
安顿好时小多,就该聊聊还债的事儿了。池树直截了当,说:“你安心读书,这些琐事我来处理。”
季星临拦住池树,说:“他们是来找我的,要处理也该由我去处理。对于星曜,我的确有所亏欠,这笔债,我背了。”
池树还想说什么,他看了眼季星临的神色,又把话咽了下去,只是拍了拍季星临的肩膀。
生而为人,该有担当。扛得住责任,才能有出路。
平心而论,池树很心疼季星临,也理解季星临的早慧,更多时候,他以这个少年为傲。
生活一而再地想要砸碎季星临的骨头,让他沉下去,他却总能咬牙站起来,偶尔也会迟疑,但是从未想过逃避。
时小多有句话说得很对,他是很好的人,而好人,不该受委屈。
〔145〕
季星临跟顾若杨请了假,在当地一家很有名的餐厅订了包厢,将三位债主请了去,又准备了几份特产当礼物。他没让池树出面,全程由自己主导。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一次季星临做足了礼数,那三位也不好意思逞凶耍横,气氛倒是多了几分和谐。
季星临不是一个圆滑的人,也不会说漂亮的场面话,他事先从网上下载了两句开场白,以备不时之需。
等人到齐了,季星临给三位都倒了杯茶,不等他开口,那个拽倒时小多的女人倒是先说话了:“摆这一出是给谁看呢?鸿门宴啊!告诉你,我们几个吃过的盐,比你喝过的水都多,少来这一套!给点小恩小惠就能把账抹了?做梦!我打听过了,你们家那套老房子能卖不少钱,该还的债你必须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一分钱都别想少!”
季星临喝了口茶,说:“吃的盐比较多,只能证明您口味重,控制一下吧,对身体不好。”
女人噎了一下,正要拍桌子,被旁边的中年男人拦住了。
季星临偷偷撕碎了事先准备的小字条,用他自己的方式开口:“诸位不妨先低头看一眼你们手上的借条,白纸黑字,签的都是罗燕的姓名和证件号码。罗燕并未过世,我也不满十八周岁,不以自己的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从法律的角度说,这笔债是甩不到我头上的。”
听到这里,三人脸色齐齐一变,季星临没理会,继续说:“但是,诸位愿意拿出钱来帮星曜治病,就是季家的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就算我一分卖房款也没有拿,这笔债也由我来背。”
“没拿卖房款?”中年男人冷笑一声,“糊弄谁呢!没钱你用什么还债?西北风吗?”
绕了这么大一圈,终于聊到重点了。
“我还在念书,目前的确拿不出钱来。”季星临说,“但是,我会在律师的见证下给各位重新立一张借据,将借款人从‘罗燕’变更为‘季星临’,并以银行的贷款利息为准,进行计息。各位可以规定一个最低还款额度,从高考结束开始,我将按照规定的额度和利息按时向诸位分期还款,直到还清为止。”
季星临一口气说完,有条不紊,三个债主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硬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切入,进行反驳。
气氛骤然沉默,季星临按铃招呼服务员上菜,包厢里才有了点热闹气息,掩盖了那一瞬的尴尬。
菜快上齐了,拽倒时小多的那个女人终于挑起了一个话头,冷声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将是明年的高考状元。”季星临用湿巾擦了擦手,“不能因为欠债不还而成为失信人员,断送未来,得不偿失。”
季星临神色坦然,语气平静得近乎纯粹,没有任何炫耀的味道,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那份通透且洒脱的自信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了一下,如同燎烈的阳光直刺心底。
季星临喜欢速战速决,他抽出一张名片搁在桌面上:“明天上午十点,我在这家律所等候诸位,一切书面材料都将在律师的见证下签字盖章。当然,你们也可以带自己信得过的律师过来。很感谢各位当初能出钱帮星曜治病,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着。”
说着,季星临自椅子上站起来,向三人鞠了一躬。
这招先兵后礼效果显著,三位债主都有点儿手足无措,再也说不出咄咄逼人的话。
中年男人心里甚至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他想,这个叫季星临的孩子是个能成大事的主儿。吃得了苦,沉得住气,像鹰,终有飞于长空的那一天。
离开餐厅时,季星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声,时小多在微信里可怜兮兮地问:“季星临,你怎么还不来看我?”
季星临忽然想起时小多说过的话——释怀并不意味着要忘记一切,而是即便背负着伤痛,也要好好保重。
他不仅要好好保重,还要好好保护他的女孩。
从今以后,要一直好好的。
〔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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