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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写满了字句,看来应该是遗言。

    被护士的尖叫声引来的赵丽惊得脑子空白了几秒后,很快地清醒过来,推了把惊呆的护士,大声交代:“去要血!B型!推轮床过来!叫主任!”她说着人已经冲进去,撩起柳灵披散的长发——见伤口正在颈侧,血流已缓,然而,方才还并没有放弃救治的赵丽,心却沉了下去。

    颈动脉。割断颈动脉的,几乎没有抢救成功的案例。

    接到噩耗的时候,陆晨曦正在写手术记录。一听到柳灵出事了,她猛地冲出办公室,直奔电梯。不停拍击电梯按钮后,她等不及地转身冲向楼梯,几乎是在一步三四个台阶地飞奔。但当她冲进妇产科抢救室,听到的是陈景平教授疲倦的声音:“太晚了,抢救可以结束了。”而柳灵满身鲜血地躺在抢救台上,无知无觉,神态竟有几分生前从未有过的安详。

    护士将她的遗书递到陆晨曦手里,上面也染了血,字句潦草地写着:

    “陆大夫,对不起,我终于还是做了逃兵,再一次抛弃了自己的孩子。我没有丈夫,没有工作,曾经以为到手的房子和钱,也已经落空了。未来我要自己面对一个需要精心照顾的孩子,还有自己的手术,我承受不了。这个孩子曾经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想借他套住一个婚姻,获得稳定富足的后半生。应该是天谴吧,第一次做B超,说他是残疾的,我就想死了,但是我不甘心,自欺欺人地盼着奇迹出现。可是现实给我的只有报应,没有奇迹。陆大夫,你说过,这个孩子不会说话,谁都不能确定他想不想活,所以我不能剥夺他活下去的机会。可是我很确定,我不想这样活下去了。我唯一能为这个孩子和雨西做的,就是让他们没有我这样一个母亲。”

    陆晨曦看完了这封柳灵留给她的遗言,脸色苍白地站在柳灵的身边,看着医护人员为她清理脸上的血污。她脖子上的刀痕,很深,直切动脉,她没有想过给自己任何一点机会。

    陆晨曦呆呆地站着,直到她的电话响起来。她木然地走到抢救室门口,靠在门上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庄恕的声音:“我知道出事了,你在哪儿呢,晨曦?我马上要上手术,这件事你先不要冲动,什么都不要说,让领导出面处理。等我下了手术,从长计议。这个手术是我们共同做的,这个患者我是责任大夫,你千万别冲动,等我!”

    陆晨曦泪水流下来,道:“我想救人,救这个孩子,我想作为医生救人总是没有错的……可是我没去了解她的全部情况,不知道她会面临什么样的未来,我就逼她负责……是我逼死了她……”

    庄恕只坚定地回应了她一句话:“等我下手术。”

    陆晨曦动了动嘴唇,再说不出任何一个字,半晌,哑着嗓子说了声:“好,你上手术。”她说罢,挂了电话,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

    院内有病人自杀,警察在十分钟内及时赶到。一个警察把沾着血的瑞士军刀、遗书等物放进证物袋,一个警察边仔细勘查边做记录,另一个警察在拍照。

    走廊上,两个警察在询问赵丽、发现死者的护士,还有发现血迹的家属。赵丽一边强忍着眼泪一边跟警察说着当时的情形,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双手掩面哭出声来。

    杨帆和相关的主管副院长立刻赶到了。和一个级别较高的警察交涉处理事项后,副院长示意警官跟他走,去看监控。警官对杨帆点点头,随副院长走了。

    杨帆的手机不断地响,他看了号码之后全都按掉。刚才已经有过往的患者拍了照片发了微博,如今媒体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推是推不掉的,他皱着眉叹了口气,心里烦乱。患者在医院内自杀,无论如何,医院都会是被指责的焦点,医患关系畸形的如今,这事会发酵到什么程度,实在很难预料。

    陆晨曦。

    杨帆阴郁地想。

    这一次,真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出仁合了!

