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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拼凑八十年前的真相,是远远不够的,他们能做的事情就像是考古一样,从支离破碎的历史细节中找出线头,像拼图游戏一样,一点点的拼凑出一个最接近真相的故事。
不管怎么说,这位送杨丽君来沪的长辈绝对是关键人物,找出他的真实身份,这个谜团就解开一半了。
现有的资料都派不上用场,因为钱教授研究的不是经济史,而是情报史,这就有些难搞了,有能力做系统记录的只有两个方面,一是租界当局,二是日本驻沪军事情报系统。
上海史研究,离不开租界历史,也离不开海外学者,海外汉学界尤其对上海史情有独钟,美英法日,港台都有学者专注于此,事实上海外学者对上海的研究已经有八十年的历史,比国内学界起步更早,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就因为研究上海史的学者太多,在美国学术界被称作上海帮,所以有关史料文献极其丰富。
研究上海情报史,最有价值的资料莫过于租界当局的官方记录,当时的上海三分天下,公共租界、法租界和华界都有警察机构,捕盗缉匪是正规警察的业务范围,军情谍报政治斗争则有专门的部门负责,两个租界的警务处下面都设了政治部,一百年前闯入一大会议现场的法租界侦探程子卿就是政治部的探员,租界警方办案流程正规,都会留下记录,这些记录在租界收回之后一直封存,直到49年前夕才被美国人打包带走,先运到台湾,后来运到华盛顿,这是研究孤岛时期秘密战的历史学者们最向往的资料宝库,直到1980年美国国家档案馆才对学者开放了这些档案,但是它们都是英文的。
碰巧钱教授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有朋友,索要这些资料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分分钟发到邮箱里,而且都是整理好的,并做了索引方便查找。
问题是中美有时差,地球那边正是深夜,所以这个工作只能推到明天了。
“休息一下,去食堂吃饭。”钱教授说。
潘家宁伸了个懒腰,从包里拿出手机,调成静音的手机上显示有十几条未读短信,都是吴涛发来的。
吴涛有好几件事说,首先邀请潘家宁带着赵殿元去养老院见大爷爷,其次是汇报他的调查结果,长乐里就在他工作的派出所辖区内,上海解放时大批旧警察得以留用,户籍资料也都完整,之后几十年迁入迁出都有记录,也就是说,二十九号旧邻居的去向,他都能查到。
“太好了,谢谢你。”潘家宁回复。
“不用谢,给个机会让我请你吃饭就行。”吴涛秒回。
“老爷爷,吴涛请咱们吃饭。”潘家宁回头对赵殿元说。
“什么饭比我们华师大食堂的饭还好吃?”钱教授问道。
……
下午五点,赵殿元和潘家宁就从华师大出来了,路上接到吴涛微信,计划改变,不去养老院了,改在酒店会面,小姑婆也参加。
来到酒店包间,吴涛一家人已经到了,当赵殿元进门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大爷爷身上,他是见过赵殿元的人,应该认识他才对,但奇怪的是大爷爷竟然畏缩起来,就像见到陌生客人登门的小孩子,羞怯的不敢露头。
“大爷爷,你认识这个人么?”吴涛低声问躲在椅子后面的大爷爷。
“赵叔叔。”大爷爷嗫嚅道,似乎有些怕这个人。
小姑婆扶了扶粉红色的蝴蝶眼镜框:“哪能?真的有穿越?”
无论如何,赵殿元是穿越者的身份都是板上钉钉,没人能驳倒,再不愿意相信,也只能接受现实。
吴涛点了菜,服务员先上了茶水,赵殿元喝口茶润润口,开始给吴家的后人们讲当年的故事。
有些事情,做父母的是永远不会告诉儿女的,小姑婆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妈竟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这太颠覆, 她不敢相信。
“三把盒子就是令堂给我的,还有一把马牌撸子是吴先生的配枪。”赵殿元说,“我用吴太太的三把盒子把瘸阿宝的头轰掉一半。”
“PIU PIU!”吴麒又开始激动。
“后来吴先生和吴太太哪能了,过的好伐?”赵殿元有些怀念故人了。
吴涛说:“我曾祖父一直担任巡捕,抗战胜利后,转入国民党的上海警察局工作,解放战争时,加入地下党,为保护大上海做出贡献,后来留任,再后来……”
小姑婆接口道:“那年我七岁,爸爸带我出去买小风车,回家的时候,有几个叔叔在等他,他对我讲,去一去就回来,一去就是二十年。那二十年,是姆妈一个人支撑着全家,在街道小工厂糊纸盒子养活我们,供我们上学,伊积劳成疾,没能活到爸爸平反的那一天。”
吴涛说:“曾祖父先在提篮桥监狱,后来人太多提篮桥住不下,就转移到军天湖农场,再后来转到青海农场,1976年平反回来,担任了公安局的顾问,离休待遇,直到九二年去世。”
赵殿元听了长叹一声,千言万语在腹中万马奔腾,却又一个字说不出。
最终他还是用钱教授的名句抒发了一下感慨:“历史,就是这么操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