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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只能在极北的荒原上苟活。
可尊武王用自己的武力强行将数百万蛮族人凝聚在一起,杜绝部落间的仇杀,团结起来面对南方人,部落间亲如一家。这一点是蛮族人从来没有想过的,也没有人觉得现实,就像一百年前的卓力格图??赤那思冲破梦阳的帝都缥缈城,强迫当时的安阳皇帝签订战败协议的壮举一样梦幻虚无。可尊武王做到了,就像他的先辈卓力格图??赤那思一样实现了常人觉得不可实现的事情,所以才有了被牧民用马头琴传唱的战神,有了被牧民供奉的尊武王……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扎儿花回头看了眼身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贵族们,漫长的等待令这些平日在帐篷中喝酒吃肉养尊处优的贵族越来越没有耐心。腰缠肥膘的贵族努力缩紧脖子,不让冷风灌进来,平日穿着从南方狡猾商人手中买来的柔软绸缎衣裳,舒服又随意,可这次是伟大的君王南征回归的日子啊!贵族们不得不穿上威严的铠甲,铮亮的冷铁铠甲贴在絷衣上带走他们最后一丝体温,冷的连马缰绳都握不紧。
库玛部的塔塔木大汗王就是一个胖子,他冷的瑟瑟发抖,尽管奴隶已经将一大块熟牛皮披在他肩头,可冷风依旧从脖子与铠甲之间的缝隙中灌进来。他缩了缩脖子,可下巴和两颌上的赘肉贴在铠甲边沿上,刺骨的寒,于是又努力将脖子伸长,但冷风依旧灌进来,嘴唇都冻得乌青。他满是横肉的脸愤怒的皱缩在一起,骂道:“狗屁天气,为什么非要等这么久迎接?鬼知道你们赤那思部有没有打赢,就几万骑兵还想打跨梦阳?当年卓力格图把轰烈骑拼尽了才打到梦阳帝都去,只带着几百残兵回来。你们的君王估计好不到那里去,他能超越卓力格图么?咱这十几万人迎接的谁知道是打了胜仗的威武之师,还是一群狼狈逃回来的渣渣!”
塔塔木大汗王的虽然胖,可声音尖利似鹰,在寒风中那连呼带哧的嗓门像是被放大了一样,传得很远很远。周围的武士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赤那思君王究竟有没有打赢。前几日只是接到一只传信雪枭,只说了今日就可到还日拉娜河驻地,却没说征战结果如何,加上漫长的等待让人越发沉不住气。没有谁敢想君王要是战败了的后果!这牵涉着蛮族几百万人的性命!
扎儿花听到了塔塔木汗王的话,身体僵了片刻,然后勒动战马,转身向着塔塔木汗王走去,碧绿的眼睛绿的发亮,闪着一份阴狠乖戾。他年轻的脸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可怕的绷紧,看起来分外可怕。他就那样驱动战马慢慢向塔塔木汗王走去,周围的贵族都侧头看着他,看这个赤那思部第三大武士究竟会怎么做!
塔塔木汗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没想到这个赤那思第三高手真的就逼过来,他牵动战马后退着,极力避免接近扎儿花。这个使用五尺狼锋刀的年轻人的武力令他深深忌惮,可周围这么多贵族都看着呢,就这样一味退让以后他还怎么在草原上立足?库玛部虽然是小部落,可他起码也是一大汗王,怎么能被另一个部落的将军逼得后退?他止住战马后退的势头,侧身将挂在马鞍旁的刀抽出一半,迎着扎儿花的目光对峙过去。
可那双绿莹莹的眼睛里的冰冷直直的锥进他心中,那种不带感情的,冰冷的,像是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令他忍不住打个寒战。畏惧,他竟然畏惧起来,那种像是面对掌控他生死的天神一样的畏惧,他想喊,像将自己心中的不安,恐惧都喊出来。可牙关在寒风中不住的打颤,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顺溜。
扎儿花勒住马,停在离塔塔木汗王不足一米处。他身材高大,虽然战马高度都差不多,可骑在马上的扎儿花依旧比塔塔木汗王高了一头多,他俯视着这个畏缩的胖子,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不管君王征战的结果如何,他都不是您这样畏畏缩缩躲在后方的懦夫可以评头论足的!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用你的口舌谈论赤那思的战神?谈论伟大的君王?尊贵的库玛部大汗王,我们的君王在前方征战时候你在哪里?现在只是让你迎接一下,又不会要了你的命,为何您身后的奴隶都没有抱怨一个字,您却像死了丈夫的女人一样说个不停?”
“你……你……”塔塔木大汗王竟被说的噎住了,他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塔塔木??库玛,尊贵的大汗王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责骂过?还是当着蛮族所有贵族的面,这让他以后在草原上怎么立足?竟然还将他与卑贱的奴隶相提并论,这让他的自尊怎么受得了?他脸越来越红,肥胖的脸红的像是熟透的西红柿,握着刀的手都颤抖起来!