    庄恕下了手术,快步地走向换衣间,先抓出手机。诸多留言中,先打开了陆晨曦的一条文字信息:“我从来没想到,对生命绝不放弃的代价,竟然是牺牲另一个生命。我错了。可是再也没办法补救。”

    庄恕闭了闭眼,握住手机,停了半晌,拨通了陆晨曦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却无人接听。

    庄恕任由电话嘟嘟地响着,直到进入留言信箱。

    他对着听筒说:“晨曦,记得那天晚上,我问你,第一天值班,遇到了什么样的病人,有没有救活过来吗?其实我很想给你讲我的职业生涯中最忘不了的病人——也是我正式执业遇到的第一个病人。

    五分钟后,陆晨曦的电话打过来,她对他说:“我在病案室。“

    病案室两排高至房顶的档案架中间,陆晨曦席地而坐,白炽灯的光把她苍白的脸更是映照得毫无血色。她的膝上、身边,摊开着若干的病案。

    庄恕拿着一杯热可可,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把热可可递给她。

    陆晨曦抬起头,接过热可可。她在这间夜间不供暖的病案室已经坐了太久,从冷,已经到了麻木,这一杯热可可温热的触感,让她浑身抖了一下。庄恕握住她的手,止住她的颤抖。

    陆晨曦眼里蒙上水雾。“一切都不对了。”她说,眼神茫然而脆弱,像是迷路的小动物。她纤细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抓着那只可以传递给她热气的杯子,声音里带着恐惧,“仁合不再是过去的仁合,傅老师会为了声誉说谎,而我……我想救一个孩子,但是还没能真正地让他康复,就逼死了他的妈妈。我在坚持什么?我凭什么那么自信、那么固执、那么偏激?我凭什么呢?!”

    她低下头,身子蜷缩起来,睫毛发颤,一行眼泪,滴落。

    “凭着问心无愧。”庄恕突然开口,“问心无愧地去治病救人。”他加重语气,再次握住她颤抖的手,“你是好大夫,最好的大夫。”

    “好大夫?”她毫无自信地重复,“你安慰我吗?”

    “好大夫不是上帝。”他依旧握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好大夫没法决定生死。好大夫只是尽己所能,永远为了挽救生命而不断精研学术、技术,让自己有更好的本事,救更多的人。难道你不是一直如此吗?”

    陆晨曦闭了闭眼,低声道:“从前我以为自己是的。可是今天,柳灵的死……我难辞其咎。我觉得我想救孩子,想赶紧救孩子一点错都没有,我觉得孩子越早手术越好,给柳灵时间去考虑,就是在减少孩子痊愈的机会。我觉得她懦弱,解决她懦弱的方式,就是不给她懦弱的机会,逼她必须承担责任。结果,却是死亡。我从前,为什么那么自负地以为,病人对我的投诉,上司对我的批评,说我不尊重病人,全都是他们不懂或者逃避医生的责任呢?!我凭什么这么自负啊!凭什么!!”她说着,把额头抵在膝盖中间,想要抽出被庄恕握住的手,然而,庄恕却加力握住,沉声道:“我职业生涯中管床的第一个病人,死了,是自杀。那年她三十五岁,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庄恕语声平静,然而那个“死”字,还是让陆晨曦一个哆嗦,抬起头来。他却没有看她,自顾自缓缓地说下去:“她是我轮转大外科的第一个病人。因结肠肿瘤入院手术。手术前那个晚上,她来到我的办公室,求我,在手术中替她偷偷做结扎输卵管的手术。她说她查了资料,这两个手术,是可以同时进行的。她说她可以立刻自己签手术同意书,但是请我把这份同意书,不要让她的丈夫和家人发现。”

    “我告诉她。这违背操作规范。如果她想做这个手术,得重新做相应检查,做术前讨论,也应该跟家人商量。避孕与否是夫妻应该达成一致的事情。她这样做,对自己的家庭和睦,并没有好处。”

