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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这个说法,至今不过三十年而已,民国元年起改用公历纪年,改旧历新年为春节,所谓春节就是以前的过年,但在租界上是不认可旧历节日的,大年初一,一切照旧。
赵殿元和杨蔻蔻离开诺曼底公寓回长乐里,霞飞路和往常一样铺满梧桐落叶,电车驶过,道路两侧偶尔显露出的弄堂深处,一闪而过的春联和爆竹碎屑才显露出年的味道,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电车上很空,赵殿元试图去牵杨蔻蔻的手,被打开。
女人心,海底针,昨夜缠绵悱恻,今天怎么就形同陌路?赵殿元想了半天,凑过去低语:“不会有了吧?”
杨蔻蔻冷笑:“你是神枪手么,百发百中。”
赵殿元说:“哪有,就这七八发……如果有了,咱们就结婚,不对,咱们分明是拜过天地的。”
杨蔻蔻说:“那不算。”就扭过头去看着车窗外出神,不再搭理他。
回到长乐里,赵殿元满心以为杨蔻蔻会把东阁楼的东西搬过来两个人一道住,但对方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反而回了半边阁楼把门关上,再无言语。
杨蔻蔻面前摆着单筒望远镜和记录着潘家花园警卫巡逻规律的纸张,她沉默了许久,擦燃火柴,将这张纸化作一团灰烬,收起望远镜,平复情绪出门问赵殿元:“中午想吃什么?”
忽然楼下灶披间传来苏州娘子略带诧异的呼声。
二十九号迎来了一位久违的房客,苏州娘子正在灶披间洗脸刷牙,就看到一个人裹着冷风进来,她慢慢直起腰,有些傻眼:“小丁,侬回来了。”
回来的竟然是被抓走许久的晒台住客丁润生,按理说他应该被枪毙了才对,怎么一身新做的黑中山装,还理了头发,拎着簇新的皮箱子,倒像是发迹的样子,进了门左顾右盼,一副久违了的样子。
苏州娘子满嘴的牙粉泡泡,匆忙吐掉,招呼小丁坐下叙话,她有些慌神,自从小丁被抓走后,晒台就租了出去,上海住房紧俏,空着就等于赔钱,这段时间换了三四个临时的租客,现在还有人住着呢,当初小丁的房租可是还没到期,人家回来住也是天经地义,两边租客打起来,自己这个二房东可就难做人了。
丁润生只是冷冷和苏州娘子打了个招呼,就提着皮箱上楼去了,果不其然,片刻后楼上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新旧房客都是付了房租的,都认为自己占理,互不相让,邻居们都出来看热闹,苏州娘子也坐山观虎斗,争吵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新房客提出让大家评评理的时候,丁润生不动声色亮出了派司,一张蓝色的,印着青天白日狗牙圈的证件。
新房客顿时哑火,自认倒霉,收拾细软下楼,去找苏州娘子的晦气,退房租再找新房,大年初一被赶出来自然是不痛快,但是他又怎么能理解丁润生死而复生的心情呢。
丁润生把晒台间的门关上,坐在床铺上回味着过去的时光,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别动队员,那个义无反顾的军统杀手,现在他是变节人员,是落水叛徒,是汪政府特工总部第四处的一名特务。
二十九号陷入奇怪的沉默中,往日那些牢骚话谁也不敢再说,夫妻间说话都压低了声音,生怕被晒台小丁听见,而丁润生似乎也察觉到这种忌惮,在晒台坐了一会儿就出门去了,他一出门,二十九号才恢复了生气。
最紧张的莫过于赵殿元,他听到晒台锁门的声音,才把气喘匀了,丁润生变节了,杨蔻蔻却安然无恙,他无法理解这里面的环节,但是看杨蔻蔻的样子,似乎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
一楼厢房,章太太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先生说了实话:“三哥,你辞职吧。”
章樹斋排行老三,人称章三公子,三哥是他们夫妻间亲昵的称谓,这样开口就是要掏心窝子了,章三公子不动声色,静待下文。
“以前我在仙乐斯的时候,有个人追求过我,我给他吃了不少卫生丸闭门羹,我已经忘了此人,昨天见面才认出来,现在他得势了,依着这个人的性格一定会报复,拿你开刀是最合适的。”章太太毫不隐瞒,和盘托出。
章樹斋脸色发青,这是他最不乐意看到的局面,自家太太当年是静安寺路444号仙乐斯舞厅的头牌小双宝,红到发紫的时候急流勇退嫁作商人妇,这件事在七年前的上海滩还闹出过不大不小的新闻,而自己就是那个独占花魁的卖油郎,章三公子为此和家里闹翻,两人隐姓埋名,在长乐里租了一间房,男的上班养家,女的相夫教子,牛郎织女莫过于此,直到潘克复这个恶人出现。
潘克复霸占光华火油公司的一套法子着实高明,先找人绑架老朱,然后出面营救,里外里的好处都捞着,当然这只是章樹斋的猜测,本来他打算继续干下去,毕竟这年头差事不好找,但是既然太太的话都说到这里了,这个差事就必须辞了。
“我今天就辞职。”章樹斋说。
“急不得,这样太刻意,潘克复会说你不给他面子。”章太太说。
“那……先称病,再请辞。”章樹斋又说。
“不必操之过急,你心里有谱就行。”章太太笃定的很。
章樹斋饱读诗书,岂能不明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太太说不急,他等不及,当即写了一封辞呈,可是他已经是光华火油公司的经理,没法向更高一级的管理人员辞职,只能向董事会请辞,可如今董事会掌握在潘克复手里,难不成要去潘家花园面见吗,章樹斋可不愿意再见这个人,最后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请老朱代为转达,这样不见面就不伤和气。
潘克复收到老朱转来的辞呈,表面上一团和气,内心已经十分愠怒了,他也是第一眼就认出来眼前的章太太就是七年前求而不得的小双宝,往日那些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愠怒加上羞愤,心里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彼时,潘克复还是一个穷措大,整日西装油头,出没于舞厅茶楼,不知哪一天迷恋上仙乐斯的头牌舞女小双宝,花篮送了一只只,小黄鱼花掉不晓得几根,可小双宝只吃饵不咬钩,别说一亲芳泽了,就连手都没让潘克复摸过,后来潘克复恼羞成怒想去找人家的晦气,却被仙乐斯的后台老板找人教训了一顿,后来小双宝金盆洗手,销声匿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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