““尊贵的汗王,您应该知道我的狼锋刀威力,想对我用刀么?嗯?呵呵,我现在距离你一米远,这个距离,你将刀完全从鞘里抽出来的功夫,都足以我杀你三次,即使我的刀现在还在鞘中……”扎儿花低低的笑起来,声音透着一股子疯狂,傲慢的疯狂!
可他有狂的资本,整个蛮族里,又有几个人有资格在他面前提‘刀术’?他看着塔塔木汗王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涨得通红的脸一点一点变得死灰,愤怒一点一点变成不甘的隐忍,这种感觉真的很受用!他是赤那思人,忠于赤那思,就绝不容许有人诋毁在他心中供奉为神的君王!
他冷漠的说道:“您尽可以在君王回来后当面对他说我扎儿花??兀突骨对您不敬,任由君王责罚我!可现在君王不在,我就是赤那思的当家人!我绝不容许有人质疑赤那思的荣耀!”他最后一句话吐出来的却是低低的咆哮,像一头饱足的狼般。
塔塔木汗王额头渗出冷汗,看着扎儿花掉过马头往回走去。从那双莹绿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下逃脱,就像从狼吻下捡回一条命一样!他刚松一口气时,扎儿花那冷酷的声音有遥遥的传过来:“您的刀,该磨一磨了。不知道您那样一把锈迹斑斑的刀不说杀人,能不能杀死一只羊羔都是个问题……”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刀,果然满是黄褐色的铁锈。他安逸太久了,已经很少用刀,年轻的时候他也是用刀的好手,年龄大了后却惜命起来,不愿再动刀枪,整日就是吃肉喝酒看女人跳舞……结果刀锈了,人也发福的不像样子,骑在马上都喘的不行……想想赤那思的君王,想想苏和??赛罕和阿拉坦仓那样的将领,自己真的什么也不算!
一股沮丧感莫名的涌上来,这个高傲的大汗王终于底下自己不可一世的头颅,默默的,不再说话。
扎儿花像铁铸的一样,稳稳地御马伫立在寒风中。他扭头看着旁边一个穿着华丽袍服,已经全白的胡子用带子编成一束的老头,语气难得的恭敬下来,说:“伟大的腾格里天神的使者,蛮族尊贵的大萨满,您可听见腾格里天神是否告知您君王是否得胜?”
那个老头是个瘦小的家伙,华丽的袍子有些大,罩在身上被风吹得像一面旗子在响动,看着都冷!老头子伸手将被风吹进嘴里的头发胡子抽出来,不小心手指沾到已经流到唇边的鼻涕,结果一下子拉出一道道细丝。老头子骂骂咧咧了几句使劲一吸,光溜溜的鼻涕又窜回鼻孔里,他用袖子抹了抹鼻子,说道:“这么冷的天让我老人家在冷风中等勃日帖那小子,这不是要我老人家命么?阿嚏……”老头子又打了个喷嚏,刚吸回去的鼻涕又喷了出来,这次一下子粘在他已经及腰长的白胡子上,恶心又滑稽。他又忍不住骂了两句!
也许在蛮族中,只有尊贵的大萨满可以这样不恭的说君王了!萨满巫师是蛮族心中天神的使者,大萨满可以带来天神的讯息,可以知道来年的是福是祸,有时候人们对萨满的畏惧更多一些!而这名大萨满年龄已经很大了,与他比起来君王的确可以被称为‘小子’。快七十岁的大萨满也是君王的长辈啊!
扎儿花看着大萨满用华贵的袍袖擦着鼻涕,努力不去想那是用数十镒黄金才换一匹的绸缎缝制的。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克制,克制……
“不知道啊!”老头子终于说话了“最近天上都是乌云,晚上看不到星星,我老人家也没法从星象上看出。没有星星,我老人家神通再怎么广大也没辙!”老头子的语气缓慢又懒散,像嘎吱作响的牛车。
“那腾格里天神也没有告诉您有关君王的下落么?”扎儿花努力维持自己语气中的恭敬,问道!
“天神?”老头子怔了怔,他笨拙的扯过马缰绳,让自己的坐骑靠近扎儿花的战马。皱纹密布的脸凑近扎儿花的耳畔,说道:“孩子,别傻了,我当了这么多年大萨满,没有一次听到过腾格里天神多我说了什么!一次都没有!不要指望天神那种虚无的东西能拯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的勇气,还有你手中紧握的刀……那些关于神的传说,都是骗人的……神的胸膛里,只是冰冷的铁石!”
扎儿花仿佛觉得心一下子沉到深渊中,他怎么也没想到腾格里神钦定的使者竟会质疑天神!他在想老头子是不是喝醉了,再说胡话!可老头子呼出的浑浊气息里没有一丝酒气,他扭头看去,这个平日懒散的大萨满正一脸严肃的盯着他……
“神的胸膛中……只有铁石?”扎儿花默默地在心里重复这句话,继续凝视着南边昏黄的天地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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