    “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对我说,他们全家的宗教信仰是不能避孕的。他们认为避孕等于杀害。但是她实在不想再生孩子了。她不想每天在家里伺候丈夫和孩子,尤其是新生儿——新生儿的夜哭让她崩溃。她本来有很好的学位,有很好的工作,她想恢复做母亲之前的生活。她不想她的人生只是一个妻子和母亲。”

    “我告诉她,我非常理解。但是我不能违反规定为她手术。她的这些想法,应该跟她家人商量,取得他们的支持。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手术延期,然后为她请社工,帮她和家人交流。我说我们有专门的促进家庭和谐的心理学项目,我们……”

    “她绝望地看着我。我说了很多解决方法,她只回答了一句。她说,大夫,你真的相信,那些心理辅导师可以调节所有的矛盾,而按照规矩办事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我还想再说下去,但她冷冷地说,就当她没来过。这个世界上,既然连她从小信的神,都只能给她带来痛苦,她为什么还要对一个人抱希望?觉得有人会关心她、救她?!难道是要相信——医生,真的是救人的天使吗?”

    “第二天的手术正常进行。手术顺利,肿瘤的组织学检查良性。术后我找了社工,希望社工同她聊聊,但她的丈夫直接拒绝了。她丈夫说,他们信神,会做祷告,不会发生什么术后抑郁。神会照拂我们。我想我有些明白我的病人的痛苦了。但是,我需要尊重我的病人,也需要尊重病人的家属,宗教信仰问题尤其敏感。我向我的上级报告了这个问题,希望可以找到帮助她的办法,因为我修过心理学的课程,我觉得她已经有抑郁症了,她需要心理医生。显然,对于她而言,信仰没能解决她心理的问题,也就没法让她有健康积极的心态去解决生活的问题。我的上级说了句话,我们可以尽力,也可以去申请更高级别的社工帮助,但是我们无法保证解决问题。”

    “事实上,他们拒绝了进一步的社工服务。”

    “然后她出院了。然后我给她发过消息,她没有回。半年后,急诊接到一个割腕加服药的自杀患者,送到的时候,已经死亡——是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我拿起手术刀,都会想起她,想起她的脸,想起她对我说的话——‘难道要我相信,医生真的是救人的天使吗?’想起她绝望的神情。我会问自己,如果我不那么拘泥于规矩,如果我更热情,甚至如果我肯为了一个生命冒险,结果会不会改变?她的死,甚至让我质疑了很多东西,从医的初心,遵守的规矩,这个职业的取舍。”

    庄恕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转过头,与陆晨曦目光相对,他深深地望着她,静了静继续说道:“后来,我所在的州发生校园杀人案,一个十九岁的青年,手持枪械射杀,近百人受伤。我上司带着我做了十三台连台手术,整整六十个小时。十一台手术成功;另外一台手术还没开始,患者在从急诊送到手术室的途中心跳停止,复跳后,在我们开胸的时候再次停跳,没能复跳成功;还有一个患者,我们与普通外科和肾脏外科联合手术,我们六个医生一起,也无法在允许的时间内找齐所有的出血点,所有的脏器都在冒血,我们只能放弃了他。下了最后一台手术,我们都已经快要虚脱,病人推出去之后,我们瘫在手术室的地上。我的上司突然对我说,在生命科学里,只有尽力,没有完美,我们只能尽量做到无愧于心,但不能保证结果毫无遗憾。做医生,最难度过的关卡,不是诊断,不是手术,而是面对病人的死亡。我们在对抗死亡的同时,也必须做到接受死亡。我们在让自己变好的同时,也必须面对永远的不完美。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被死亡打垮,继续和它对抗下去,一生。”

    陆晨曦怔怔地望着庄恕。很久,这间病案室内,寂静无声。庄恕开始收拾她打开的那些病案——都是她曾经救治过的患者,大多痊愈出院,也有的癌症晚期全身扩散,无法挽救。他想,他非常明白陆晨曦为什么来这里——她是在回望自己走过的路、帮过的人、挽救过的生命……就像他自己做过的那样。他相信她,相信她一定能走过这个关卡。

