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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层阁是搭建在一层天花板和二层地板之间的一个夹层,面积只占楼面的三分之一,没有窗户,连腰都直不起来 ,是石库门房子中位置最差的所在,租金也最低,毫无疑问,阿鬼两口子是二十九号最穷的,也是地位最低的一家。
正所谓笑贫不笑娼, 只要能捞到钱,别说倚门卖笑,就是坑蒙拐骗,卖国求荣也没人笑话,唯独阿鬼这样没本事赚钱还大老婆的窝囊废没人瞧得起,阿鬼也不需要别人拿正眼看他,他只需要每天用一斤烧酒把自己灌得烂醉就行了。
阿贵嫂在外面诉了半天苦,还是做了夜饭,端进二层阁给男人吃,阿鬼吃了饭,将手一伸:“钞票拿来!”可怜阿贵嫂每天做发网叠锡箔帮人倒马桶辛辛苦苦挣得几个小钱,吃饭都不够,不想给又不敢,一边说着没钱没钱,一边从贴身小衣服里掏出几张零钞来,阿鬼扑过来将老婆身上的钱搜刮一空,拍拍屁股下楼去了,只留下荒腔走板的唱音:“一马离了西凉界……”
这是耍钱去了,阿贵嫂摊上这样一个不成器的男人,满腹苦水倒也倒不出,默默抚摸着肚皮发愁,三剂偏方服下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鬼一整夜都没回来,早上六点钟终于回来了,阿贵嫂整宿没睡着,眼睛哭得通红,看到男人回来,吓得蜷缩起来,阿鬼输了钱一定要打人的,可这回男人竟然破天荒的没打她,反而摸出一堆零钞和铜元往桌上一丢,居然比昨晚拿走的还多了些。
“拿去买米。”阿鬼撂下一句话,钻进被窝睡了。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见到回头钱的阿贵嫂莫名惶恐,难不成浪子回头,阿鬼开始正干了?
阿鬼呼噜打得震天响,阿贵嫂收了钱也不敢留,赶忙去米铺买早市米,老百姓不信任手上的中储券,钱一到手就赶紧花出去,用章先生的话说,市面上流通的钱多了,就“膨胀”了,钱也就不值钱了,所以米价天天涨,月月涨,晚上的价格就会比早上的贵,而且还不是周边的太仓、常熟米,有钱也只能买到进口的暹罗米,这种米易碎,难吃,即便如此,也得靠抢才能买到。
男人要在外面奔忙挣钱,买米是女人和老人的活儿,长乐里沿街就有一家米铺,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没有排队之说,全都挤成一堆,拿着钞票就米口袋的手密密麻麻伸到米铺里,买一次米如同打仗,阿贵嫂和周家姆妈并肩作战,双双凯旋而归,从米铺出来,看到一个乞丐蹲在地上,一粒粒的捡着米铺装卸时漏掉的些许碎米粒,两认对视一眼,念一声阿弥陀佛,日子再苦,总有比自己还苦的。
“我认识一个跑单帮的,从崇明乡下贩米到上海来,跑一次就能赚足半个月的饭钱。”周家姆妈说,“就是太辛苦,被巡捕抓到打个半死,。”
阿贵嫂说:“那阿拉也可以去跑啊。”
周家姆妈说:“不来塞,妇道人家背不动许多米,要能去,阿拉早去跑了。”
阿贵嫂说:“周先生是挣大钱的人,怎么也轮不到侬去跑单帮。”
提到自家男人,周家姆妈还是有些小小的得意的,周阿大虽然比不上吴周两位,但是比起阿鬼,比起田飞,甚至比起阁楼小赵,都要体面三分。
两个妇人有说有笑,拎着米口袋回家了,二十九号的邻居们却刚开始一天的劳作,吴先生继续去巡捕房当差,章先生依然去他的火油公司上班,周阿大今天没再穿西装,换上长衫去了爱多亚路上的中南旅社,这是毕先生留给他的见工地址。
周阿大刚走进中南旅社,就有一个毡帽汉子凑过来问他,是不是找毕先生的,不待回答便努嘴扭头,在前面引路,上二楼敲开一扇门,这是个套间,外间摆着麻将桌,四个人正在打牌,齐刷刷回头看周阿大,那眼神简直要吃人,周阿大感觉进了强盗窝,这时内间门开了,毕先生笑吟吟走出来,握住周阿大的手说:“欢迎,欢迎加入。”
毕先生的手很有力气,手指上老茧粗硬,做小生意的人对风险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周阿大感觉对方的架势不像是做正经买卖的,正想找个托词离开,毕良奇紧握住他的手不撒开,说来了就是自己人,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帮兄弟……周阿大脑子嗡嗡的,一个字也没听清,当毕良奇将二百元钞票塞在自己手里时才恍然猛醒。
贼窝又如何,好歹能挣钱养家,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体,上对得起菩萨,下对得起良心,将就将就吧,自己三十大几快四十岁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手无缚鸡之力,现在这个世道,最难混的就是这种只会单一手艺,又拉不下脸的中年人,再不拿钱回家,屋里厢就要断炊了,为了这二百块钱,暂且忍一下。
毕先生始终没说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仿佛几个人聚在一起只为了打牌,他怂恿周阿大也上桌耍一会儿,周阿大把手摆的像电风扇,说自己从不会打牌,毕先生笑笑也不强求,周阿大在旁边看了一阵,这帮人不像是职业赌徒 ,也许只是闲的无聊打发时间吧。
中午,毕先生打电话让餐馆送了八个菜,一份汤,另有两瓶白酒,大家闷头吃起来,周阿大装了一碗白饭,坐在角落里慢慢吃,毕先生倒了一杯酒塞在他手里:“喝。”
“阿拉不会吃酒。”周阿大推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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