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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右相周光潜不过是想要为镇国大将军元毅讨个辅国公的爵位,便立时被百官攻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堂堂右相尚且如此,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苏府之女,若是张婕妤不曾拦住德明帝,真让德明帝下了圣旨,还不知道要被推上怎样的风口浪尖!
她说的是实话,无奈张婕妤并不肯信。
别说现在,就是当时,苏绍谦不过是个侍郎,若是苏陌颜能得到乡君的封号,在整个京城贵族圈里也能挂的上号!这位苏小姐虽然看似镇静,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虚荣好胜的时候,怎么真的视乡君的封诰如无物?
不过,她这么说,倒让张婕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与苏府毫无瓜葛,自然不会关心苏府的嫡庶,更不会因此拦阻苏陌颜的封诰。只不过,当时苏陌颜揭发了白莲庵的诡计,救了吴美人的性命。若让人知道,德明帝为了吴美人,竟然肯抬举她的救命恩人如斯,从区区郎中之女,一举晋身为乡君,岂不是昭示了德明帝对吴美人独一无二的宠爱,连她也要退居二线?
所以她当时才会开口拦阻,德明帝思虑过后,便只厚赏。
但如今时过境迁,先是有个李倩敏入宫,夺了吴美人的宠爱,紧接着她被诊断出了身孕,德明帝欣喜之下,大加恩宠,如今的吴美人早非她的对手。偏偏这位苏小姐得了南陵王世子的青眼不算,如今林公子竟然郑而重之地将她引见给太后,甚至太后似乎对她也颇为特别……刚才,林公子甚至为了她,责令岚玥公主向苏陌颜赔礼……
南陵王世子、太后、林公子,这都是德明帝看重的人,苏陌颜得了这三位的青眼,若是记起当初她拦阻她的前程的事情,心中怀怨,在这三位耳边说了她什么坏话,对她来说,可就是大大的不利了……
因此,张婕妤这才将苏陌颜请到这里,想要陪个不是,将这件事抹平。
但现在苏陌颜的回话,却让张婕妤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苏小姐不要说气话,这件事的确是我鲁莽,我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致歉。”思量了会儿,张婕妤还是勉强笑道,从袖中取出了先前命人准备的锦盒,“这里面是一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做工精细,苏小姐若真不生我的气,就拿回去用吧!”
苏陌颜有些无奈,怎么又来了一个强迫接受道歉的主儿?
“既然张婕妤这样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陌颜并不推辞,她本就没因为这件事记恨张婕妤,如果说收下这套首饰,能够让张婕妤放心的话,她也不介意收下来。
见她这样坦然地收了锦盒,倒像是真的不介意那件事……张婕妤惊讶过后,便展颜笑道:“苏小姐心胸宽大,品行高洁,实在令我佩服,就当我们不打不相识吧!以后若是有机会,苏小姐也可常来我的承泽殿游玩。”
苏陌颜知道她只是客套,便微笑道:“如果有机会,一定去。”
见苏陌颜接受了她的道歉,张婕妤心头的大石头顿时卸下,整个人都显得轻快起来:“想必周小姐已经等急了,苏小姐,我们这就过去寻她吧!”
说着站起身来,旁边的贴身宫女甘菊急忙扶住她。
苏陌颜点点头,正要侧身想让,忽然感觉到一阵急促的风声,转头望去,却见张婕妤满脸惊恐地整个人倒向旁边的一处假山,凸起的腹部正好对准了假山的一处凸起的尖角,如果撞上去,绝对是一尸两命的惨烈下场。
在她身后,甘菊仍然保持着推人的姿势,眼眸中带着一股狠绝之意。
虽然不知道张婕妤的贴身宫女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此处只有她们三人,倘若张婕妤就此丧命,谁会相信这是她的贴身宫女甘菊所为?只怕整件事只怕就要栽倒她的头上……电光火石间,苏陌颜已经察觉到危机。
“甘菊,你做什么?”
她当机立断,惊喊出声的同时,立刻伸手去拉张婕妤,但她的去势实在太过沉重,苏陌颜非但没有拉住她,反而被她带得一同跌倒下去。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张婕妤就这么死!