    她是最好的医生,他确信。但是,他还是想陪在她身边。他不舍得她一个人,度过这个最冷、最长、最暗的夜。

    他收拾完所有的病案,把它们抱在怀里,蹲在她的面前,与她视线相平,温言道:“我想你不可能忘记柳灵,就像我从来没有忘记那个自杀的年轻母亲一样。‘如果我这样做,或者那样做了,他可能还会健康地活着’,这个念头,会像听诊器、手术刀,和……”他拍拍手中的病案,“和这些从零恢复到正常的心跳,让你骄傲的‘痊愈’,让你温暖的‘谢谢’一样,伴随我们整个职业生命。”他把所有的病案放回原处,向她伸出手,“晨曦,孩子术后七小时了。我们是他的手术大夫,该去给他做术后检查了。”

    陆晨曦抬起头,站起来,哑声道:“好。”

    他们一起走到了妇产科的NICU,穿了隔离衣,走进去。

    柳灵的孩子在最靠里的一个监护暖箱内,小小的身子不比一只烧鸡大,却接着各种不同色的线、管,连着监护仪器。

    陆晨曦走近,小心地把手伸进暖箱,擦拭婴儿插管位置周围的皮肤,眼睛盯着监护器的屏幕,读数。

    值班护士心里紧张,一见她来,本想阻止,然而她是手术大夫,又有来看术后患者的责任……于是把隔离衣给她之后,赶紧给值班主任发了消息。

    出了如此大事,非但房方,连陈景平也没有走。

    她们收到信息,立刻赶过来,护士迎上去,房主任着急地道:“怎么回事儿?出了这么大事儿,明天就要对全部媒体解释,现在可能就会有记者在!你怎么让她进去了?赶快叫她出来。”

    陈景平却抬手制止,问道:“她进去干吗呢?”

    “她给孩子做了检查,量了尿量,还给孩子吸了痰,又嘱咐了我一堆注意事项。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就都记下来了。”护士道。

    陈景平看看表,点头:“很好,我刚才就在想,到了术后检查时间了,陆晨曦再震惊再受打击,作为主治大夫,也不该忘记了孩子的术后检查。”

    房方皱眉:“可是……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就别让她继续管这个孩子了,叫她出来吧。”

    陈景平摇头,神色坚定:“她是新生儿食道闭锁方面最好的大夫,也最熟悉这个孩子的情况,手术也是她做的,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继续负责这个孩子。”

    “可是……”房方有些着急,“她来检查孩子术后情况是常规,但是现在的情况,非常规啊!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我们是大夫。”陈景平提高了声音,一字字地说出口,目光从房方脸上,转到了周围几个赶来的护士脸上,“都给我听好。在这里,只能有大夫!”她说罢,直接去护士台拿了隔离衣,也走进了NICU监护室。

    陈景平对庄恕点了点头,当作招呼。走到正在观察孩子监护数据的陆晨曦身边轻声道:“晨曦,明天,我们要对媒体解释。我不知道明天过后,你还能不能继续负责他的治疗。”

    “我明白,陈老师。”陆晨曦回答,“如果最终不得不换大夫,我会把病历交接做好。而且,我会给出所有我能想到的建议和意见。不管换不换,换了谁,”她望着暖箱里沉睡的婴儿,“仁合的大夫,都会给他最好的治疗。”

    陈景平教授什么也没有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

    而不远处的庄恕,轻轻地退了出去。

    没有人知道,休病假的傅博文回到了医院。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也什么地方都没去,径直回到自己办公室,烧水,摆上两个茶杯,放进茶叶,注入热水。

