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沙和小雪已经在路上走了八天了。
    这八天里,每天醒来,眼前都是完全不同的景象:有时是低矮的彩钢板、有时是尖圆的谷仓顶、有时是结实的帐篷布,有时老沙甚至睁眼能看见晨光熹微的天空和浓密的树冠。
    一天醒来,天空下起了小雨。
    雨点打在帐篷顶,轻柔的像一首摇篮曲。
    雨丝的一端连接天空,一端连接大地。
    这一刻,天空、大地和老沙似乎都连接在了一起。
    他静静听着雨声,觉得自己属于这个世界,又独立于世界存在。
    他依旧问着自己那个老问题——我在哪儿?问题的答案日日变换,但地点离北京越来越近。
    辽阔的野外,新鲜的空气,长久的行走,让老沙的睡眠和胃口都健康了许多。
    杨柳给的药膏,老沙一直按时涂抹。
    后腰的淤青逐渐从紫葡萄色转成青葡萄色,再变成了淡淡的葡萄干色。
    老沙的胳膊虽涂了防晒霜,还是晒爆皮了。
    小雪帮他把剥落的死皮一点点撕掉,露出新长出的黝黑肤色。
    去河边取水时,老沙简直不认不出倒影里那个眼神坚定,胡须虬结的男人是谁。
    倒影里的他似乎年轻了十好几岁。
    小雪的变化也非常大,原本黄瘦的小脸饱满了许多,沁出水蜜桃般的色泽。
    两条腿结实得像小马驹,蹦蹦跳跳着就去路边人家要水喝。
    他们两个都不再谈论对找妈妈这件事的期待和担忧,而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行走本身。
    日出而行,日落而息,行路的节奏和大自然同频。
    他们所做的,只是把左脚放在右脚前,再把右脚放在左脚前。
    累了,就双手撑腰分散压力;饿了,就停下垒灶做饭;疼了,就涂抹药膏拉伸腿脚。
    经过密云水库时,老沙还带小雪绕远去欣赏了一番,两人不由得为从未见过的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啧啧惊叹。
    他们遇见过许多人:下地干活的老农;上山放羊的孩子;去北京上访被强制送回的拆迁大叔;热爱功夫要骑行到少林寺的外国人;一个纹身染发的小青年,在听完老沙的故事后,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了个躬;一辆老捷达车打不着火,他们帮着推了一把,司机热情地捎了他们一程;还有一位双腿截肢的残疾人,带着手套,撑着路面,一点点向前挪,打算一路挪到长城上去——“不到长城非好汉”
    ,残疾人豪情万丈地说。
    他头发花白的老父亲则跟在后面含笑护送。
    一位老去的美人儿疯狂地倾诉她对年龄的焦虑,通过改造容貌来留住别人的目光;一个半大的男孩沉溺于享乐,在夜夜笙歌中消耗着珍贵的赤子之心。
    老沙和小雪一边走,一边倾听这些陌生人的故事,也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想不到拳头般大小的人心,可以盛装下那么多的快乐和痛苦,幸福与不幸。
    随着时间的流逝,老沙的记忆已渐渐模糊,那小青年是染的黄发还是红发?那残疾人因何截去双腿?老沙记不得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还未到来,当下的这一刻才是他能把握的现在。
    但老沙确信遇到的这些人都在认真地生活着,都在认真地活着。
    除了人群,老沙也长久地观察着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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