苏陌颜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用尽全身力气,将张婕妤往旁边一推,终于将张婕妤推离了那处尖锐凸起,倒向另外一边。苏陌颜本人却因为那股反推力倒退两步,狠狠地撞在了假山的凸起上。
尖锐如刃的假山棱角撞得她腰背疼痛如折,头脑一阵昏沉,几乎昏厥过去。
而另一边,张婕妤虽然避开了那处尖锐,却仍然没能站稳,水红色的裙裾在阳光下扬起了一抹惨烈的血红,顺着旁边的台阶滚了下去,“砰”的一声狠狠摔在了坚硬的青石板路上,裙裾下很快漾出了一滩血迹,染红了裙裾,还在渐渐扩大……
而她本人,更是面色惨白,早就昏死了过去。
甘菊早被苏陌颜那声喊叫惊出了一声冷汗,见没人赶过来,暗叫侥幸,立刻跑到张婕妤身边,放声痛哭道:“婕妤娘娘,你怎么样了?”随即又大声喊道,“来人哪,快来人哪,有人谋害婕妤娘娘和龙裔啊!”
凄厉的喊叫声立刻惊动了周围的护卫,任谁也知道出事了。
当护卫们赶到时,只见甘菊伏地痛哭,见有人来,立刻指着苏陌颜道:“就是她,刚才跟婕妤娘娘有了争执,竟然将婕妤娘娘从高处推了下来,害得婕妤娘娘这般惨状,你们快把她抓起来!”
苏陌颜腰背处疼痛难忍,若非她意志力惊人,只怕早就昏厥过去。见护卫们赶来,竟然真的听从感觉的话来抓她,不由怒喝道:“糊涂,这时候抓我有什么用?还不快去请太医!婕妤娘娘和龙裔若是有什么意外,你们担当得起吗?”
说着,想要挣扎上前先为张婕妤诊脉,但腰间疼痛实在太过,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领头的护卫怔了怔,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终究明白轻重缓急,吩咐一人去请太医,又命人去禀告德明帝,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将整个现场围了起来。
德明帝很快就赶来,见状极为震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您要为婕妤娘娘做主啊!婕妤娘娘好心请了苏小姐来——”甘菊正要哭诉兼告状,却被苏陌颜截断。
“皇上,现在不是追究事情经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救回婕妤娘娘和龙裔,请先命人将最近的宫殿安排好,再命人准备热水和干净的毛巾纱布,以备太医急救之用!”
苏陌颜也顾不得其它,只要张婕妤能够救活,必然会指证甘菊,
甘菊怒斥道:“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张婕妤娘娘已经这样,哪里还救得活?”
“怎么,你好像认定婕妤娘娘会出事?”苏陌颜双眸如电,冷冷地看向甘菊,冷笑道,“就算张婕妤娘娘真的是被我所伤,你身为她的贴身侍女,也难逃一个护主不利的罪名!如今我这个被你指为凶手的人还在期待婕妤娘娘能救活,你却反而认定婕妤娘娘一定会出事,这倒真是奇怪了!”
甘菊没想到一句话不慎,就被抓住把柄,急忙道:“我当然希望婕妤娘娘没事,可她这样子,哪里……”说着失声痛哭起来,“你分明就是知道婕妤娘娘救不活了,才故意这么说,想要靠几句虚情假意的话语洗脱罪名,但皇上圣明,绝不会被你蒙蔽的!”
德明帝犹疑不定地看着两人,却还是按照苏陌颜所说吩咐下去。
说话间,太医已经匆匆赶到,指挥着宫女护卫,小心地将昏迷不醒的张婕妤抬到了最近的房间,立刻开始急救。
宫女们忙碌地进进出出,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气氛沉闷凝滞。
这一会儿功夫,周静雪和林鸿渐等人也都匆匆赶来,谁也没有想到,才只离开这么一会儿,就出了这样惊人的变故,众人脸上都是一片愕然惊讶,燕宇和燕离忧心忡忡地看向苏陌颜,燕离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燕宇拉住,缓缓地摇了摇头。
林鸿渐看看苏陌颜,再看看甘菊,忽然拉住周静雪,轻声道:“周小姐,这里还请你先为陌颜撑着,我去去就回。”
周静雪也顾不上问他去那里,点点头,焦虑地看向苏陌颜,心中不住懊悔,早知如此,刚才她就不该离开陌颜!
闵月雅却是眼睛一亮,嘴角吟了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看起来不用她动手,便已经有人出手,替她收拾了苏陌颜这个祸害呢!