    然后他坐下来,抬起头,静静看着挂在墙上的“初心”二字。他独自静坐了很久,拿出手机,给钟西北发了条消息。

    这个时候,杨帆也没有离开办公室。他正撑着头,烦躁地看着又响起来的电话,却不能不接,还得尽量调整好情绪说话:“梁校长,您要和赵副局长一起过来?好好好,我通知召开紧急院务会,院一级领导,相关科室主任都来……好,我马上安排。”他才把电话挂上,伸手想拿茶杯,就听到门被敲响。这时电话铃又不停地响了起来,他一拧眉头吸口气,扬声说了句“进来”,烦躁地接起电话,换上耐心的表情说道:“喂,孙主任,您好您好……对对,我知道,这件事我们院现在高度重视,马上要召开院务会……”

    推门进来的是庄恕,杨帆冲他点点头,嘴上还没停:“好的您放心,这种事发生在院里,我们是有一定责任的。必须从严处理……好好我明白,有了消息我向您汇报,好,孙主任再见。”他疲惫地放下电话,拿起茶杯想喝水,发现已经空了。还没来得及去倒杯水,电话又响,杨帆憋着一肚子火突然有些焦躁地把电话线一把扯掉,压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庄恕拿过他那个杯子,起身去饮水机接好水,放在杨帆手边。

    杨帆疲惫地揉着眉心叹息:“唉……仁合医院建成以来还没出过病人自杀的情况。现在学院、卫生局、媒体,都来了,全都炸锅了。”

    庄恕把茶杯往前推了推,平静地道:“事儿既然出了,总要有解决的办法。”

    杨帆抬起头看看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你是来为陆晨曦说情的?”

    庄恕看着他道:“算是吧。”

    杨帆大概明白了庄恕想干什么,但还不能百分之百地确认,于是心内盘算着,脸上带着无限烦恼地道:“大家欣赏陆晨曦有才华,都觉得我是在故意针对她。说实话,我从来没说过陆晨曦不是个好大夫,但她太自以为是了,不断地惹麻烦引起纠纷,这是事实吧?我是副院长又是科主任,全院上上下下那么多大夫,应该要严格制度吧?否则有技术的个个都学她,我还怎么管?仁合医院不早乱套了?”

    庄恕点点头,安静地等他把话都说完。

    杨帆望着他的眼睛道:“我本来想把她调到急诊去,打击打击她,磨磨性子。可是赶巧了,自从她走了,心胸外科就接二连三地出各种状况,还真得让她回来救这个场,救来救去救出这么个事儿来,你说怎么办?”

    庄恕从昨夜心中便早有计较,此时听他问出这句话,明白到了时机,平静地道:“这几次手术都是我请她回来的,我有责任。”

    “我绝对相信你的专业判断,请她回来手术不是问题。但现在,患者是在院里自杀了,上级不仅要调查妇产科是否护理不当,管理有缺失,还得看之前谁和她接触最多,可能导致自杀的关系最大。”杨帆叹息。

    “那就是说,陆晨曦要负主要责任,对吗?”

    杨帆迎着庄恕的目光说:“我跟你说良心话,这当口我就是再反感陆晨曦,也不愿意把责任压到她一个人身上。可她确实在产科和柳灵,还有她的那个……算是家属吧,发生过冲突。剖腹产手术后,又是她无视劝阻,不断向患者施压,甚至堵在妇产科门口不走,我完全能够想象她当时独断专行的样子,谁都拦不住她!”

    “可当时患儿的情况晚一分钟决定,就多一分危险。”庄恕解释。

    “你不用替陆晨曦辩解,我接触她的时间比你长,这件事她的做法是有问题的,她确实需要有个教训。”杨帆按着太阳穴摇头道。

    庄恕静了会儿,沉吟了一下,开口道:“杨院长,我来找你,不是为了给陆大夫掩盖什么错误。我承认,她有处理不当的地方,但这件事如果定性为——大夫对产妇施压,致使产妇精神崩溃,那么最应该、也最适合承担责任的是我。”

    听他说到此,杨帆已经心中雪亮,却故作意外地问:“你什么意思?”

