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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愣了片刻,心中升起悱恻之感。这首诗写的甚为情感深沉,内中隐有怀乡凄然之感。
“好诗。多少天涯未归客,借人篱落看秋风。原来唐兄来这酒馆喝酒赏菊,便是借此篱落看秋色的。唐兄想家了,却又人在天涯……”张延龄沉声道。
唐寅举杯点头道:“张小兄,就凭你这几句,当敬你一杯。”
张延龄笑着举杯道:“为全天下的天涯未归人干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之后,张延龄沉声道:“唐兄,今日你我评书相逢,把酒言欢,也算是缘分。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寅道:“有何不当讲的?说便是。”
张延龄道:“唐兄今年应该才三十几岁吧。”
唐寅道:“三十九了,很快便是不惑之年了。”
张延龄道:“那也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往后还有数十年光阴要过。唐兄莫非打算一辈子寄人篱下,给人当幕宾不成?我不是说给宁王当幕宾不好,我的意思,以唐兄之才,特别是丹青技艺,笔墨功夫,当成一代大家,名传后世才是。岂能就此荒废余生?”
唐寅苦笑着正要说话,张延龄摆手道:“我知道唐兄要说什么,无非是画技生疏,手掌不听使唤什么的。但是这可不是什么理由。喝酒喝多了,确实会出现这样的麻烦。今后只需适当饮酒,症状便可缓解。我认为,唐兄主要不是因为酒的缘故,而是心灰意冷之故。唐兄的遭遇固然令人唏嘘,但是我觉得唐兄并非是自暴自弃之人。唐兄只是暂时没有缓过来罢了。”
唐寅笑道:“张小兄说的好像比我都还了解自己一般。”
张延龄道:“有时候还真是这样。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其中,反而迷糊。皇上还需诤臣直谏,寻常人也许诤友相劝,便是因为人往往不能完全看清楚自己,找到正确的方向。有时候需要人的指点。人生有起有落其实是常态。正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关键是要如何面对他。唐兄当不是那种脆弱之人。”
唐寅皱眉沉吟不语。这话要是从相熟的人口中说出来,他或许还并不太在乎。但是眼前这个青年跟自己素不相识,今日才刚刚认识,却也苦口规劝,倒是让唐寅触动很大。
“我觉得唐兄必须振作起来,而且一定能振作起来。第一步便是归去,离开这里,不当什么劳什子幕宾,那岂是你唐兄该做的事。回到你的家乡苏州去。第二步便是修复和好友亲人的关系。既知是自己之前狂傲无礼之错,便当勇敢的致歉。真正的朋友,一定会原谅你。修复亲人和好友的关系,便有了志同道合之人可以探讨诗文画技,便可让自己从不好的情绪之中拔出来。这第三步,便是要拿起画笔来,那是你唐兄擅长的东西,也是上天赋予你异于常人的本领。不要辜负上天的期许。那或许是你来这世上的使命。”张延龄正色道。
唐寅怔怔的看着张延龄,从张延龄的眼中看到了热切的光芒。他忽然心中很是感动。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的一番话很有道理,自己甚至不如一个年轻人看得通透。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又能如何?或许他说得对,天生我才,正是要自己拿起画笔,画出好的画作的。
“张小兄,你说的很对。我痴长了四十岁,居然没能明白这样的道理。你今日之言,于我如醍醐灌顶一般,催我警醒。还有什么建议,你继续说。”唐寅沉声道。
张延龄道:“没了。不过我倒是有个请求。”
唐寅道:“请讲。”
张延龄道:“在下此行来没有看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滕王阁盛景。心中甚为遗憾。明日我便要离开了,今后也未必有时间再来看到这样的景色。所以我想请唐兄替我画两幅画。一副是落霞孤鹜图,一副是秋水长天图。这样,我便可弥补这样的遗憾了。这是预付的润笔之资,请唐兄收下。三个月后,我派家人去苏州取这两幅画,不知唐兄可肯答应。”
张延龄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来递给唐寅,唐寅看的真切,那银票是一张大明隆昌钱庄的即时兑付的银票,票面上写着大大的‘伍佰两’三个大字。
“这……如何使得?我的画怎值这么多银子?”唐寅忙摆手道。
“哈哈哈,唐兄莫非是嫌少?待唐兄成为当世丹青第一人之后,确实价格不止这些。这样吧,我再加五百两便是。”张延龄又伸手欲掏银票。
唐寅忙伸手按住张延龄的手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画不值这么多银子。”
“我说值,他便值。不然我还得远道而来看一次景色,来回路费花销都要上千两。怎比我又得了画,又赏了景?就这么说定了。”张延龄道。
唐寅看着张延龄的眼睛,他突然明白了。对方不是要买自己的画,而是借着买画的由头接济自己,让自己能离开这里回家,能够重新拿起画笔画画。他只是不肯用施舍的手段罢了。
“唐兄,时候不早了,在下酒量有限,明日一早我们便要离开这里,也不能喝醉。所以,就此告辞了。这画的事,你可别忘了。三个月后,我是要看到秋水长天图和落霞孤鹜图的。若是没画给我,你可要加倍赔偿我。唐兄珍重。就此告辞。”张延龄站起身来拱手笑道。
唐寅脑子里乱乱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待他清醒过来时,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他冲出小院看向远处街市,只见街市上人群熙攘,来来往往。已经看不到那位姓张的年轻人的身影了。
唐寅缓缓整顿衣衫,朝着街市上人群拱手长鞠到地,久久没有直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