“皇上,张婕妤到底怎么样了?”太后扶着赵嬷嬷,急匆匆地赶来,询问道。
德明帝神色凝重:“太医还在急救,还不知道。”脑海中想起刚才张婕妤鲜血淋漓,面色如金纸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渐渐化作骇人的怒气,死死地盯着苏陌颜和甘菊两人。
太后念了声“阿弥陀佛”,急切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菊你说!”德明帝显然很熟悉张婕妤的贴身宫女,点名问道。
甘菊早就想先污蔑苏陌颜,闻言心中暗喜,忙垂泪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本是陪着婕妤娘娘前往仁寿宫陪伴太后娘娘的,后来林公子引了苏小姐来见太后娘娘,婕妤娘娘见林公子和太后娘娘都对苏小姐另眼相看,便有些担心。”
“哀家和鸿渐对陌颜另眼相看,张婕妤担心什么?”太后敏锐地问道。
甘菊解释道:“先前白莲庵的事情,苏小姐本是立了大功,皇上原本有意封她为乡君,但婕妤娘娘顾虑到苏小姐是庶女,若是封了乡君,反而要嫡出的姐姐对她行礼,会乱了嫡庶,便加以提醒。皇上便改了主意,没有提封诰的事情,而是加倍赏赐了苏小姐。”
德明帝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听到“乡君”一词,太后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看了德明帝一眼,才道:“接下来呢?”
“婕妤娘娘担心苏小姐会记恨,对太后和林公子说婕妤娘娘的坏话,便私下邀请苏小姐到假山那边,给苏小姐道歉。婕妤娘娘本是一片好意,谁知道苏小姐不领情,反而因为说起了旧事恼恨起来,说婕妤娘娘挡了她的前程,若她能够封了乡君,即便容颜毁损,婚嫁也能够好许多,却被婕妤娘娘挡了,还说如今她父亲被皇上迁怒,没了官职,苏府地位一落千丈,她更加难说到好亲事,都是婕妤娘娘害的!”
甘菊添油加醋地道:“苏小姐越说越恼怒,婕妤娘娘想要安抚她,苏小姐却猛地挥手,将婕妤娘娘推倒在地……可怜婕妤娘娘还怀有龙裔,哪里禁得起苏小姐这样的重手……”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这种事情,不能单听甘菊片面之词。”太后缓缓道,“陌颜,现在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陌颜沉稳地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皇上,太后娘娘,这根本是苏小姐为了脱罪而故意污蔑奴婢,还请皇上和太后娘娘明鉴!”甘菊冷笑道,“苏小姐,就算你想脱罪,拜托也编个能够让人相信的理由,我是婕妤娘娘的贴身宫女,服侍娘娘十多年,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谋害婕妤娘娘?这种荒谬的话,你以为会有人相信?”
事情棘手就棘手在这里,甘菊显然是张婕妤的心腹,否则也不会将其他人都遣散,只留了甘菊在旁边服侍。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很难让人相信是甘菊谋害张婕妤。
相比之下,她这个与张婕妤算是有点旧怨的人反而嫌疑更大。
苏陌颜心中清楚这点,但偏偏不明白甘菊为什么要谋害张婕妤,若说是为了嫁祸给她,张婕妤出事,她这个心腹宫女显然无法逃过……
“皇上,太后娘娘,小女为了救援张婕妤,腰间被假山的棱角刺伤,伤口犹在,可以为证。”苏陌颜定了定神,沉稳地道,“如果真如甘菊姑娘所说,我又怎么会受伤?”
甘菊立刻道:“那是你想推倒婕妤娘娘,却被婕妤娘娘反手抓住你,带得你一起倒了下去,才会受伤的。”
“那么,那时候你在做什么呢?”苏陌颜问道。“你既然是婕妤娘娘的心腹,婕妤娘娘有了身孕,行动不便,你更应该时刻搀扶着她。若如你所说,是我推倒了婕妤娘娘,为何我和婕妤娘娘都受了伤,你这个贴身侍女却安然无恙?”
众人的眸光立刻看向甘菊,目光中带有怀疑。
甘菊一窒,随即道:“那是因为婕妤娘娘起身后,不小心将丝帕掉落,我为了给婕妤娘娘捡帕子,才没能及时救助婕妤娘娘!”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上面绣着两朵蔷薇,花色鲜艳,栩栩如生。
德明帝认出了那的确是张婕妤惯常用的丝帕,微微点头。
“皇上,太后娘娘,婕妤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无论如何,奴婢没能护住她,致使她和龙裔双双遇险,心中悔愧无地,若是婕妤娘娘有什么意外,奴婢愿随婕妤娘娘共赴黄泉,在阴间继续服侍婕妤娘娘,以赎奴婢的罪过!”甘菊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只求皇上和太后娘娘千万不要放过谋害娘娘和龙裔的凶手,让婕妤娘娘死都死得不甘心!”