    “他们母子两人都是我的病人,他们的诊疗计划是由我决定的,如何同病人交流解释,也都是由我做主完成的。是我在不了解中国国情,还有患者特殊背景的情况下,自认为是权威专家,态度简单武断,拒绝了妇产科医护的建议,没有考虑产妇身体和精神方面的状况,过激地催促患者签字,才造成了这个无法挽回的后果。”庄恕有条有理清晰地说道,这番话说完,杨帆沉默片刻,道:“你现在揽下这件事,你庄恕的从医履历上,可就有了污点了。为了一个陆晨曦,值得吗?”

    庄恕平静地说:“我是外籍专家,编制上不属于仁合。只有把我作为主要责任人向上级汇报,对媒体解释,才能让仁合医院在名誉上受到的损害减至最小。”

    杨帆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

    钟西北推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老傅,你回来了。”傅博文的神色,比他想象的平静许多,此时,他抬头招呼钟西北:“来吧,茶我泡好了。”

    钟西北坐下来,却是按捺不住地急道:“晨曦的事情,解决不好非同小可,所以我才打扰你的治疗……”

    傅博文摆摆手:“这件事,不止你发消息告诉我。其实说到底,是阴差阳错。她只想治病救人,操作上、文件上,也都是按部就班做足规矩的。最大的错误也就是心太急,没有注意沟通方法。她并没有任何医疗上的错判,也没有在流程上违规,所以,不可能判定成医疗事故,不可能吊销医疗执照,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留院查看吧。”

    钟西北依旧双眉紧锁:“原则上是这样。可现在医患关系这么差,患者在医院自杀又是重大事件,吸引媒体,吸引眼球,加上她之前跟患者还有冲突……我怕舆论一旦走偏,会挟持客观判断。而且,杨帆如果作为处理这件事的主要领导,为了医院利益,把所有责任加到她一个人头上,去平息舆论的愤怒指责,也不是不可能的。”

    傅博文淡淡地答:“目前仁合医院真正的院长,还是我。他连代理院长工作的文件都还没有下来。”

    钟西北脸现喜色。傅博文肯再回来作为院长做主解决这件事,是陆晨曦能得到公正处理的唯一可能。但是,他去而复来,杨帆会怎么想?庄恕又会有怎样的解读?……钟西北心中千万种思绪,又是感慨,又是担心。但是傅博文既然这样笃定地说了,想必是做了决定,也想好了应对,于是,他对傅博文道:“第一医院的业务副院长李波,你知道的,我们在‘飓风’瘟疫的时候,一起隔离在中心医院里三个月,他是总负责我是副总负责。那之后我们算是一起共过生死了,交情相当不错。当初陆晨曦刚发到急诊的时候,我给他发过消息,他说第一医院一直想加强心胸外科建设,陆晨曦这个年纪这种水平的大夫,求之不得。如今这事儿出来,他们那边也已经听说了,李波特地给我电话,说他们院长凌远发话,这件事,只要别闹到要吊销执照,仁合为平息舆论,给她个什么处分都无所谓,他们不在乎。他们在杏林分部高价门诊那边,以副主任医师聘用她。”

    傅博文低头不语。

    钟西北瞅着他牵牵嘴角:“舍不得啊?第一医院的心胸外科基础虽然远远比不上仁合,但是他们综合实力可不比仁合差。如果不是心胸外科拉了优势科室的后腿,他们咋会这么想方设法地挖人?去到那儿,能不能把他们心胸外科发展起来不说,至少还能让她拿手术刀。再说,第一医院自从八年前凌远上任,真是在管理上焕然一新……”他说到这儿,略觉不妥,停下来,正想着,无论傅博文怎么想,这个选择是要让晨曦知道的。只听得傅博文沉声道:“仁合医院走到现在,管理理念落后,赏罚不分,我这个院长做得不好。陆晨曦这么好的苗子,在我手里,却也没有管好,该让她改掉的毛病,太纵容,该保护她的地方,也没做到,走到今天,该负责的人是我啊……”

    “老傅,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对于凌远的管理理念,业内也毁誉参半……”钟西北连忙解释。

    傅博文却展开了眉头,坚定地道:“是我这个院长和老师做得不好,但是偌大的仁合医院,不能留不下一个只想治病救人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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