这番忠心耿耿的话语,更是博得众人的赞颂,就连太后,眼眸中也有了疑惑之意。
这宫女已经表明心志,愿意陪张婕妤共赴黄泉,为了忠主宁愿赴死,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谋害张婕妤?就算真是她谋害张婕妤,既然已萌死念,根本没有必要将事情嫁祸给苏陌颜。
这番话立时将苏陌颜推入了万劫不覆的境地。
苏陌颜难以置信地看向甘菊,她和这个宫女素不相识,毫无恩怨,为什么这个宫女宁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栽赃她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害她?
周静雪再也忍不住,挺身而出道:“皇上,太后娘娘,陌颜并非这样的人!”
苏陌颜看向她,心中一阵暖流经过,任谁也能看得出来,如今形势对她不利,但在这样的情况下,静雪姐姐让然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为她说话……她的处境本就不算太好,如果再因此触怒了德明帝,只会更加糟糕……
果然,静雪姐姐是她的朋友,真正的朋友!
见德明帝似乎不信,她顿时急了,恳切地道:“皇上,陌颜的为人,您也应该清楚才对。她被父亲忽略了十多年,但当苏大人遇到流民时,她却挺身相救,因此毁损了女子最重视的容颜,却并无一字怨言;她本是苏府嫡女,却被当做庶女看待,被亏待了十多年,却始终为尊者讳,对外不曾说苏大人和李清芬半句不是……皇上,这样的陌颜,又怎么会因为婕妤娘娘的一句话而记恨,在婕妤娘娘向她赔礼道歉之后,还动手将怀有龙裔的婕妤娘娘推倒?”
德明帝看了眼周静雪焦虑恳切的神情,没有说话,神情却若有所思。
燕离也道:“虽然我第一次见苏姐姐,可我也觉得,她平静温和,不是会这么做的人。”
“皇上,苏小姐曾经说过,在甘菊推张婕妤的时候,她曾经高喊一声,甘菊,你做什么?不如询问附近的护卫,看是否有人听到苏小姐的喊话?”燕宇思索良久,点出了一点关键。
德明帝将目光投向四周的护卫。
其中冲得最快的护卫犹豫许久,才吞吞吐吐地道:“我似乎听到有人喊你做什么,却没听清楚喊的是谁……不过,我也不是很肯定……”
其余护卫却道:“我没听到。”
“我也没听到,我倒是听到那位甘菊姑娘哭诉,说是苏小姐谋害张婕妤……”
“我也是……”
苏陌颜心中清楚,无缘无故的,别人很难相信甘菊这样的贴身宫女会谋害张婕妤,尤其在甘菊表明死志之后,而现在唯一能够证明她清白,并且令人相信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在殿阁里面急救的张婕妤!
她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宫女进进出出的殿阁,心中焦虑。
如果张婕妤就这么死去,连留下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的话,那么,就算有周静雪甚至林鸿渐为她求情,她也是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一名发须半百的太医匆匆而出,跪倒在地,神色仓皇:“皇上,臣等无能,婕妤娘娘伤势太重,已经无力回天……”
德明帝后退了两步,面色惨然。自从岚玥出生后,他已经十五年不曾有儿女诞生了,这次张婕妤怀有身孕,本是令他极为欣喜的事情,他曾对这个孩子倾注了极大的希望,如今却这样被人谋害……
伤痛、愤怒,将德明帝苍老的眼眸化作一片赤红,他转向嫌疑极大的苏陌颜,眼眸中已经是一片全然的杀意。
“皇上,请允许小女为为婕妤娘娘诊治!”苏陌颜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暴露她懂得医术的事情,但如今的情形已经容不得她选择,“若能救活婕妤娘娘,自然能够弄清楚谁是谋害婕妤娘娘的凶手,若不能,婕妤娘娘,我死!”
谁也没有想到,苏陌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是一怔。
德明帝已经处在了绝望的边缘,闻言便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也顾不得质疑,只问道:“你可有把握?”
“小女还未见到婕妤娘娘,不敢断定。”苏陌颜咬牙道,“不过,既然太医说已经无救,那又何妨让小女试一试呢?”
张婕妤的情况有多严重,她心中已有估计,并无十足把握,但是,如今情形很明显,张婕妤若死,暴怒之下的德明帝绝不容她活,那么,就只有放手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